程相儒曾在无数个夜晚,设想着当他再次见到程志风,该怎样面对?
该愤怒地叱骂?不解地逼问?毫无波澜地漠视?还是充满怨恨地冷笑?
每一次的设想,结果都不一样,因为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心境也不同。
但毫无例外地是,他以为他再见到程志风,内心一定是怨恨交集,愤怒有加。
然而,当这个男人真的再次来到他的面前,他却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什么男子汉的坚强?什么幽怨怒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只想冲上前将爸爸紧紧抱住,不再让他逃走!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那不争气的冲动,他拼了命坚守自已最后的倔强,想要大声质问程志风,这些年到底都去了哪里。
可是,他还没等开口,程志风却笑着流下眼泪,柔声道:“长这么高了啊?真好,真好……”
程相儒最后的倔强,在程志风的泪光中崩溃,他再也顾不上其它,随手将手枪丢到一旁,上前一步将程志风紧紧抱在怀中,声音哽咽地一声声唤着“爸”。
想当初程志风离家时,程相儒还是个小孩子,身高刚过程志风的腰。
此时再见面,程相儒已成半大小子,虽然看起来还有点瘦,但却已经比程志风高出了半个头。
他无法再钻进爸爸的怀中,那便将爸爸紧紧抱进怀中!
管它什么恨、什么怨,全忘了吧!只要他在,那便一切都不重要了。
直到此时此地,程相儒才在心中不得不承认,他曾无数次自我催眠,他如此执念地想要找到程志风,并不是真的要给妹妹找回爸爸。
在程以沫出生前,程志风便已经不在家了,在程以沫的生命中,这个男人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对她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
真正想要找回程志风的,是程相儒自已啊!
程志风轻拍程相儒肩膀,语气犹豫着道:“阿儒,你……快勒死……我了……”
程相儒闻言吓了一跳,赶紧松开程志风,手足无措地用袖口不停擦眼泪,竟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黑暗中,走出一个胖子,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来到程志风的身旁。
汤彦笑呵呵地上下打量程相儒,微微侧头低声问道:“确定这是你家老大?别被骗了。”
当一个孩童长成大人,体型和样貌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没有过孩子的汤彦自然无法理解,父子相隔十多年再重逢,竟然都不用彼此确认身份,就能笃定对方是自已的至亲。
程志风表情复杂地点头道:“不会错,是他。”随后他皱眉盯着程相儒,问道:“沫沫呢?”
提到程以沫,程相儒的所有喜悦顷刻间荡然无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扭头回望冷萤。
他多么希望冷萤没有骗他,希望程以沫真的已经被阿田和古婆婆救去了湘西。
可冷萤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不曾见冷萤联系过任何人,再加上周老板的背叛,让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已相信冷萤的话。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冷萤竟然这时大声道:“沫沫现在应该在湘西,或者在去往湘西的路上,她很安全!”
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分辨着冷萤这话的真实性。
过了好一会,洪翠打破沉默忽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赶紧离开这里吧。小萤萤还差咱们很多解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冷萤接着道:“咱们先去玛尼罕乡吧,有人在那边接应咱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洪翠苦笑道:“小萤萤,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冷萤低下了头,只盯着自已的脚尖看,不再说话。
廖深和黄谨也陆续从黑暗中走出,所有人都看向程志风,等待程志风来做决定。
洪翠眼圈泛红地问道:“我们真的还能信任你吗?”
冷萤罕见地流下了眼泪:“洪妈妈,我……我……”
程志风轻叹一口气,打断道:“走吧,去玛尼罕乡。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
即使曾遭遇过冷萤的欺骗,但程志风此时仍让人意外地选择了信任。但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只怕这是程志风给冷萤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一行人顶着夜色,根据卫星地图的指引,一路步行赶往玛尼罕乡方向。
不知何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晨光。崭新的一天,正在一点点掀开封面。
从众人当前所在到玛尼罕乡,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即使他们的步行速度远超于常人,但注定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也注定有很多话可以说清楚。
与此同时,远在湘西苗疆。
程以沫和阿田正在平冲寨的梯田里玩耍,古婆婆坐在吊脚楼的门口晒着太阳,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缓步从屋内走出,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古婆婆的身旁。
这男人一看便知不是湘西的人,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立领休闲装,戴着一个金丝眼镜,皮肤很白,脸色更白,疲惫且憔悴。
古婆婆微微扭头看了一眼男人,脸上满是愁云:“李教授,我真不敢相信,我和龙苗苗,竟然会选择相信你,真是太疯狂了。”
李教授笑呵呵地抬手扶了一下镜框,微微昂头看向天边流云:“谢谢你们相信我,也很庆幸你们能这么果断作出决定。相信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道,你们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古婆婆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的那个学生怎么样了?”
李教授神色一黯,他摘下眼镜,轻拭眼角的眼泪:“应该已经走了吧?那伙人杀人不眨眼,落在他们手里,很难……”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古婆婆轻叹气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教授眯着泪眼再次看向天边流云,那缓缓飘飞的云朵,好似化成了那张熟悉的憨厚面孔,正在冲他挥手告别,越去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巴托。”李教授声音微微发颤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