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风影楼,面对这一切,你会怎么做?
当场跪倒在两个痛哭失声的女人面前,告诉她们,从此以后,他就是她们的儿子与孙子,会代替陈徒步照顾她们?
风影楼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的走出了这间已经陈旧的别墅,轻轻拉上了大门,把她们的哭声与再无可掩饰的软弱,全部隔绝在了只属于她们的世界当中。
两天后,突然从电话里得到噩耗的陈燕,匆匆从自己上学的地方,赶回了家里。不放心她一个人,陪着陈燕一起回来的,还有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兼她们班的班长许婷婷。两个女孩子徒步穿过几百米的乱石带,还没有走进门框上已经挂起白色帷布的别墅,她们先看到的,就是在别墅不远处,一堆废墟中,支起一个单兵帐篷,就算是暂时安了家的风影楼。
风影楼盘膝坐在地上,以半堵平躺下来的断墙为桌子,不知道在一堆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着些什么。看清楚他的样子,两个女孩齐齐发出了一声低呼。许婷婷附在陈燕的耳边,低声道:“我给你说的在汽车站附近,遇到一伙骗子,不动声色把他们玩弄于掌股之间,更下手狠辣的家伙,就是他。”
陈燕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惊愕,她再次仔细打量了风影楼一眼,最后才低声回了一句:“我给你说的,一口气就在大街上捐了三十四万的那个大男孩,也是他。”
说到这里,两个女孩子彼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一起低声道:“不会吧?!”
许婷婷适逢其会,看到了风影楼在汽车站附近的“表演”,她对风影楼下的判断就是……这个人很帅,但绝对不是徒有虚表的银样蜡枪头,谁敢惹他,百分之百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而当场募到三十四万巨款,心情过于激动,两腿都软得几乎走不动路,最后还多亏有好心人,直接拨打110,替她喊来了警察开道保护,才将募到的巨款一分不少送到基金会的陈燕,对风影楼的评价却是:“那个家伙,看起来是挺帅的,甚至称得上‘花美男’,但是脑袋明显不够数,有点呆呆的,傻傻的,谁要当了他的女朋友,偶尔把他牵出来溜溜,也许还能混个满街羡慕的眼神,但是如果把他带到朋友聚会上,百分之百最终会被大家笑得灰头土脸。”
风影楼很帅,这是两个女孩的共识。但是在其它方面,她们两个人做出来的判断,相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两个女孩,就那样一路偷偷打量着风影楼,爬到了台阶上,最终进入了别墅。大概过了几个小时,陈燕和许婷婷又相携,来到了风影楼的面前。
陈徒步十一岁时参军入伍,而那个时候,陈燕才六岁,这一分别就是整整九年,几乎中断了联络,在这种情况下,听到陈徒步的噩耗,她虽然也当场掉下了眼泪,但是说到悲伤程度,却远远没有自己的妈妈和奶奶高。
至于陈徒步这些年究竟到了哪里,为什么突然成了军人,甚至战死沙场,家里人一直没有告诉她,而陈徒步和风影楼是战友,是为了保护风影楼才阵亡,对陈燕来说,更是一件绝对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被奶奶精心培养,才十一岁,就老气横秋得令人头皮发麻不说,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参加运动会,每能捧回七八个第一名,骄傲得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仿佛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的家伙,也会为了救人,也会交下知心的朋友,也会为了朋友,而战死沙场?!
要资质中等偏上,从小没少受二哥陈徒步鄙视,不知道多少次恨得牙痒痒的陈燕相信这些,还不如要她相信母猪也会上树,唐僧已经和女儿国的女王殿下,一起萌出了奸情,彼此情定三生,更容易一点点。
本来兄妹间的感情就不怎么样,再加上彼此中断联系的时间实在太长,感情理所当然得淡得可怜,所以哭过几回,再也挤不出来新的眼泪后,她索性拉着许婷婷偷偷溜出了那幢平时就够压抑,现在更能把人活活憋死的别墅,来探索她们眼里奇异与矛盾并存的家伙了。
能成为一班之长,许婷婷明显要比陈燕更老到,更擅长与陌生人交往,她一脸从容的拿起风影楼放在断墙上的两本印刷精美的书籍,想要看看这位心狠手辣,智比天高的帅哥,平时究竟有什么爱好。可是随手一翻,许婷婷就气馁的发现,这竟然是两本电脑专业书籍,一本是平面设计用的PHOTOTSHOP,一本是做三维制图的CAD教程。而风影楼手边,那些只用铅笔画了一些轮廓的东西,看起来,大概就是什么平面设计,三维制版之类的草图了。
能被陈燕形容为怪胎,据说同龄男孩喜欢的东西,一概不沾的帅哥,爱好果然是与众不同!
陈燕却从走到风影楼面前开始,就一直呆呆地望着这个那天给了她太多的惊讶,最终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大男孩,过了好半晌,才试探着叫了一声:“风影楼?”
“嗯!”
风影楼现在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曾经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和他有过一段小小交集的女孩,是陈徒步的妹妹,甚至就连陈燕身边,那个比她高出四五公分,大大咧咧,拿起他的书随手翻看的女孩子,风影楼都记得……当天在汽车站外,被几个骗子联手煽动,表现出相当大的愤怒,差一点就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直接对准风影楼砸过来,当真有几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孩子,就是她了。
面对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就连风影楼都必须承认,“无巧不成书”这句古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你进去吧,”不知道为什么陈燕的脸红了,“妈妈说,现在是冬天,外面风大,晚上太冷,你一个人已经在住在帐篷里两天了,会受不了的。至于奶奶那边,她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还对你有气,但是只要你乖巧一点,嘴巴甜一点,时间长了,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许婷婷在一旁,脸上扬起了一个“你根本就是重色轻哥哥”的表情。没有陈燕死缠滥打,为风影楼说足了好话,在家里根本没有多少发言权的婉玫,就算是从一开始就喜欢风影楼这个大男孩,又怎么会在婆婆点头前,就敢自作主张,应允了陈燕的“无礼要求”?!
“谢谢!”
风影楼在向陈燕道谢,但是他却在轻轻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再走进那幢房子。”
虽然许婷婷的家,就在同一个城市里,虽然她知道陈燕虽然有些悲伤,但是以她开朗的性格,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仍然在陈燕的家里,留宿了一晚。两个女孩子趴在三楼卧室的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打量着不远处,那缕在黑沉沉的夜晚,犹如星星般不断跳动的灯光。
她们不知道风影楼究竟在忙些什么,就算在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二十五度的夜晚,仍然没有回到其实也并不温暖的帐篷里睡觉,而是点着一盏到了现在,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马灯,在那里翻看着书籍和一堆资料,还时不时在图纸上写着什么,画着什么。
“天这么冷,要不,我们给他送一床棉被过去吧!”
听到陈燕小心翼翼的提议,许婷婷伸出右手,轻轻在陈燕的脑袋上叩了一下,低笑道:“呀,我算看明白,什么叫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许婷婷果然在陈燕的脸上,看到了一股猛然升腾而起的红云,许婷婷按住陈燕下意识伸过来,想要呵她痒痒的手,面对她最害怕的“酷刑”,许婷婷总算是摆正了脸上的表情,“相信我,这个风影楼和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都不同。我们身边的男孩,一个个拼命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壮和与众不同,但是在我眼里看来,他们和还没有学会打鸣的小公鸡差不了多少。而这个风影楼,他身上有太多的神秘不说,仅仅是他表现出来的东西,就足以让我确信,他太强了,强得根本不能用我们能够理解的范畴去解释他,强得我们还没有办法,用最合适的态度去和他接触。”
“所以,现在你应该多观察他,了解他,而不是傻傻的乱碰乱撞。”许婷婷伸手勾了一下陈燕小巧可爱的鼻子,微笑道:“懂了吗,我的小傻瓜?”
陈燕究竟有没有听懂,没有人知道,她只是轻轻的点头,而她的目光,始终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不远处,那盏星星点灯般的烛火,看着它在一片黑暗中,跳跃不息,悄悄照亮了一个男孩,如此专注如此认真的面孔。
虽然她和许婷婷是最亲密的闺友,但是有一些话,她毕竟还是没有对许婷婷说。在那一天,风影楼一叠接着一叠往她捧的捐款箱里投钱时,她用一个女孩子特有的细腻与敏感,在短短的刹那间,看到了风影楼的灵魂。
当时,他虽然在笑,但是她真地看到,他的内心在哭!而他投出的那一叠叠钱,与其说是在捐款,不如说,他是在用这种方法,在和往日一些不能割舍的东西,在道别。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那一瞬间的悲伤与忧郁,却已经深深刺中了一个少女的心。
就这样看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燕睡着了,只剩下窗外那一盏马灯,依然在痴痴的跳动,在黑暗中照亮了一片小小的天。
第二天当陈燕被清晨的阳光催醒后,她撑起身体,下意识的往窗外看,她正好看到了拎着两只水桶,踏着满地的废墟,正往她们这个方向走的风影楼。
“你看出他有什么奇怪了吗?”
看到陈燕下意识的摇头,许婷婷附在陈燕的耳边,低声道:“你仔细看他拎两只水桶的手。”
两只硕大的水桶,每只盛满了水,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就算是一个成年男人,想带着它们走过几百长,到处都残败不堪几乎不能落足的废墟,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扁担去挑。
风影楼就是用两只手,轻描淡写的拎起了这两只水桶不说,陈燕得到许婷婷的提醒,仔细去看时,她才惊讶的发现,风影楼虽然看似用整个手掌提住了水桶,实际上,他只是虚虚把拳头握了起来,真正支撑住整桶水重量的,只是他左右两只手的食指!
他两只手的食指,究竟蕴藏了多么可怕的力量?!
许婷婷曾经汇声汇色的向陈燕讲述,她在长途汽车站附近看到的那个大男孩,如何不动声色的把一群骗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何心狠手辣,如何在几秒钟时间内,就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当场弄出了几处骨折终于残废。
陈燕一直觉得,许婷婷是看多了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想路见不平的大侠和白马王子想疯了,好不容易看到个象样点的,就吹得天花乱坠,唯恐别人不会跟着她一起惊叹。可是看到这一幕,陈燕终于信了。
风影楼并不知道两个女孩子,正躲在三楼的阁楼里,悄悄打量他,甚至发现了他的一点小秘密,他只是在拎水桶时,自然而然的使用了在学校接受训练时,已经习惯了的方式。
把水桶轻轻放到了房门前,按了一下门铃后,风影楼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他拿走了自己看了半晚上的书,然后整整消失了四个小时,直到中午一点钟,他又回到了自己那个临时的小窝,然后继续看书,继续在图纸上写写画画。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距离学校放寒假,只剩下一个多月了,陈燕索性托几天后返回学校的许婷婷,请了一个多月的长假。
其实,她真的并不需要请假,家里并没有为陈徒步举办什么隆重的追悼会,只是由奶奶领头,珍而重之的把他的骨灰,放到了爷爷和父亲的身边。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悲痛的,但是对一个军人世家来说,这样的画面,可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在把陈徒步的骨灰,放到祖辈身边的那一天,风影楼仍然没有走进别墅。他只是不停的忙着,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忙着些什么,只是一个月后,陈燕发现,他似乎更忙碌,每天更加早出晚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