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二日
阿克什胡斯堡垒
凌晨两点三十分,老人把车停在一间低矮的仓库旁,仓库位于一条叫阿克什胡斯滩的街上。多年以前,这条街曾是奥斯陆的大街,但费里内隧道开通之后,街道的一端被封闭了,只有在码头工作的人会在白天到这里,还有嫖客会带妓女来这条不太会被打扰的街上“走一走”。阿克什胡斯滩街和大海隔着几座仓库,路的另一侧是阿克什胡斯堡垒的西墙。任何人只要在阿克尔港随便找一个位置,举起一支质量优良的步枪,通过步枪瞄准观察,就能看见老人此时看到的景象:一个身穿灰外套的男子背影。他的臀部每向前冲撞一次,灰外套就抖动一次。一个喝得烂醉的女子浓妆艳抹的脸庞,女子倚着堡垒西墙,在大炮正下方承受着男子的撞击。
阿克什胡斯堡垒是二战时德国国防军的监狱。堡垒内部区域夜间对外关闭,即便他能进去,在刑场空地上被发现的概率依然很高。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曾在这里被枪决,但刑场上立有一块纪念碑,纪念牺牲生命的挪威抵抗军。老人知道在这里被枪决的人当中,至少有一人是罪有应得的罪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理应被枪决。这里就是吉斯林和其他因战争罪被判死刑的人被处决的地方。当年囚禁吉斯林的地方是火药塔,老人想,不知道火药塔是否给了作家詹斯·比约尔内博写书的灵感。
比约尔内博曾在书中异常详细地描述几个世纪以来无数的死刑方式,描写行刑队的枪决方式,是否正是吉斯林这个叛国贼在一九四五年十月那天被带上刑场、身体被子弹钻入的场景?是否正如比约尔内博所写,行刑队把吉斯林的头罩了起来,在他心脏部位绑了一块正方形的布作为标记?行刑队是不是接到四次射击命令,最后把子弹全部射光?那些受过训练的行刑队员是不是枪法拙劣,使得手拿听诊器的医生不得不宣布吉斯林还活着,必须再次执行枪决?最后行刑队是不是开了四五轮枪,才让吉斯林因为身上多处中弹流血过多而死?
老人把这段叙述从书上剪了下来。
灰衣男子已经完事,正走下斜坡,往停车处走去。女子仍站在墙边,把裙子拉回原位。她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烟在黑暗中亮起红光。老人等待着。女子用鞋跟将烟踩灭,踏上堡垒周围的泥泞道路,返回她在挪威银行附近街道上的“公司”。
老人转头向后座看去,只见一个嘴巴被塞住的女人正看着他。她被乙醚迷昏,醒来之后就一直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着老人。老人看见她的嘴巴在布团后面抽动。
“别害怕,辛娜。”老人说着把一样东西绑在她外套上。她低头想看是什么,却被老人扶起头来。
“我们去散散步,”老人说,“就像以前一样。”
他下了车,打开后门,把辛娜拉出来,推到自己身前。辛娜绊了一跤,跌在碎石路旁的草地上。老人拉住绑着她双手的绳子,从身后拉起她,让她站起来,把她带到强光灯前站好,让强光刺入她的双眼。
“站着别动。我忘了带酒,”老人说,“里贝罗红酒。你还记得吧?不要动,不然我就……”
辛娜被强光灯照得几乎失明。老人把刀举到她面前,好让她看见。尽管强光刺眼,辛娜的瞳孔仍放得极大,使得她的眼睛几乎整个儿变成黑色。老人向下走到车子旁,查看四周。视线所及看不到人影。他仔细聆听,只听见城市下方的嗡嗡噪音。接着他打开行李箱,把黑色垃圾袋推到一旁,感觉到袋子里那只狗的尸体已开始变硬。马克林步枪的精钢材质在行李箱内闪着深沉的亮光。他拿出步枪,坐上驾驶座,把车窗开到一半,再把枪靠在车窗上。他抬起头,看见辛娜巨大的黑影在十六世纪黄褐色的墙面上舞动。黑影如此巨大,对岸的纳索德登市沿岸地区肯定一览无遗。太美了。
他用右手发动车子,踩了踩空挡油门,最后一次环视四周,然后从瞄准镜望出去。距离只有五十米,辛娜的外套填满瞄准镜的整个圆形区域。
他稍微偏右瞄准,黑色十字线对准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张白纸。他呼出肺脏里的空气,食指扣上扳机。
“欢迎归队。”他轻声说。
Les Flics,法语的“警察”。
Haakon Magnus,1973~,挪威王储,生于奥斯陆,是哈拉尔国王和宋雅皇后的第二个孩子和独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