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懦夫(上)

病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仿佛时间陷入了凝滞。

窗边花瓶里的长叶不再摇动,无频闪的白光落在一站一卧两道身影的面容上,两人沉默无言的对视,明明是父子,却陌生的像是路人。

“我来……看看您。”

赵器双手有些无措地抬起,又落下,他空手而来,因为他知道……父亲什么都不缺。

“坐吧。”

刚刚结束与中洲议会的通讯,赵西来的思绪一片紊乱,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自己儿子找个地方坐下,这间病房很大,但赵器坐在了床边。

事实上他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带……

他带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就在自己的衣襟内侧,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出,赵器的手指开始发颤,他只要靠近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会忍不住升起“敬畏”,“恐惧”的情绪。

“你能来看我……我很欣慰。”

老人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欣慰。

赵器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无数念头堵塞在脑海中,这算是什么……是寒暄吗,还是鼓励,一刹那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前的长夜,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站在了大都的最高点,他拼命奔跑过,企望得到一丁点的赞许。。

但很可惜。

那个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身影,并不像自己的父亲,而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他再怎么全力以赴,那个遥远缥缈的男人,也不会对自己伸出手。

赞许?认可?鼓舞?

他的童年只有孤独和失败。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如晴天霹雳,击碎赵器纷乱的思绪。

“自由礼堂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赵器瞳孔收缩,他演技拙劣地回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人轻声道:“陆南栀的精神被放逐……想在【湮梦】笼罩的礼堂内做到这件事情,就需要枭放开精神链接的权限。据我所知,你是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赵器的额头浮现冷汗。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父亲……您在说什么?”

“大约在一年前,来自老城区的神秘人士,采用了匿名的通讯方式,与你产生了联络。在那位神秘人士的帮助下,你开始与南湾派系合作,并且成功达成了好几笔交易……在花帜的董事会内,开始有人对你刮目相看。”赵西来微微低眉,“我关注了这几桩生意,不得不说你做成的事情很了不起,向来寸步不让的叶宁秋,愿意在谈判中低头,牺牲大部分利益,来谋求与花帜的合作,这几桩交易震撼到了整個董事会高层……在那个时候小崔让我去细查那位‘神秘人士’的身份。”

“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我只看利益……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赵西来平静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英雄,更不会去做铤而走险的事情,你无法驾驭风浪,也闯不出天大的祸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个懦夫。”

这句话,难听地有些真实,更有些残酷。

赵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他看着父亲,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说出这样的话。

懦夫……

懦夫……

又有谁心甘情愿去当一个懦夫?

“上个月,你一个人躲了起来,其实是被人打伤了。”赵西来淡淡地说:“不敢借用治疗类的封印物,因为害怕我发现……被打落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吞,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赵器怔了怔。

“不敢声张……因为你害怕更严重的事情被抖出来。”老人的话如刀一般,刮在赵器的心头,“没有报复,只是因为你没有证据,是在老城区被打的,那边没有布置【天眼】,运气不好被教训了,查不到证据,也只能就此算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明明正是青年,却无比窝囊,他聋拉着肩膀,低垂着双眼,声音越来越低:“是……柳祎说的?”

老人平静道:“这种事情……还需要她说么?在大都内,怎么会有事情瞒得住我。”

“那个默默扶持你的人,就是‘枭’,在那几桩生意中,叶宁秋所做的退步,并不是奇迹,只是因为她也是枭的傀儡。”赵西来的语气里并没有失望,一如既往的平淡,“所以……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长久基金会的最终目的是稀释大都区的权力体系,从议员的身边入手,一点一点瓦解两个庞大的集团,单单精神操纵一个人是不够的,哪怕那一个人很重要。”

“枭希望你能接手花帜。”

赵西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扶持你,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不去接触陆南栀,是因为接触陆南栀的危险性太高,夫人痛恨长久基金会,一旦蛊惑失败,那么枭将承担毁灭性的打击。

同样的……在花帜派系中,还有谁,比赵器更适合接触?

没有了。

然而枭最大的错算,就是他高估了赵器的野心,也高估了赵器的胆量。

“那天晚上,你被打的那天晚上……去老城区,是去找枭了。”赵西来的话语里已经没有了询问或者反问的意思,他直接以陈述句,把赵器所隐瞒的真相,一点一点抖了出来:“他给了你精神类的封印物……而且不是第一次,之前南栀有一段时间患上了‘失眠症’。乌鸦的暴怒,也跟那件事有关。他在寻找凶手,你应该庆幸,没有留下证据。”

“不然……他真的会打死你。”

在这一刻。

赵器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座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更是一座笼牢,父亲看着大都里发生的一切,自己做的所有的所有,都瞒不过他的视线,那些小伎俩,小心思,只是他不愿意点破而已。

“是的……”

赵器缓缓站起身子,他笑了笑,坦白道:“自由礼堂的事情,是我做的。”

说出这一句话后,心中那块千斤般的重石,一瞬间放下了。

如释重负。

“你想杀死陆南栀,继承花帜。”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

赵器觉得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变得轻快起来,手指似乎也不再发抖了,他一伸手就将衣襟内侧的那串项链取了出来。

“我用的是这件封印物……”

赵器入魔般的望向项链,喃喃开口:“只需要佩戴一小会,意识就会永远的……被放逐。”

“放逐精神,怎么能算是……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