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到了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医院大门前,李凡走下了汽车。他之所以选择了这个医院,是因为,风影楼就是在这所医院妇产科的产房里出生的。
没有人知道,这个有点忧郁,却愈发耀眼的大男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是大家都用宽容的态度,接受了李凡这样一个陌生人,在妇产科的游荡。半个小时后,李凡走出了医院,他就那样慢慢的走着,直到他试图走进一所小学时,才会看门的大爷拦在了门外。
“大爷,我的一个朋友,就是在这里读的小学,我想进去看看他曾经呆过的教室,好吗?”
这根本不算是一个好的理由,但是李凡脸上的认真,却打动了门房的大爷,最终还是挥挥手,放他通行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进教学楼时,脚步尽量轻一些,不要打扰孩子们。”
李凡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看门大爷的注视下,穿过小小的操场,走进了那幢已经有了四十年历史,两层高的教学楼里。
“在这个世界上最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辽阔的,是人的心灵……”
教室的孩子们,正在跟着语文老师朗读课文。透过大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那一张张稚气而认真的脸,李凡的目光,自然而然飘到了教室最后方的某个角落里。风影楼在第五特殊部队的六年时间里,上文化教育课时,他一直坐在墙角,那他在这间学校里,是不是也坐在那种最不引人注意,就连老师的目光,都是在偶然间,才会微微略过的角落?
如果现在有风影楼曾经的小学同学,知道了风影楼曾经做过的事情,和他很可能即将做的事情,会不会在心里涌起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李凡坐在风影楼和雷洪飞相识相知的休闲会所外的广场上,他为自己调了一杯用啤酒和酸奶兑出来的饮料,然后双膝盘起,坐在地上,慢慢的品尝,不知道有多少路人对他侧目而视,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英挺帅气的大男孩抽了什么疯,竟然会喝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还闭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然出神到一会眉开眼笑,一会双眉紧皱,一会又紧紧捏紧了拳头。
突然间李凡一扬手,把手里的啤酒瓶狠狠甩出去,虽然没有砸到路人,却把他们吓了一大跳,看着路人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却因为自己“醉了”,颠了,没有一个冲上来和自己理论,更没有人和自己大打出手,李凡突然以掌击地放声大笑。
也许只有风影楼和李凡共同的那位心理学老师,看到这一幕才会明白,李凡正在追溯风影楼成长的路。当他站在风影楼出生的产房前,眺望着里面的婴儿床时,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心灵,全部融入到了风影楼的影子里,他正在随着风影楼昔日的印痕,一步步的走着,一步点的成长,一点点,一滴滴的感受着风影楼人生中的喜怒哀乐。
所以李凡在为风影楼遇到了雷洪飞而喜悦,在为他能进第五特殊部队,却因为听了父亲的话而伤心。当他的心灵,紧随着风影楼的人生履历,终于进入第五特殊部队时,他因为风影楼得到教官们的另眼相看而心花怒放,他更因为风影楼被陈徒步打击,而难受。
最后,李凡拿着一束鲜花,走进了一间特护病房。
“我是你们哥哥风影楼的朋友。”
只是一句话,就让房间里照看病人的孩子恢复了安静,甚至乖巧的帮他削了一个苹果。
坐在病床前,看着脸色苍白,必须用氧气瓶才能继续支撑生命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再也无法抑制的从李凡的眼睛里奔涌而出。当李凡沿着风影楼的足迹,终于走到这里时,面对风影楼的妈妈,他的灵魂,终于在刹那的瞬间,跳出了逻辑推理的范畴,和风影楼有了瞬间的交融。
李凡的眼泪显然把屋子里的那个小女孩吓着了,她手忙脚乱的递过来几张纸巾,李凡下意识地接过了纸巾,却把它们死死捏在了手心里。
“大哥,你真的好傻,你又真的好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看明白了你,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读懂了你的人生,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真的……好难受!”
“大哥你不是伟人,你更不会成为圣人。你这一辈子,做什么都不会主动,你妈妈对你好,你就对你妈妈好;你爸对你好,你就对你爸好;学校的教官对你好,你就拼命训练,想要用成绩回报他们;军队对你好,国家对你好,你明明知道再向前走,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仍然走得无怨无悔。你的一生,都在用十倍,甚至百倍,来回报别人对你的好。你的一生,都在努力获得别人的认可与感情……你竟然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着过!”
想明白了,一切都想明白了。
就是因为想明白了,李凡才会难受得心痛如绞。“在阿富汗战场上,温柔的你,极度需要感情依恋的你,终于化身修罗,你杀人无数,你悍不畏死,不是为了军人的荣誉,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你要做的,只是回报朱建军和龙建辉教官对你的另眼相看这份情罢了!可是你回报了朱建军和龙建辉教官,甚至活着走出了阿富汗,但是为了救你,你的爸爸却出事了。为了回报你爸爸的情,你只能把自己放逐了。虽然这只是学校对你的历练,但是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你离开了第五特殊部队,去尝试过正常人的生活,当你终于知道,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挽回,你还可以继续回到学校,继续和我们这些兄弟朝夕相处时,我想你一定开极了。”
“可是你的爸爸死了,你的妈妈变成了一个不会说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走的植物人,你想还他们的情,你要举起复仇之剑。可是为了这份情,你又要把自己变成第五特殊部队的叛徒,甚至要和昔日的兄弟、教官生死相搏……”
李凡死命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不敢松手,他甚至不敢去擦自己脸上不断狠狠滑落的泪水:“面对这一环套一环的感情,面对这错乱复杂起起落落的人生,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你在这一年时间里,过的每一天,是不是都象我现在这样心痛如绞?我还可以坐在这里看着你的妈妈落泪,可是必须要报仇,更必须要面对第五特殊部队全力追杀的你,是不是就连落泪的资格都没有了?!”
当李凡带着红肿的眼睛,终于走出医院的大门时,外面的天空中已经是繁星点点,而路边的华灯林立,霓虹灯、电视墙此起彼伏,更把整个城市的夜空照耀得美不胜收。
深深呼吸着夜晚凉爽的风,还在全力恢复自己的情绪,李凡的手机响了。
知道李凡手机号码的,只有龙王和邱岳。
李凡刚刚按下接听键,龙王的声音,就轰轰烈烈的撞进了他的耳膜:“李凡,快来,又死了一个,我看这一次,刺杀者就连生化武器都使出来了!”
生化武器!
听到这四个字,李凡的眼睛猛然瞪圆了。不管这一系列血案是不是风影楼做的,在城市里直接使用生化武器,这会造成多大的恐慌和混乱?
“龙王你别语不惊人死不休行不?”
李凡隐隐听到了邱岳的斥责,很快那边的电话,就转到了邱岳的手里,“我看的确属于生化武器的范畴,但是李凡你可别一下就想到了什么毒气弹,或者曾经把美国弄得人仰马翻的炭疽热上面,我们现在已经赶到现场,你最好马上赶过来,自己亲眼看看情况……”
邱岳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大约半钟后,云晓兰的声音,传进了李凡的耳朵:“你已经把我们这个城市彻底摸透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张啸伟是谁吧?”
李凡狠狠一挑眉毛,“张啸伟死了?”
“没错!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平时最喜欢说的话,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一次,他可算是死得其所了。”
张啸伟十五岁就进入社会,拎着菜刀四处打拼,到今时今日,身上的刀疤足足有二十多条,正所谓有付出就有回报,他现在已经是公认的“江湖大哥”。张啸伟开设赌场、招娼卖淫,贩卖毒品,走私汽车,替不法商人解决“江湖纠纷”,为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这样手握重权的官员四处跑腿,只要是能赚钱,能建立关系网的事情,哪怕是缺德得到了姥姥家,背后更被人指着脊梁骨诅咒不休,张啸伟依然会做得乐此不疲。
就是因为和张啸伟水火不容,自己的背景也绝不容小视,所以云晓兰是极少数身在官场,还敢直言不讳的人物,她丝毫没有掩饰对张啸伟的厌恶,“那小子死得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天知道那位神秘人物究竟用了什么绝招,只是用一枝玫瑰花就要了张啸伟的命不说,更让他全身的肌肉软得就像是一团棉花糖,现在金岚月商务会馆六楼的酒会现场已经是乱成一团。虽然今天晚上铁定要加班加点,但是我心里就是……爽!”
如果有人正好把云晓兰的这段宣言录下来,一经公布,她这位姑奶奶,百分之百得卷起铺盖走人。
当李凡匆匆赶到案发现场,市公安局刑警队已经对这里进行了初步处理和排查,几名技术科工作人员,正在用相机四处拍照,队里年龄最大,工作经验最丰富的两名老刑警,拿着塑料袋和镊子,正在寻找案发现场,一切可能变成线索的蛛丝马迹。
“李凡你看!”
云晓兰举起了张啸伟的右手,顺手又递给李凡一只放大镜。李凡借着放大镜的帮助,清楚地看到,在张啸伟右手的食指上,有一点淡淡的微红。如果这就是张啸伟身上的致命伤口的话,对曾经挨过二十多刀,都犹如不死神仙般,硬挺下来的张啸伟而言,简直就是黑色幽默。
最令李凡在意的是,张啸伟从死亡到现在,已经超过两个小时。按照道理来说,他的尸体已经应该发硬,直到四十八个小时后,才会重新变得松软起来。可是张啸伟每天无论如何忙,都要坚持锻炼至少一个小时,拿出来泡女人,绝对魅力十足的身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像棉花糖一样松软,李凡伸出手指,轻轻在张啸伟的胳膊上按了一下,从肌肉的触感,还有深陷程度来看,竟然比八十岁老太太的肌肉还要松软。
李凡不由狠狠皱起了眉头,他脱口问道:“找到案犯使用的凶器了吗?”
“诺,就在那儿!”
顺着云晓兰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连李凡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浓浓的惊讶,虽然刚才电话里,已经知道了一鳞半爪,但是亲眼目的地到,李凡仍然惊叹了……杀掉张啸伟这位江湖大哥的武器,真的是花。
一盆含苞怒放之下当真是艳丽无方,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成为关注焦点,就连香气也比同类更芬芳几倍的玫瑰花!
知道自己的经历并不光彩,凭借不可能告人的方法,走进所谓的上流社会后,张啸伟也恶补了一通礼仪交际方面的知识。在出席各种公众场合时,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当众用彬彬有礼的态度,带着一脸虚伪的绅士化笑容,把一枝鲜花,献给在场最漂亮的女孩。时间长了,当场献花,已经成为张啸伟众所周知的一个标志性动作。
只看它的表面,又有谁能想到,张啸伟这个早年在黑道火并中,连挨了二十多刀都能从死神姑奶奶怀抱里硬生生挣扎出来的人物,就是因为在两小时前,伸手从上面摘走了一朵花,手指被轻轻刺了一下,本来他还不以为,甚至以手指上这个小小的伤口为由头,摆足了似是而非的绅士风度,更谈笑风生逗得向个女孩子不停娇笑,他突然间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似乎在这个大厅里,有一个隐形的人,已经伸出他有力的大手,直接扼住了张啸伟的脖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啸伟只挣扎了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估计医院的急救车还没有开出大门,张啸伟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一个穿着暴露身材火辣,年轻得本来应该还坐在学校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脸上却已经画上浓妆,更早已经坠入风尘的女孩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隔着十几米,李凡都能听到她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刚才张啸伟就是把那枝含有剧毒的玫瑰花送给了她,她甚至还把花戴到了自己的衣襟上足足二十分钟!
看她的样子,只怕这一辈子再看到玫瑰花,都会如避蛇蝎!
李凡戴上手套,走到那株盆栽玫瑰花前,他仔细打量着这株花的花茎、花枝与花杆,最后从口袋里取一把小刀轻轻刮破花茎。只看了一眼,李凡的眼睛就危险的眯起,从花茎切割处流淌出来的,竟然是白色的汁液。
这绝不正常!
李凡从龙王手中接过一张过滤纸,小心翼翼的将白色汁液挑到滤纸上,然后轻轻的对着它们吹着气。就是在几个人眼睁睁的注视下,纸上的白色汁液迅速变色,不一会就化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
李凡突然伸手抓住没有尖刺的花茎部位,然后用力一拔。
“李凡小心!”
“别破坏物证!”
几个的劝阻声刚刚出口,李凡就已经将整株鲜花,从花盆里拔了出来。看着这株玫珠花隐藏在泥土里的根部,龙王的眼睛在瞬间就瞪得滚圆,他更忍不住脱口叫道:“这是什么玩艺啊?”
其实何止是龙王,就连邱岳和云晓兰都瞪大了眼睛,更竖起了耳朵,等待聆听李凡的解释。
这只盆栽,上面是一枝枝含苞怒放,当真美不盛收的玫瑰花,可是它们隐藏在泥土中的根茎,却犹如八脚章鱼般爆炸性的向四周扩散,在根茎里面更结着一颗颗暗红色的颗粒,而一些因为李凡暴力拨动,而被生生扯断的根须部位,更缓缓渗出了同样白色的汁液。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这一截又粗又长,盘根错杂之下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狰狞意味的根茎,绝对不可能属于玫瑰花!
李凡头也不抬,对着龙王伸出手,“刷子!”
随着花茎和花根之间粘附的泥土被一点点刷掉,暴露出它原本的样貌,龙王、邱岳还有云晓兰的呼吸声猛然加重了。这株玫瑰花底部有明显的刀痕,还有用来固定的弹力绳,从外表上看,它是被人用嫁接的手法,连到了不知名的树根上面,变成了一个外表看起来美轮美奂,实际上却不伦不类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