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走后第五天,孟谨川早早回到客栈,这几日他在城镇周围替人捉妖驱邪,每日虽然过得充实,但是少了叶凌,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孟谨川不管白天走多远,远在郊外捉妖,晚上就是星夜赶路,也要回到客栈,小镇上外人稀少,孟谨川每日进出,小二与他已经熟识,见他回来,便笑脸问他在何处捉妖。
孟谨川简略回答,问店小二,今日客栈有女子来没有,孟谨川每天都会问这个问题,店小二已经习惯了,直言没有。
孟谨川顿了一下,神色未变,转身上楼,他心里隐约知道答案,心中另一个地方却想着回到客栈就能见到叶凌,日复一日,炽热的盼望总是落空,心里早就麻木,但听到小二说没有的时候,心中还是骤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孟谨川进屋,将剑放在桌上,啪嗒一声顿响:“出来吧。”
屋中阴风阵阵,湿气逼人,一个蓝衣女鬼从黑暗中走出来,面露忌惮的看着孟谨川,远远站在墙角:“公子,你——可否告知,叶凌去哪里了?”
自从初见时手被孟谨川斩断,书翠现在看见他还是发憷,即便叶凌和他关系斐然,书翠暗自摸着手上的蓝线,仿佛面前气质清冷的白衣男子,是被恶鬼还恐怖惊悚的存在。
孟谨川原以为书翠是叶凌派来送信的,她一出口,孟谨川心里的担忧就重了几分,连书翠都不知道叶凌去向?
孟谨川抬眼看向书翠,道:“我也不知道,她让我在此等她五日,今天便是第五日。”
书翠无端打了寒颤,想起叶凌下落不明,情绪不免激动:“叶凌从未离开过我五日,若是要去什么地方,定会提前告知,我回云中看过,她不在云中,还能去哪里?”
一人一鬼便在小镇中等候叶凌的消息。
转眼就是一月,苍梧渊派人召孟谨川回去,孟谨川直言还有要事,那些弟子却不依不饶,孟谨川只得避而不见。
好在书翠鬼友遍天下,终于在一月零三天的时候查到叶凌的消息。
孟谨川已经不在客栈居住,在小镇上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书翠去找他时,他正在拨弄院子里的花草,院子不大,打扫得干干净净,孟谨川一向怡情养性,在院中养了许多花草,看来格外雅致。
书翠见他这般从容不迫,想起还在镇上转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苍梧渊弟子,幽幽叹了一口鬼气,若是叶凌不来,孟谨川莫非要在这里等她一辈子?
“孟公子,苍梧渊催得这般紧,你要不还是回去看一看吧。”这些天接触下来,书翠觉得孟谨川除了脸色臭点待人还是极温和的,所以对他的惧意少了几分。
孟谨川低头修建一株兰草,头也不抬道:“不必,过段时间,他们找不到我,自会回去。”片刻,孟谨川抬起头,问道:“叶凌有消息了?”
还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书翠站在阴影处,踌躇许久,终于道:“有是有,不过——罢了,我想这其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孟谨川失手剪了一只长势极好的修长叶片,沉声道:“快说。”
书翠吓了一跳,急忙道:“叶凌在朝云谷,我说怎么没有她的消息,今日我听从朝云谷来的吊死鬼说,叶凌在一直在朝云谷住着,过段时间就要嫁给梅氏的小公子了,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
话音刚落,嘭一声巨响,孟谨川手下的花盆裂成碎片,四下爆开,吓得书翠浑身一哆嗦,虽然鬼没有实体,但是她还是被花盆突然碎裂的磅礴气势吓得连连后退。
孟谨川一身霜白衣袍,脚下躺着花盆和兰草的碎片尸体,书翠不懂花草,但是还是能看出那株兰草极其名贵,已经结了小小的花苞,开花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了,如此毁了当真可惜,孟谨川手里拿着一只小剪子,箭头已经扭曲变形,神色未变,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冷蛰如冰,让书翠这只素来喜冷的水鬼都打了一个寒颤。
——
叶凌向来不是多想之人,她心里慌得厉害,只想即刻赶去百兽山一探究竟,计起便施,叶凌定下五日之期,五日之内,必定赶去与孟谨川会和。
没有翠玉束缚,叶凌召了一只灵兽,一路疾行,叶凌伏在灵兽背上,寒风凌厉,像刀子一样割在叶凌脸上,叶凌泪流满面,说不清为什么哭,眼泪刚流出来,就被狂劲的风刮进浓稠的黑暗里。
到百兽山时,是两三个时辰之后,叶凌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山上下来,百兽山位置一向隐蔽,近些年御兽大宗发展迅速,竟将手伸到了这里。
灵兽驮着叶凌往山上去。
夜色逐渐褪去,重重巨山在晨光中显现出来,像一个个身披翠绿铠甲的巨人,沉默的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叶凌记忆中的百兽山,灵兽遍地,像城镇一般热闹,而今处处透着萧瑟,空气中流动中不同寻常的血腥味,每隔不远处就躺着一两具肢体不全的尸体,有的尸体周围,趴着数只毛茸茸的幼崽,舔舐着断气已久的灵兽尸首,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
终于行到儿时居住的山洞,看着眼前的景象,叶凌全身的血迅速倒流,像被人强力抽去,叶凌身体发颤,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中生起,眼泪毫无征兆的流出,从灵兽背上跌落下来。
山洞前,上千只灵兽的尸体围成一层层圆圈,圆圈中间躺着两个人影,一个青灰,一个雪白,每只灵兽都死得很惨,身上全是咬痕,破肚开膛,内脏外露,尸块堆积,躺在最中央的叶晟阳,青灰衣裳被血染得通红,身体上全是咬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有些地方凹陷下去,安如芙白衣如雪,面容祥和,雪白的脖颈间有一道骇人的口子,那道口子极大极深,可以看出动手的时候,完全没有留有余地,鲜血染红了她的半只肩膀,像在肩上开出了一朵馥郁芬芳的血色豆蔻。
叶凌的膝盖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叶凌站起身,趔趄几步,又摔在地上,浑身的力气消散,叶凌感觉到呼吸困难,像被人扼住喉咙,喉咙又干又涩,有一块巨石压在叶凌心口。叶凌想喊,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的肌肉紧绷着,身体抖如筛糠,叶凌长大嘴巴,猛吸几口气,肺里像吸进了数块刀片,生疼无比。
泪水模糊了叶凌的双眼,她不断擦拭,想让自己看清楚,新的眼泪很快又流出来,眼前一片水泽朦胧。
叶凌猛烈的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淤血,喉咙里像滚进一把刀子,终于放声大哭:“爹——爹——啊!娘——娘——”
叶凌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丛林中走出许多小兽,跪伏在灵兽尸体前,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叶凌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声音沙哑,嘴里一股铁锈味,叶凌扭头,又吐出一口血。
叶凌挖了一个巨大的坟,将所有灵兽的尸体掩埋,立了一个兽冢,又另挖了一座坟,将叶晟阳和安如芙的尸首收拾干净,将他们两人埋在一处。
叶凌所有事做好之后,已是第二天夜,她坐在山洞前,洞口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黑黝黝的林中走来一只步履蹒跚的老灵兽,浑身毛发黯淡无光,双眸耷拉着,嘴里携着一只梅枝,跪伏在叶凌面前。
叶凌取过梅枝,握在手中,上面的凸起硌得手心生疼,叶凌眸色淡淡,道:“梅氏?”
老灵兽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兽首轻点。
叶凌眸中流动着滔天的怒意,化为晦涩波谲的寒光,看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道:“他日梅氏朝云谷,必是一片血海。”
叶凌声音很轻,顷刻消散在腥风中。
叶凌即刻下山,有兽助行,不过一日就到了朝云谷外。
叶凌抬眼望去,朝云谷周围的结界在阳光下闪着淡淡微光,伸手触及结界,被数倍之力反弹回来,指腹立时破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叶凌眯起双眼,打量眼前的结界,不多时,里面走来两个年轻男子,见叶凌孤身一人站在此处,刚想呵斥,又见叶凌生得俏丽美艳,双眸懵懂,许是误入此处,不忍斥责,温言提醒道:“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叶凌看着那两张年轻的脸,半响才从衣袖里摸出一块血玉,举在手中,娇唇微漾,笑得天真纯良,人畜无害:“我是梅公子的朋友。”
那两人见女子手中之物,果是梅兴思的贴身之物,不敢怠慢,急忙将叶凌请进谷内。
朝云谷,御兽大宗之一,谷中弟子上万,灵兽无数,叶凌走进,只觉里面青山俏丽,绿水潺潺,人来兽往,一派和乐气象。
两人将叶凌请到一处精致水榭,便对叶凌道:“姑娘稍等,家主不在谷中,我们这就去请少主过来。”
叶凌道:“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