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弟(二)

“爹和大哥都是在庆州长大的,说起来,庆州也是我的故乡,我……我就是想知道,庆州是什么样子的?”怀宇尽量让自己不发抖,可是刚才大哥忽然睁开眼睛看他的时候,那目光真是有点吓人啊,该怎么说呢?那一刻,他就觉得好像有一把雪亮的剑“刷”的压在了脖子上,仿佛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削下他的头。可是,眼前明明没有这样的一把剑存在,可这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感觉又偏偏那么真实,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有点害怕,是以,在说完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又下意识的向后蹭了蹭。

“说起来,你娘也是在庆州长大的,你没问问她,庆州城什么样?”怀瑾微微扯动唇角,视线轻慢却牢牢的锁住了怀宇。

“我娘……嗯,我也问过,但我娘说,那时候她还待字闺中,除了偶尔去庙里上香外,几乎没在外面走动过,庆州……她记得的就是城里有条很清澈的小河,街上有家点心铺子做了很好吃的牛乳糕饼……就这么多。”爹娘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这个问题怀宇确实不止一次的问过,每次娘就这么两句含混的打发他,爹……本来爹就很少说话,要是提起庆州,他就会更沉默,板着脸怪吓人的,他问过一两次之后,也就不敢再提了。有时候他也会问问跟着爹一起自庆州来的家人,比如陈叔,但是陈叔翻来覆去说的也不过就是老宅里或是左右邻居家种了什么果树,秋天如何偷着打果子吃,要么就是他爹如何带领街上的孩子玩游戏,自小就有大将风范等等,听一次两次也还新奇,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他倒是很想听听,大哥是如何描绘故乡的风情的,总该跟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吧?

“庆州是有一条很清澈的小河,城里城外的人都喝那条河的水,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可没人敢喝那河里的水了。”怀瑾轻笑出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怀宇睁大了眼睛,眼里都是好奇。

“因为,几年前啊,西胡人忽然围了城,”怀瑾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眼里身上,有些东西太刺眼了,刺眼到,她总想把它撕碎,扔在地上,狠狠踩得黑黑的。于是,她继续说,“城里根本没有青壮年的男人,只有老弱妇孺,拿什么来守城呢?只能燃了狼烟向附近的城镇求助,可是……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胡人撞塌了城门,挥着刀杀进来。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没人喝那条河的水吗?因为,西胡人在城里到处杀人,掠夺城里的女人,那些害怕受辱和已经受辱了的女人都投了河,他们的家人也都被砍杀在河边,河水成了红色的,还有那些头呀,胳膊腿呀,在河里漂浮着,又渐渐顺着水流漂出去……”

“呃……哇……”怀宇猛的捂着嘴冲了出去,还没跑出院子,就吐了一地。他实在太难受了,恶心又恐惧,哪怕把早起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也还是觉得肠胃里有什么在翻腾,只能弓着腰,艰难的喘息,自然也就看不到,在他背后,忠义祠的深处,怀瑾在微笑着说完这些又冷冷的看着他跑出去后,用力仰起的头。

怀宇的承受能力太差了,她还没把庆州的情况说出哪怕十之一二呢,这样就受不了了,哈……好笑,太好笑了,这样就受不了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曾经在这样的河水里泡了三天,整整三天呢。

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主要是怀宇吐过之后再没力气也没勇气来打扰她,她如平时一样打坐调息,待到陈易安派人来告诉他们可以回去的时候,正好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待到慢腾腾走回自己的院子,她用惯的侍卫逐风、逐雨、逐雷、逐电和小厮侍书、侍墨已经到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热茶也已经泡好。

“公子,您回来了!”几人齐齐迎上来,侍书最先回话,“消息已经按您的吩咐送到了,刚才打发了侍笔和侍砚去府里各处转转,他俩年纪小爱说话,容易和这里的人熟络。”

“嗯!”怀瑾点头,虽然她并不准备在这里久住,但该听到的消息,还是多听到一点更好。

“还有,我们进府的时候,正好听见门房上说有人一早来递了拜帖,是给您的,说是,穆国公家的世子爷。”

穆国公,世子爷……怀瑾微微怔了片刻,侍书看她的神情,想了下还是说,“听说就在咱们进京前几日,穆国公为景云公子请了封。”

景云吗?怀瑾慢慢的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口中茶味淡去,心头却是五味俱涌,苦辣酸甜,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只忍不住要去想,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是三年多以前吧。那时候,庆州城还是老样子,穆国公派了人来接阖家老小,儿子凭借战功位列三公,女儿又获封皇后母仪天下,穆家老太太乐得什么似的,一家上下也是喜气洋洋,忙着打点行装。

也有几户家里也派人来接了进京的人家,要和穆家同行,一时间他们住的那条街都热闹了起来,好像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搬家。

她那时候发了好大的脾气,不仅因为爹爹杳无音讯,更因为景云就要走了,要去那个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在哪里的京城。

她不知道京城什么样,可知道的人都说哪里特别热闹,人也特别多,听到这些话,她就忍不住伤心又生气,爹就是去了那样热闹人多的地方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如今轮到了景云,他这一去自然也是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记起她了。她从来没见过爹,也没有对他好过,爹不记得她了,她也能接受。可是景云不同,从她会走路起,景云就在她身边,他比她大了足足三岁,他会牵着她的手陪她蹒跚学步,也会托着她的胳膊,教她写字要悬腕,还会陪她练箭,一次次纠正她的姿势……除了哥哥,景云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他走了,忘了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