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千手都没说话,冷冷地望着顾倩婷,我觉得叫她疯子一点儿都没错。她踢不开门也就罢了,还突然上来一股蛮劲,对着大铁门当当当地连续踹起来,大有不把铁门踹烂不罢休的架势。可她也不想想,这是铁门,不是豆腐做的,她这小嫩脚能踢开才怪呢,尤其最后一脚还没踢顺当,疼得她龇牙咧嘴直捂脚。顾倩婷长得美,这么一龇牙特别搞怪,我形容不出来,但让我忍不住有嘲笑的冲动。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我处在危险之中,按常理说心里不能放松,可怪就怪在,我现在真的异常平静,或许这是一种对死的觉悟,又或者是一种洒脱吧。我最终憋住没笑,但表情上一定有所表露,顾倩婷正憋着一肚子气呢,顺带往我这儿看了一眼,她一皱眉,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糟了,这老娘们儿要迁怒于我!她直奔刘千手去的,一屁股坐在刘千手旁边,把注射器一下刺到他胳膊上。
我当场汗就下来了,知道只要她再轻轻一推,刘千手这命就交代到这儿了。刘千手反应很大,眼中露出一丝精光,瞪着顾倩婷说了一句:“现在杀我,对你没好处!”我懂刘头儿的意思,我们仨被关在密室里,要是把我俩弄死,她自己根本逃不出去。我顺着刘头儿的话接了一句:“你要是把我俩放了,咱们合力还有希望离开这里。”其实我这话没说完,还想加一句来着,让她跟我们去自首。不过我觉得,她的罪太大了,自不自首都是死罪,我强调自首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一种“诱惑”,反倒是一种刺激。
顾倩婷冷笑起来,摇着头说:“邋遢鬼,我现在不会注射药,你这命能不能活久,就看你下属的表现了。”本来我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当她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术刀,把绑我的绳子隔断后,我就有些懂了。顾倩婷指着大铁门跟我说:“你刚才不笑我吗?这次你去踹门,记住了,踹开了我考虑留你们一条生路;踹不开,我这手就一哆嗦,把药全喂给邋遢鬼。”我心里那个恨啊,心说自己刚才那表情咋就被发现了呢,这下好,踹门这苦差事全落在自己头上了。
为了能压一压顾倩婷的凶性,为了让她注射药的事有缓儿,不得已,我只好硬着头皮做做样子,对着大铁门乱踹一顿,尤其当时还是光着身子……我发现顾倩婷心太狠了,每次我一停下,她就催促着:“快,接着踹。”我有个哥们儿说过一句话,有些女人脑袋很笨的,爱认死理,我发现这话放在顾倩婷身上没错,合着她今天就跟铁门死磕上了。
我本来就做做样子,也没真用劲儿,但最后还是踹得俩脚板通红,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不然脚肯定会残疾。我对顾倩婷摆摆手,顾倩婷对我这动作有些敏感,还特意把注射器往刘千手胳膊上又刺进去一些。“你不要邋遢鬼的命了吗?”她反问我。我没敢动弹,怕她误会啥的,只是回话说:“姐们儿,踹门肯定不行,咱们得想个别的招儿。你再琢磨琢磨,为什么会有人突然过来把咱们仨都锁在这里,是不是你仇家?”
顾倩婷陷入回忆之中,但很快回过神摇摇头。其实我也合计过这事,那个既放我出去又把我们仨锁屋里的神秘人会是谁,可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顾倩婷对我打手势,让我凑到她身边去。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看我有些犹豫,顾倩婷不耐烦了,催促了一句,还真往刘千手胳膊里推了一点儿药。这绿油油的药我看着就害怕,也担心进去这么一点儿就能要了刘千手的命。
我连连说让她别激动,又大步往她身边走。顾倩婷很狡猾,本来没什么暴力举动,但当我凑到她身边时,这娘们儿突然起身,对我脖颈戳了一下。我发现顾倩婷竟有点儿身手,这么一戳,我眼前一发晕,昏迷了。再次醒来时,我又被她捆好,跟刘千手并排摆在木床上。她反倒离我们挺远,蜷曲着坐在一个墙角。
我现在不关心别的,最重要的是刘千手的身体。我问他:“头儿,你咋样?”
“哦哦。”这是刘千手的回答,他嘴里被塞了一块布,虽然极力想喊,但发不出声音。顾倩婷接话冷冷地说:“这邋遢鬼总闹,又叫又嚷的。李峰,你要是也学他那样不老实,我也把你嘴塞上。”我当即不敢说话,因为我发现塞在刘千手嘴里的是一团袜子。
顾倩婷没理会我,又自顾自地闭眼小憩起来。我突然觉得挺有意思,我和刘千手竟栽在一个护士的手上,尤其现在我俩一点儿警察的样子都没有了,任由一个女人折磨着。我又看了看刘千手,他不再说话,反倒给我使了个眼神,大有安慰让我放心的意思。我不懂他怎么想的,心说都这时候了心哪能放得下来。
我们仨都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等待着。我本以为这是一场拉锯战,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没过多久,大铁门又响了。这咣当咣当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似的,刺得我心头直抖,那神秘人回来了,不过到底是敌是友,现在真不好说了。顾倩婷反应挺大,她小憩都是装出来的,嗖的一下站起身,向大铁门急速凑了过去。她就贴在门旁边站立,把注射器准备好。这次神秘人没走,把门锁打开后,还微微推了一下铁门,大有要进来的意思。
我想起了一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螳螂和黄雀打起来了,我这做蝉的到底该帮谁?这让我挺纠结。顾倩婷一时疏忽,忘了把我嘴巴堵上,如果这时我喊一句有危险,那神秘人一定能听到。可谁知道神秘人有什么心思,会不会是比顾倩婷还要狠的一个杀人疯子呢?门开了一点儿缝就再也不动了,这让气氛一下变得极其紧张。顾倩婷也狡猾,一手捂着嘴巴,把呼吸控制住,不露出破绽来;另一只手则紧紧攥住注射器,准备随时发起攻击。
这样耗了一会儿,突然铁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黑影溜了进来。顾倩婷早就准备好了,在黑影进来的一瞬间,她就把注射器刺了过去。只是她刺的只是一件上衣,那神秘人耍了个滑头,先把衣服丢了进来。这么一耽误,顾倩婷算失了先机,一个人迅速进来,一把将顾倩婷的手腕掐住。我心里一直突突着,对神秘人充满好奇与恐惧,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我看清这神秘人的长相时,一下愣了。
进来的竟然是杜兴。杜兴刚从昏迷中清醒没多久,整个身体的状态不佳,看着病怏怏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身手摆在那儿呢。他望着顾倩婷“哼”了一声,说了句“真是你”后,抡起巴掌就扇开了。这可是我心里的一个“目标”,想狠狠抽顾倩婷一顿,没想到杜兴替我圆梦了,而且顾倩婷也就在我面前能耍耍横,在杜兴面前真就什么都不是。她想反抗,可根本反抗不了,挨了一顿耳光,最后杜兴在她脖子上猛击几拳,彻底将她弄晕。我一时间心里踏实不少,知道我们被救了,但我又有些纳闷与不解,难道在门上做手脚的人是杜兴?
杜兴先拿手铐把顾倩婷铐起来,又凑过来把我和刘千手都松绑。刘千手第一件事就是把袜子拿出来,对着地上呸呸直吐。我望着杜兴直愣,抢先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杜兴被我问得挺纳闷,还反问我说的啥意思。在铁门被打开后,一股股冷气从外面直往里钻,我被冻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这时我一点儿也顾不上冷,把神秘人的事简要念叨了一遍。杜兴倒是挺怕我俩被冻到,这期间去把铁门关上,等我说完时,他一脸迷糊的表情分明告诉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杜兴一掏兜儿,拿出手机给我看。有一条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用我的手机发的。在昨晚昏迷后,我就不知道自己手机去哪儿了。手机上面写着“速来营救”,还贴了一个地址,这地址不是写的某条街某条路,而是告诉怎么走,有种导航的意思。不用想就知道,这地址一定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小屋。
杜兴又说,这事赶得特别巧,傍晚时有线人说看到丑汉回到太平间了,警局找人把丑汉带过去问话,可没等问话呢,我的手机短信就到了,警局又急忙组织人往这里赶。他心急开车快,早一步赶了过来,大部队还在后面。我联系着前前后后,只觉得这事越想越迷糊,现在看,顾倩婷是被抓住了,医院里的杀人凶手就是她。而问题是,那锁门的神秘人是谁?丑汉离奇消失几天,去了哪里?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我有种直觉,折翼天使案水好深,不简单!
我和杜兴默契地沉默起来,刘千手看我俩谁都不说话,他忍不住了,对杜兴吼道:“枪狼,想啥呢?快点儿,找找去!”
“找什么?”杜兴被吼得缓过神,不解地反问一句。刘千手指了指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又指了指我。我发现刘头儿不地道啊,他指自己时是指的全身,轮到我时为啥光指着下体?杜兴明白了,不过他没急着走,还突然嘿嘿笑起来。说实话,这种笑让我害怕,总觉得这小子不是要使坏就是有啥麻烦。
刘千手不管那么多,催促着说:“我俩衣服都被折翼天使扒了,既然屋里没有,那就一定在外面,你快点儿去给找回来,一会儿同事都来了,我俩这样成何体统?”杜兴问了一句:“你确定要找?”而且他也不等刘千手回话,返身走了出去。没多大工夫,他拎了一个铜盆进来。他把铜盆递到我俩面前说:“看看吧,我猜这就是你俩的衣服。”我有种骂娘的冲动,这铜盆里全是灰烬,顾倩婷够狠的,把我俩的衣服扒了后又给烧了,难不成这也是她杀人的一种怪癖,让死者去阴间没有衣服穿?
我还算有工夫胡思乱想一把,可刘千手受不了了,站起身推了杜兴一把:“我不管,你给老子找点儿东西来,只要能遮住我的身子,啥都行。”我听完这话首先想到的是草,这是荒郊,四周全是半人高的野草,杜兴要是捧进来一捆野草,倒是能让我俩遮羞,可这么一来,我俩跟野人有什么区别?杜兴有个点子,还跟我们强调说一定行。我俩眼巴巴看着他出去。没多久他拿了好几个座套回来,他是开警车来的,这座套全是从椅子上扒下来的。
杜兴把座套分给我俩,说了句:“凑合一下吧,尤其都是爷们儿,也没长咪咪,把棒子护好就得了。”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发现刘千手挺怪,护住下体后,还把座套撕开,将左胸包住了。他左胸没伤,就是有那个古怪的文身。接下来要按常规流程的话,我们该在这里等大部队过来,但刘千手这次很不耐烦,说我俩这样不好意思见人,还是早点儿回警局算了,让杜兴也把折翼天使带走,至于案发现场,让后面的人随便搞吧。
我打心里不赞成刘千手这么做,折翼天使是逮住了,那锁铁门的神秘人还没着落,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我们应该在周围转一转,试着找找神秘人的踪迹。可刘千手很强势,说完还推着我们快点儿走,这期间我发现他有些紧张,时不时捂一下左胸口,好像很怕那个文身露出来一样。杜兴当然支持这个老战友兼新上司的一切决定,他凑过去,想把折翼天使扛起来。
顾倩婷被打晕了,上了手铐,按说她一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可问题来了,在杜兴一拽她时,她猛地睁开眼睛,向杜兴靠了过去。别看她还戴着手铐,可邪门的是,她手上居然多了一支小注射器。这注射器里装的是紫色的液体,她趁杜兴一诧异的工夫把注射器刺在了杜兴脖颈上。这变故我们谁也没料到,甚至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刚才我们聊天时,也时不时看一眼折翼天使,在三个人的眼皮底下,她竟然瞒了过去。
顾倩婷跟杜兴说:“把铐子解开!我这药是剧毒,沾点儿就死!”我和刘千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杜兴稍微沉默一下,也是一筹莫展,只好拿出钥匙,把手铐打开。我看着手铐被解开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下,这无疑是把老虎身上的枷锁去掉了。顾倩婷冷笑起来,本来她这种笑配这长相该算是冰冷美人,可被杜兴抽完嘴巴,她整个脸都有些发肿,有点儿破相的节奏,这么一笑就跟八戒一样。
顾倩婷还腾出一只手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说:“行啊,小白脸,刚才抽老娘抽得挺爽是不是?是不是?”她反复念叨“是不是”,还用手掐着杜兴的耳朵,使劲儿又拽又揪的。别看她揪的不是我的耳朵,但我能感觉到很疼。杜兴碍于被挟持,没敢还手,半闭着眼睛忍受着,等顾倩婷拽够劲儿停下后,杜兴念叨一句:“你逃不掉,何苦做无谓的抵抗呢?”
很巧的是,在杜兴刚说完这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警笛声,支援到了。我听这警笛声直想跺脚,心说这司机是不是有毛病,这也不是市里,也没有交通堵塞,你抓贼开警笛干什么?生怕贼不知道你来了是不是?而且跟我预料的一样,顾倩婷对警笛声很敏感,她惊恐地望着铁门外,还拽着杜兴往犄角躲。
我和刘千手一直没动,我俩怕这么一动刺激她抓狂。杜兴也时不时念叨几句,在言语上安慰着她的情绪。本来这场面让我挺欣慰,只要再给一些时间,顾倩婷绝对能冷静下来。可坏就坏在那帮支援上,最先冲进来的是余探长。他一看杜兴被挟持,立马掏出枪指着顾倩婷吼道:“放下武器!”顾倩婷哪能听余探长的话,反倒凶气大增,狠丢丢地说:“反正老娘逃不掉了,小白脸,你陪我一起死吧。”眼瞅着顾倩婷要推注射器,我整个心拔凉一片,甚至突然有种直觉,过两天要给杜兴办葬礼了。
在这紧急时刻,却有一个意外的人把杜兴救了下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铁门外传来:“不,不要……”这是丑汉的嗓音。我的脑袋算彻底锈住了,不知道丑汉怎么来了,他也不是警察啊。现在没时间较真儿这个,丑汉是带着阴公子一起进来的,他看到顾倩婷时,整个人都哆嗦着,情绪特别激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阴公子对杜兴印象很好,只是顾倩婷被打得脸变形了,还没穿护士装,阴公子一时间没认出她来。他还指着顾倩婷喝了一句:“你,疯婆子,快把杜大油放下来。”可顾倩婷认识阴公子,尤其一看到阴公子她就来火,喝了一句:“小犊子!”估计顾倩婷平时没少这么叫唤阴公子,阴公子听了这三个字跟触电似的,火气也腾的一下上来了。阴公子就这一个缺点:火大。只要脑袋一热,整个人就变得极不理智。他也顾不上杜兴的安危了,骂骂咧咧要往上冲,我可不想让这屁小子一搅和把场面弄砸了。
我没穿衣服只裹着座套,不方便过去拽他,就对余探长喊了一嗓子,给他提提醒。我心说这个打麻将只会搓一筒的货,难不成这点儿事都办不好吧,可我真就错了,他就是个饭桶。他看我喊他,整个人愣了一下,也没及时伸手拦截。丑汉倒挺意外,但绝不是因为我提醒,他一把扯住阴公子,还抽了他一巴掌说:“你骂谁?不孝。”这句“不孝”跟个雷似的在我脑顶上炸开了。什么情况能不孝?晚辈不敬长辈呗。不是我能瞎想,反正联系前前后后,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阴公子是顾倩婷的儿子,而他又是丑汉的儿子,难不成丑汉和顾倩婷……
在我还没彻底琢磨明白时,阴公子开口问了一句。他盯着丑汉,火气瞬间也降下去不少:“爹,你说什么?”
“你,你,你……”丑汉结结巴巴的。他就这毛病,嗓子有问题,一激动就说不明白话。但我们谁也没催促,包括顾倩婷在内,整个屋里的人全静静地等待着。丑汉也着急,呜呜怪叫一声,还用拳头不轻不重地砸着自己的喉咙。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实际效果,反正他砸了几下后竟能说话了。
他拽着阴公子一起往下跪,阴公子本来想抗拒,但架不住丑汉力气大。丑汉还砰砰给顾倩婷磕头,说:“小,小婷,你别杀人了,收手吧!”可顾倩婷却跟没听到似的,盯着阴公子问:“他是我儿子?”
“没错。”丑汉挺直接,立刻就承认了,紧接着说了一个让我们更加瞠目结舌的秘密。“小婷,你18岁那年被那男人甩了,可陈邪是无辜的,你抛弃他,我舍不得,我没告诉你,我把他养大了。”
这话很直接,但同样也有让人不明白的地方,阴公子是顾倩婷的私生子没错,可丑汉为什么要给顾倩婷养孩子呢?难道是爱情?顾倩婷彻底愣住了,这期间杜兴虽然表情上也吃惊,但他留了一份心,趁着顾倩婷这会儿分神严重,猛地一歪脖子把刺进去的注射器甩了出去,又反身一脚,把顾倩婷踢出去老远。
这一脚一定非常疼,我都听到闷响了,可顾倩婷就像上了麻药一样,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盯着阴公子直发呆。杜兴急忙揉揉脖子,被针头扎了这么半天,脖子肯定很难受,随后他又掏出枪,指着顾倩婷,一步步靠过去。本来这意外一出,整个场面又被我们控制住了。但顾倩婷根本就不理会杜兴的枪,突然间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出来。
别看我是个大老爷们儿,但也懂一点儿女人。女人的脸蛋很值钱,有时候比命还值钱。顾倩婷却疯了一样用手撕抓起自己的脸蛋来。她指甲挺长,用的力道也大,嗤嗤几下子就把脸上弄得血糊糊一片,而且连带着也在脖子上留下好多血道子。我看得那个揪心,尤其顾倩婷的眼神,更让我害怕,这绝对是一种崩溃前的征兆。顾倩婷呵呵尖笑起来,胡言乱语地说:“我还有儿子?我他妈就一残花败柳,破罐子破摔,这么多年瞎活过来,没想到还能有个儿子!”
我隐隐能感觉出来她心里的怨气有多大,当初被抛弃时有多惨,但我只能感受一下,根本体会不出那种痛苦。没等杜兴发话,丑汉忍不住了,他呜呜叫着,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一把将顾倩婷抱住:“小婷,你别这样,还有我,我能陪你!陈邪也能陪你!”他这话在我看来就是安慰人的,法律可不会因为顾倩婷有个儿子而网开一面,她最终要为她的杀戮付出代价。
不过丑汉能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我打心里佩服他,这才是地地道道的纯爷们儿。顾倩婷听完直傻笑,她不仅没被丑汉这话感动,反倒疯得更加厉害,一把将丑汉推开,用手使劲儿抽他胸口,恶狠狠地说:“你走开,丑鬼你走开!”这可是案发现场,我们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等这么久没抓人,已够给顾倩婷面子了。尤其是杜兴,他一直举着枪,看到顾倩婷还疯言疯语地打丑汉,他喝了一声:“臭娘们儿!当我和我这枪不存在是不?你给我麻利地回警局录口供去。”
顾倩婷停止拍打丑汉,扭头望着杜兴。就她现在的表情,我没法看了,太狰狞。顾倩婷扯着嗓子笑得更邪乎:“小白脸!就凭你这一身人皮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跟姓陈的那畜生一样,是个花花肠子,你不该留在这世上。”我发现顾倩婷这身衣服太有说道了,竟能藏着好多“宝贝”,她从后腰随意一摸,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子来。这玻璃瓶子跟眼药水瓶大小差不多,但是封死的,里面装的是纯黑的液体。
她用两个手指头一捏,就把瓶口捏碎了。很邪门,这瓶液体一接触空气,嗤嗤往外冒烟。我印象中只有强酸才有这效果,但真不知道有什么酸液的颜色会是这样。杜兴也觉得这药水古怪,他提高声调喝了一句:“住手,不然开枪了!”顾倩婷根本不理会这话,嘴都咧开了,像要吃人一样,举起黑药水就要往杜兴身上撇。我心里一紧,我不想杜兴出事,也不想顾倩婷就此被击毙。我是挺纠结,但杜兴不一样,他大风大浪经历多了,遇到这种情况绝对能静下心当机立断。
他骂了句“他娘的”,砰的一声扣动扳机。整个屋子的空间相对狭小,这枪声在屋里炸开,我耳朵嗡了一声,心也跟着往上提了一下。但这跟接下来的事相比真不算啥,我们谁也没想到,丑汉的速度能这么快,在杜兴开枪的一刹那,他只身挡在顾倩婷的面前,这一发子弹实打实地射到他后心窝里。一股股鲜血嗤嗤地往外喷着,而且这子弹正打在要害部位,丑汉疼得直咧嘴,痛苦得直“哦哦”。
我发现他心里肯定装着事儿,死前还有股劲头,想拼命站起来,往顾倩婷身上扑去,或许在神志模糊下,他依旧想保护顾倩婷吧。只是他这愿望没实现,突然间身子一顿往下一滑,就这么坐着死去了。我们谁也没料到会这样。杜兴在愣神之下还把枪放下来了。顾倩婷更是反常,她的动作依旧停留在举起药瓶还没扔出去的那一刹那,望着替自己挡子弹的丑汉,她什么话也没说,光是使劲儿咬着嘴唇,而且还咬出血来了。
我不知道那得有多疼,反正我没试过。顾倩婷还流泪了,毫无声息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这可是个杀人疯子,心要不够狠的话,绝不可能杀人,但这几滴泪又让我突然意识到,她还有情,至少对丑汉的感情不浅。开枪前后,顾倩婷判若两人,之前很疯狂,现在却很平静,拿出一副类似麻木的表情望着我们,抿嘴笑了。
刘千手经验足,一看这笑他明白了,对我们喊:“快点儿,拦着别让她自杀。”我们这些人中,一探组赶来的那些废物就算了,谁也不会伸手的,只有我和杜兴赶紧行动起来。顾倩婷根本不想被我们拦住,她猛地拿着药水瓶冲着我们威胁般地举一举,又一仰脖喝了下去。她决心挺大,想几口把这药水喝完,但喝到一半时,她身体就受不了了,有种控制不住要干呕的架势,嘴里还哇哇往外喷血。
我想想都觉得后怕,就这么毒的药,光是沾到人身上,就算毒不死人,也能烧出一个窟窿来。顾倩婷死得很快,她临死前紧紧抓着丑汉,让丑汉贴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相依而亡。在这期间,阴公子一直发呆,他接受不了丑汉的死。其实细想想也是,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他突然认个妈,还死了个爹,如果换作是我,弄不好当场就得晕过去。
但平静之后就是暴风雨,发呆之后就是爆发,阴公子毫无征兆地嗷嗷吼了几声。他这声调特别尖,类似于鬼哭。他哇哇大叫着,连滚带爬地往丑汉身上扑过去,一边把丑汉往自己怀里划拉,一边还使劲儿推着顾倩婷的尸体。“臭娘们儿你走开,别抱着我爹,你不配!”这让我心里有点儿乱,我不知道阴公子做得对不对,顾倩婷是他生母没错,可这个母亲在生下他之后想到的是抛弃,如果不是丑汉,或许阴公子早就冻死饿死或者被野狗吃了。
阴公子有个特点,哭出来的是血泪,杜兴之前说过,那晚在海边,我稍稍见识过一次,但那次他没哭出来。今天可好,他嗷嗷哭着,两股红如血的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像两条红线一样划过他的脸颊。我的第一评价是吓人,就好像人的心都碎了一样,心血全从眼中往外流。
阴公子边哭边使劲儿捶打地面,嘴里大吼道:“爹,你咋走了,让我咋活?什么顾倩婷是我娘?我不认!我记事起就只知道你,咱俩活得苦是苦,但我答应你,我以后不再馋肉了,好不好?也不想吃那煎饼果子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爹,我求求你别死,回来,回来吧!”我听得心里难受,能感觉出来,这都是阴公子的心里话。也真难为这小子了,20岁左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儿肉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可怎么在丑汉父子那里,却成了一个奢求了呢?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被这气氛一感染,眼眶有点儿湿,真该说自己不争气。我还偷偷留意了下刘千手和杜兴,刘千手故意向一旁瞅,虽然没流泪,但他心里同样不好受。杜大油更是直接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让我看不到这汉子到底哭没哭。余探长那些人也多少受到感染。小莺也来了,本来站在人群外面,现在她也主动一把,挤了过来,向阴公子走去。看得出来,她想把阴公子拽起来,让他冷静一会儿。
可阴公子挣脱开了,还突然变得平静,从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儿感情。就冲这个,我觉得不用验dna都知道,阴公子绝对是顾倩婷的儿子。他往后爬了爬,对着丑汉砰砰磕起头来,每磕一次头,嘴里还念叨一句:“爹,你以前说我生父姓陈,所以给我起名叫陈邪,哈哈,原来你骗我,我就叫张邪了,姓什么陈!”
“爹,这辈子咱们是父子,这事跑不了,下辈子也是,我还给你做儿子,咱们苦生活穷乐呵,比那些富人强百倍。”
“爹,你别走太快了,等等儿子,阴间路不好走,你得拽着儿子一起去阎王那儿报到去。”
我发现这小子磕头真够狠的,说白了就是往死里磕,我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地面在微抖,而且在磕了这三下之后,他脑门都破了,哗哗往出流血,还溅了一地血点子。我真害怕他就此磕下去会磕死了。我来火了,对杜兴吼了一句:“大油,快上!”我这火不是气出来的,而是急出来的。杜兴大步往前走,他也真没客气,双手齐出,对着阴公子的脖颈切了一下。
一般人遇到这种攻击,当场就得晕乎,可阴公子邪门了,他憋得一脸通红,就是不想晕倒,还想继续磕头。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最终脑袋一低,整个人以一个叩拜的姿势晕倒在丑汉的尸体面前。
一场因医院怪异现象引发的奇案,竟然这样收场,这一“家”三口的举动也真算让我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