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8章 归市长夜访(上)

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出现了,悲催的是,年轻的阳州市市长还不得不面对。

陈正奎沉吟好久,终于皱着眉头叹口气,抬手拨个电话,“晨生,来我办公室一趟。”

对他来说,有两点原因,导致他不能放弃马飞宇。

其一便是,明信是市政府指定的政策倾斜地区,这就像陈太忠表示,我认为孟志新不错一样,陈区长前脚才如此表示,后脚孟区长就掉了链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两个例子还有个异曲同工之处,那就是两陈都是才来阳州不久,亟待立威,好尽快站稳脚跟推广工作,若是陈市长经营阳州日久,那马飞宇说放弃也就放弃了——阵营里有个把害群之马很正常,陈市长久坐机关,不缺挥泪斩马谡的勇气。

唯其来得时日尚短,这个人他不想保都得保,要不然市长的面子没了,工作就不好开展了,而且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而这仅仅是其一,其二就是两人根脚相同,这才是陈正奎最绕不过去的,官场三大错,是跟错线、收错钱和上错床,而这个线,说的就是根脚,陈市长要是坐看马飞宇被人拿下,旁人都会对他生出怨怼——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边?

有些特殊烙印的根脚,很注重这一方面,哪怕交情不深也要守望相助,就像有些记者因失实报道或诽谤被抓,有些律师因串供被捕,这个时候同行业的人只会叫屈,相对忽略事情的原委,原因无他,这是一损俱损的局面,是兔死狐悲的哀伤,跟事情原委真的关系不大。

所以,虽然陈正奎跟马飞宇的关系真的一般,但是此人他必须救,没有别的选择。

而此刻,孟志新也觉察出了异样,他说自己是来交待问题的,但是纪检委根本没有人来了解,他是想交待什么问题,一个年轻人将他带到一个窗明几净的小房间,顺手递给他一个小纸杯,“想喝水的话自己接,卫生间是出门右拐的顶头。”

孟志新见状,哪里还猜不到出了意外?心说陈区长果然在下很大的一盘棋,于是他轻声发话,“我是来做检讨、请求处分的,请问需要等多久?”

“这我不知道,”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心说古老大都做不了主的事情,你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今天领导们有没有空,也很难说。”

没有安排,没人看管,领导们有没有空都难说,这就只差明说了,你想回家都随便。

越是这样,孟志新越是铁下心不走了——陈区长的安排大有深意,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掉链子,须知他已经掉过一次链子了。

直到六点钟,大家都纷纷离去,也没人来关心孟区长,六点十分左右,他站起身,长叹一声离去,不过十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

纪检委的大铁门已经落锁,他推了两下推不动,使劲儿地晃了起来,“开门,开门。”

“干什么?”旁边的门房里钻出一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呵斥,“都下班儿了,折腾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劳驾,我在这里面待着的,”孟区长晃一晃双手,他左手拎着几个塑料袋,右手拎着一瓶白酒,“出来买点儿吃的。”

“你这是……新调来的?”那人皱一皱眉头,走上前不耐烦地打开铁门,上下打量一眼,“我看你面生。”

“我是等着接受调查的,”孟志新也没好意思说太多,抬腿就向里走去,“要不你给古书记打个电话?”

“接受调查的?”开门的这位嘴巴微张,好半天都合不拢,然后他看一眼跟着男人一起来的女人,“这谁呀,这么幽默?”

“我爱人,”女人幽幽地叹口气。

这位登时语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是……真的来接受调查的吧?自己买吃的?”

“老婆,再帮我卖张凉席,买张毯子……嗯,还有蚊香,”孟区长又走了出来,苦笑着发话,“我走的时候留了门,结果回来的时候,门锁了,只能睡走廊了。”

“我说你俩搞哪样啊?”门房真的是傻眼了,他本有心将这对莫名其妙的夫妻撵出去,四下看一看,发现周边也没有熟人可求助,终于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事实上,看到这一幕的人真的不少,只不过大家都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知道,所以就选择了种种的隐藏方式。

归晨生乘坐的小车正在驶入北崇,连他都接到了这个消息,挂了电话之后,他苦笑着长叹一声,“看来这条件,真是有得谈了。”

事实上,归市长从未想到过,陈市长会选择他,做为跟陈太忠沟通的渠道——你跟他关系不好,我跟他关系也很糟糕啊,而且……我并不是你的心腹。

但是今天下午,他还真的在陈市长办公室里领到这个任务,一开始,他真的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待走出市长办公室之后细细一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市长来阳州的时日不长,人脉网络并未铺开,仓促找个能跟陈太忠对话的重量级人物,并不是很容易,所托非人的话,反倒会贻笑大方——这个事情是不可能敞开说的。

正经是他归某人,正合适此项业务,副市长的身份是足够了,虽然他不是陈市长的嫡系人马,但他跟陈区长的矛盾,众所周知,正是所谓对手的对手,可做朋友。

就算事不谐,陈市长也不担心他把内幕传出去,他能来做这个说客,关键不在副市长的身份,也不在他跟陈市长的远近,而是在于他跟陈太忠已经搞得水火不容了。

都水火不容了,还派我来做说客,这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归市长双眼看着窗外,只觉得眼角有点发酸——孟志新已经准备在纪检委打地铺了,尼玛……这个任务,很艰巨吖。

陈区长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小院吃饭,今天的陪客换做了徐瑞麟,时近六月,娃娃鱼的项目已经开始着手落实,这个养殖户的筛选工作很重要,不能像移动大棚一样匆忙,必须慎之又慎。

总之,陈区长的事情是很忙的,见到归市长登门,他也不说礼数什么的,只是用职业化的笑容面对,“归市长你这会儿来,真的是很突然,还没吃饭吧?那一定要好好喝一喝。”

一边让,他一边就冲徐瑞麟使个眼色,“老徐,领导来了,你都不敬一下,你这个态度,有点不端正哈。”

“我真的不能喝,”徐区长也是有个性的主儿,不过他一边说,一边就端起酒瓶,咕咚咕咚注满两个口杯,“我干了,您随意,可以吗?”

看到徐瑞麟一口就把三两多白酒闷了,归晨生也只有苦笑了,早听说北崇喝酒第一是李红星,第二是陈铁人,第三是林桓,徐瑞麟之类的,根本排不上号。

不过徐区长都已经干了,又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说不得他也一口喝半杯——不能喝得少了,否则他不能借酒直抒胸臆,“你一杯,那我一半,我还没吃饭呢,空肚子没法喝。”

“您喝好,我走了,”徐瑞麟却是拔脚就走,他的酒量本来就不值得一看,眼下只不过在强撑,再不走就要露丑了。

归晨生的酒量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吃喝一阵,才笑眯眯地开口,“小陈,我知道你对我有点误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咱们各自有立场,也有苦衷。”

“归市长你今天来,肯定是来说苦衷的,这个我知道,”陈区长笑眯眯地点点头,言辞真是如刀尖一般锋利。

归市长埋头吃菜,并不做回应,陈太忠看得心里暗笑,你还真的不愧是姓龟,果然有乌龟肚量啊。

可归晨生此来,终究是要谈事的,他吃喝一阵,又猛猛地灌一阵酒,方始开口说话,“陈区长,眼下的事情,也都该静一静了。”

“怎么可能静呢?树欲静而风不止,”陈区长微笑着回答,“我动用了很多资源,成本非常高,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我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活儿,归晨生心里暗叹,陈太忠所说的“动用了很多资源”,这不止是苦衷,也是威慑,他沉吟一下,终于划出道来,“市政府想知道,怎么样你才能满意?”

市政府——那不是归晨生的市政府,是陈正奎的。

“我要个毛的满意,按规矩来,”陈太忠冷冷一笑,“该怎么查就怎么查,那我就最满意……谁要想从中作梗,别怪我不客气。”

“查不下去了,涉及一些人和事,”归晨生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对方,“你懂的。”

“我一点都不懂,”陈太忠将面前的酒杯一推,“归市长,你喝多了。”

“市政府觉得,孟志新是属于可以挽救回来的干部,”归晨生终于开始说正事,“市里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北崇不稀罕这个机会,”陈太忠冷冷地回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你才说孟志新可以挽救,早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