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李景烨未召幸任何嫔妃,而是遵了张御医的嘱咐,独自宿在飞霜殿中, 修身养性。
丽质听春月说过后,大大松了口气。
昨夜裴济离开前, 替她抹了一回药, 今日白日, 她又自己抹了两回,现下身上的痕迹虽然好了大半,可她打心底里还是盼着李景烨不要来。
此事虽能有快意, 却也禁不住如此频繁。
她回想着先前见到李景烨时的模样, 料想他这两日恐怕累了,精力不济,该歇几日才能恢复, 便慢慢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的萧淑妃却坐立不安。
李景烨的那一番话实在让她心惊不已。
他虽未明言等生育后也不让她再管事,可她心里明白得很, 徐贤妃既夺了权柄, 又怎么还会轻易还回来?
分明陛下才知道她有孕时,还对她那样体贴, 甚至承诺过,待她休养好了, 宫中事务仍都由她来管。
一定是前两日狩猎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终是忍不住,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去请母亲入宫来, 欲仔细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刻, 她正一手扶腰,一手捧腹,在屋里不住地来回踱步。
兰昭轻声道:“女官说, 娘子养胎当平心静气,戒骄戒躁。娘子千万要当心些。”
连续地快走,萧淑妃已有些气急,闻言停下脚步,望一眼远处天色,点头道:“你再去看看,母亲来了没有。”
话音落下,已有内侍引着宰相夫人阴氏快步走近。
萧淑妃缓了一口气,随即亲自上前,也不待阴夫人冲她行礼,便问:“母亲可来了!快同我说说,到底什么事,让陛下忽然转了态度!”
阴夫人来前已问过萧龄甫与萧冲,此刻也不含糊,转身将众人都遣退,便引着女儿进内室,将狩猎那夜饮鹿血酒,引裴琰、裴济父子等人不满的事道出。
萧淑妃听罢,蹙眉沉吟,片刻后埋怨道:“陛下待咱们萧氏一门已如此关怀,父亲与兄长又何必还要同裴相公针锋相对?”
裴、杜两家都是本朝元老,真正的皇亲国戚,而萧家乃后起之秀,再得皇帝信赖,也比不过他们的根基深厚。
“你呀!”阴夫人见女儿这模样,止不住地摇头叹息,“难怪你父亲总说你太过心软,对陛下又一片痴心,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说着,凑近些,压低声道:“你父亲说了,陛下信赖萧家,便是因他与你兄长二人最懂揣度圣意。陛下看似温和,实则疑心颇重,对裴相公与杜相公早有不满,重用你父亲,就是要压一压他们的气势,若哪一日你父亲也与裴相公站在一条线上,陛下哪里还会理会咱们?”
萧淑妃蹙眉:“那为何陛下如今又忽然改了心意,对贤妃亲近了许多?”
阴夫人道:“陛下疑心重,总不会任由一方坐大。恐怕还是因你有了身孕的缘故,不想令萧氏风头太盛。你父亲让我告诉你,不必为此忧心,好好养胎即可。”
萧淑妃眼眶微红:“可陛下待我忽然冷淡,我——我如何能安得下心?”
阴夫人心下恻然,握了握女儿的手,小声劝慰:“四娘,听母亲一句劝,天底下的男人大多薄情,他们只爱年轻貌美的女人。女人若没有依靠,便像那位钟贵妃一般,再风光,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个玩物。你好好将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自然最好,往后的事总有你父亲筹谋着,若是个皇女,也总是陛下长女,于你有益无害。其他的,便看开些吧。”
萧淑妃咬着唇没说话,泛红的眼眶里泪水更甚。
明知母亲说的一点没错,都是为她这个女儿着想,可她却打心底里羡慕那个被旁人看作妖孽玩物的钟三娘,若能宠冠一时,此生也足了。
她垂首抚着一日日变大的腹部,眉心闪过一丝忧虑与埋怨。
这孩子来得看似很是时候,却又好像一点点将她爱慕的郎君越推越远了。
……
一连数日,李景烨除了白日派人到淑妃处问候一番,偶尔到玉女殿看一眼外,每夜都独自歇在飞霜殿中。
丽质乐得清闲,每日与春月一同在玉女殿中泡汤休养。
春月起初不敢用皇帝御赐的海棠汤,连连拒绝,抵不过丽质一双湿润的杏眼委屈巴巴地望过来,只好趁着夜里无人,偷偷下水体验一番,一来二去倒也渐渐放开了,边泡汤时,还不时与她说着殿中其他宫人白日里听到的闲话。
“听说这两日,除了王昭仪与韦婕妤两个外,其他几位美人、才人都爱往徐贤妃那儿去。”
丽质从水中捻了片花瓣,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下,闻言道:“是了,徐贤妃如今掌权,六局二十四司都由她管,只有讨好了她,才能过得好些。”
低位的美人、才人中,大多一两月才有机会侍寝一次,平日里,李景烨恐怕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嫔妃。
她们想在宫中过得好些,只能求掌权者庇护。
这本无可指摘。
春月看着她,却忽然想起了别的,不由四下看一眼,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问:“近来倒不大能见到裴将军了。”
其实裴济原本也也要隔一月半月才会出现一两回。
只是平日她随丽质出殿时,若偶遇裴济,有时也会停下行礼问候,说一两句话,无人时更是如此。
可今日二人出去,遇见从前朝散了朝会后往太后处去请安的裴济,丽质却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就连裴济行礼,她也不过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丽质面上的微笑慢慢收敛,望着她摇头:“近来离他远些,无事只做不认得便好。”
春月略有些诧异,却因信任她,一句也没问,只认真点头。
二人在池边靠了一会儿,春月便先出来,将衣物穿好,正要像前几日一般到屋里去点香,却见殿外的宫人进来,道:“陛下来了,今夜要宿在玉女殿。”
丽质下意识垂眸,掩住其中的一丝冷意,随即从汤池中步出。
才将身上水珠拭干,披上纱衣,李景烨已进来了。
丽质上前要拜,便被他扶起揽在怀里,一同往屋里去。
“陛下今日怎来了?”
李景烨笑着打量她,待见她被热气熏蒸得绯红润泽的面庞与松散的衣襟时,眸色顿时加深:“怎么,饶了你多日,倒越发不待见朕了?”
丽质斜睨他一眼,微微扬起下颚,道:“妾哪里敢?只是上回被陛下折腾狠了,这两日才好些,着实后怕。”
“丽娘莫怕,今日朕定温柔些。”李景烨旷了多日,早有些心意难挡,还未到里间,便将她抱在身前,一手取下她发间的玉簪,缠了一缕柔软乌发在指尖,轻咬她下颚。
丽质仰着脸,双手推在他胸口,直到余光见屋门已完全阖上,才放软了身子,由他抱着到榻上。
没了郊外猎场的别样刺激与鹿血酒的效力,李景烨除了开始有些急促外,后面便恢复了往日斯文温柔的模样。
丽质原本有些紧张,见他果然没再那样折腾自己,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二人正纠缠之间,屋门外却传来何元士颤抖的呼声:“陛下——”
李景烨当即蹙眉,满眼不悦,拉着丽质不肯松懈,沉声道:“何事?”
何元士默了默,似在将外头守着的其他人遣远些,这才颤声回:“陛下,舞阳公主——出事了……”
李景烨眼中闪过不耐,咬着牙没说话,待那一阵劲过去了,方慢慢起来,道:“她又怎么了?”
这一回迁居温泉宫,他本不想带上李令月,后来因担心太后思念女儿,又想着将她带近些才好看住,这才同意她一起过来,想不到才一个月时间,又出事了。
何元士听力头动静,估摸着已完事,便小心地推门进来,躬身道:“公主今日入夜后,便觉腹中泛酸,一连吐了两回,用了汤羹也不见好,反吐得更厉害了,宫人们以为是公主夜里贪凉,肠胃不适,便忙请了女官来看诊,可谁知,女官说公主似乎有孕了……”
空气忽然一片沉寂。
李景烨原本轻揉眉心的动作顿时停下,面色倏地沉了,额角青筋也突突直跳,一时间竟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何元士躬身敛目,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原本还靠在床边的丽质将他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披了件衣衫,绕过屏风走出来,直直地望着何元士,问:“大监,女官可说公主怀胎多久了?”
实则她想问的是李令月怀的是谁的孩子,只是这样的话不能直说,便换了个方式。
李景烨也动作一顿,一同将目光转向何元士。
深秋的夜已十分凉了,何元士背后却出了一层热汗。
他擦了擦额角,低声道:“禀贵妃,女官说,当有两月了。”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两月之前,便是中秋,是谁的孩子,已是呼之欲出——
除了钟灏,再没有旁人。
丽质垂着头,缓缓跪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