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宫禁(三)

抚远侯府里名不见经传的大公子陈怀瑾于雁门关下勇救大皇子的事情,在京城勋贵圈里并不是秘密。不过他小小年纪,初入京城,第一次面圣,就获封从四品的轻车都尉,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还是震动了整个勋贵圈。

自古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的勋贵,十数年前也不过是庆州城里的寻常百姓,当年跟着□□皇帝和今上打江山的时候,凭的是一腔平定天下,还百姓太平盛世的孤勇,可真的到了大齐立国,定都西京,住上了豪宅,当上了公卿,却不免开始瞻前顾后起来。

毕竟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却难。古往今来,无数开国功臣,最后都倒在了功高震主这条不归路上,不仅自己身前身后名声没了,连累子孙的比比皆是。于是,今上继位这六年中,大家陆陆续续的找借□□了兵权,不是告老,就是告病,只领闲差,连朝都不怎么上了,为的就是保住子孙的富贵,可闲来无事喝点小酒,又不免想到如今大齐其实还远远没能实现一统中原的梦想,暂时的止戈,不过是各方连年征战之后的休养生息。

一想到当年的壮志未酬,如今却身困富贵,怎么能不让人伤怀?

而更让大家难受的,还是今上的态度。昔年今上还不过是庆州城的校尉家的公子时,已经展露出远超同龄少年的野心和壮志,这些年戎马倥偬,将今上的性子磨砺得越发高深莫测。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他登基之后,对手掌兵权的旧部们非常优抚。这谁家都有几个不争气的远亲,仗着家中有人富贵发达了横行乡里也是有的,参奏的折子一路递进京城,今上也不过一笑置之,除了叮嘱一句从严治家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可如果你把这个当成是今上依旧倚重旧部来看吧,又不像,因为这几年大家陆陆续续的告病、告老,今上除了厚赐田宅,在朝中留个虚职之外,又没有什么实质的挽留。

因为看不清今上的路数,各家如今对家中子侄的教养,基本都是重文轻武,不过这些孩子自小都是在庆州放养长大的,十来岁上才认真开蒙读书,比起人家三岁开蒙,五六岁就读四书的正经读书人家的孩子,那差得也不是一星半点,何况这个年纪才送进正经的学堂,大部分孩子还坐不住,一天就想舞刀弄枪,这眼看一个个都要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了,大家心里都着急啊。

倒是如今,皇帝忽然厚赐抚远侯府,终是让大家捕捉到了一丝风向,他们这一辈的人,或许余生只能当个富贵闲人了,但孩子这一辈不一样,再过三五年,如果再起战事,只怕就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了。

于是,治平六年这个早春,京城的勋贵人家们好像一夜之间也被春风惊醒一般,或送了适龄的子侄去侍卫亲军营报道,或整治花园啊、别苑啊,学着旧京豪族的样子,互相发发帖子,邀约一下三月里赏花、游春。

怀瑾不知道这样的景象,是不是也在皇帝的预期当中,不过以今上的性情,借着厚赏她来安抚功臣,确实是顺手的一举两得。

如果说整个西京,如今是春回大地,那抚远侯府如今约莫就是唯一难被春风照拂的所在了。

事实上,从圣旨入府之时起,长公主就很不好了,约莫是没想到嫡亲的哥哥居然会枉顾她的心情,让一个已经占嫡占长的人在官职上再压她的亲儿一头,于是,在生了几天闷气后,长公主进宫去求见了太后。母女俩具体说了什么,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只是从结果看,谈得应该并不愉快,因为从宫里回来,长公主又撑了两天,终于病倒了。和之间纯属假装的不一样,这次貌似是真的病了,因为一连几天,宫里的御医在府中出出入入,皇帝和太后都赐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府里的主母病着,自然也就没心思如别家一样宴客,不过不影响各家的请帖雪片一样的飞进来,陈易安素来不理这些,积压得多了,日期又都临近了,管家只能捧着去问怀宇。

“这事怎么不去问我娘?”怀宇刚练了一趟刀,接过小厮递上的毛巾草草抹了把汗,自托盘上拿起一份请柬随手翻了翻,又丢回托盘当中。

“公主殿下这不是病着吗,侯爷吩咐过,诸事勿扰的。”管家叹了口气。

“那也该去问我大哥,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怀宇好笑,“这些事,素日也不归我管啊!让我去我就去!”说罢挥挥手,赶苍蝇一样,将刀交到小厮手中就要走。

管家心中叫苦,那位大少爷自回府之日起,就如个刺猬一样,娇花一样的婢女去服侍,居然不让进屋,立逼着扫了一夜的雪,冻上的冻上,病倒的病倒,也把公主殿下都不放在眼中,侯爷竟也不辖制,如今又有了从四品的官衔,谁敢为这样的小事去麻烦他,不是活腻了吧?因而只能说,“大少爷哪里公务繁忙,要不,还请您去和大少爷商量商量?”说完,也不等怀宇点头,把托盘往小厮手中一交,人已经脚下生风一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