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镖局的船,待船走近,孟康乐上前交涉,得知这船要去邕州,与几人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如果走水路,兴许还能赶上掌教一行。
水路路程短,速度快,但危险也多,且不说这天气变幻,行船遇到坏天气,常常要停滞好几天,近年来水鬼猖獗,行船无风自翻者数不胜数。
因这两年水路出事多,如有货物急需送达,出价者一般比陆路高几倍,厚利之下必有勇夫,船主姓张,开了一个张氏镖局,吃的就是这碗饭。
当然,走水路前都会做好准备,比如拜神求佑,差人算字,讲究的也会带上一两个能人异士,这次货摧得急,那能人异士还没赶到就出发了,所幸这一路这是遇到些风雨,耽误些许行程,不过下面这一段路的一个地方,是以前打仗留下的乱葬岗,水鬼最是猖獗。
张镖头正忧虑间,见河边站着几个白衣少年带着一个女子,一看便知他们是修仙之人,若是同行,路上也好有个保障。
一听几位少侠也有坐船打算,张镖头更是欣喜,急忙将他们请上船来。
见镖头热情,几个少年便准备上船,刚走出一步就听哎呦一声娇喝。
原是叶凌刚迈腿,就觉脚上刺痛不已,哎呦一声蹲下来,模样楚楚可怜。
孟谨川隔她最近,见她面色忽异,蹲下身来,叫声得罪,便撩开她的裤脚,那莹白的脚踝上青紫一片,是被鬼气所伤。
孟新觉问过镖头,这荒原数里都无人家,也不可能将她单独放在这里,便道:“我来背你吧?”
叶凌道:“我不要,我要刚才救我的那个人背我。”
孟康乐一副看戏的表情,笑道:“小师弟,这姑娘可记住你了。”
孟新觉也无可奈何,想必孟谨川方才将鞋子抛给她,动作太过粗鲁,惊吓了她,这姑娘倒是个记仇的,这下他帮不了什么,只快一步上了船,道:“师弟,你快些,张镖头还要赶路呐。”
其余几人都知那姑娘矛头指向孟谨川,唯恐被牵连,急忙忙上了船,都不忘嘱咐一句,让他快些。
孟谨川脸色沉下来,见所有人都上了船,终于蹲身下来,将叶凌背在背上。
叶凌整个身子趴在孟谨川背上,发梢溜进后背,痒痒的极不舒坦,孟谨川冷声道:“将你的头发拿出来。”
叶凌没说话,孟谨川却觉得那头发又多进去了几分,片刻,叶凌将那头发悉数抽去,发梢触在他脖颈间,让他浑身都不舒坦,孟谨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少侠,你的背好宽啊?”
“少侠,你可有喜欢的人?”
“少侠,你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
孟谨川的目光一寸寸寒下去,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言语如此激励露骨,幸而他多年来心如止水,处变不惊,叶凌这般出言挑逗,他也只是眸色冷些,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几步便上了船,一上船,孟谨川就和刚才一样,急忙将女子放下,生怕两人的身体多亲近接触一刻。
孟新觉看了多是苦笑。
船上生人多,水鬼不敢妄动,一路下来还算平稳。
孟新觉替叶凌疗伤,而叶凌则一门心思在孟谨川身上,张口闭口就是:“刚才那位少侠呢?怎么没听见他说话?”
孟谨川上船的时候脸色极丑,现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来也只是想避开她。
孟新觉心想,已经许多年没看见孟谨川如此大动肝火,眼下叶凌正发着小孩子脾气,只得出言安抚:“他等会儿就来了,你先等等。”
叶凌不依,脾气倔强得很,孟新觉问她姓名籍贯,她只当没听见。
叶凌脚上的伤得到救治,鬼气被压制,疼痛消减,孟新觉问她何时下船,要去往何处,可有打算,叶凌只说船停了她就下船,叶凌行为古怪,孟新觉只当她是性格迥异,也没多想。
刚下过雨,河水翻涨,行船极其迅速,两边连绵起伏的青山不断往后退去,还未看清,就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孟谨川迟迟不现身,叶凌也懒得问了,一行人进入船舱中休息。
到了夜幕时分,孟新觉带着两个弟子才从船舱中出来,白天的鬼魅精怪修为较弱,不会掀起太大风浪,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所以他们出来守在甲板上,以备不时之恻。
“谨川和康乐呢?你们看见他们两个没有?”孟新觉将目光投向黑黝黝的河面,一边问道。
“两位师兄一直守在船尾,应该是怕水鬼回来复仇。”其中一个弟子回答道。
另一个弟子不怀好意的笑道:“我看是谨川师兄怕了那姑娘,想办法避开她吧,那姑娘可对谨川师兄上心得很,只可惜——”
话未说完,就被孟新觉厉声打断:“慎言,莫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
两个弟子只觉失言,忙低头认错,孟新觉见两人态度诚恳,只训了两句,并不责罚。
“少侠,原来你们在这!”背后突然响起张镖头的声音,与旁的生意人不同,张镖头身形精干,在普通人中也算个练家子。
三人抱拳施礼。
孟新觉问:“镖头找我们何事?”
张镖头道:“不是我不相信几位少侠的实力,只是这前方数里,一个大拐角处,原先是一片兵家的乱葬岗,这条水路我走过几次,路上都还算平稳,只有这处怪事连连,好在前几次我带着一个道士,那先生有些手段,每次都化险为夷,这次货摧得急,先生还未赶来我便出发了,正踌躇间就遇到了几位少侠,希望几位少侠保我这船老少安全无虞,银子你们随便开。”说毕,深深一拜。
原来这条船上不止有货物,还有些外出投奔亲戚的人。
几人搭船已经是麻烦镖头,他们既是修仙之人,保护百姓乃是分内之事,何来探取银子一说。
孟新觉刚想将张镖头扶起,船底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这一下来得突然,几人身形皆是一顿,孟新觉急忙将张镖头拉起:“张镖头,你没事罢?”
张镖头大半辈子都是在船上过的,稳住身子道:“没事,只是触到了河底的暗石。”
“师兄,出事了!”孟谨川和孟康乐从船尾赶过来。
孟新觉还没来得及问何事,船底又剧烈抖动了一下,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绊住了。
孟谨川当下稳住身子,不察一个紫色身影朝他撞来,原来叶凌不知何时从船舱里跑出,刚出来就遇到了船体异动,女子身体轻,难以稳定重心。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孟谨川还未看清,就被一个软软的紫色身影撞了满怀,叶凌这一下可不轻,带着孟谨川的身体往后撞去,嘭——一声撞在船沿上,这般骇人的声音,不是船碎了,就是孟谨川的骨头碎了。
孟谨川眉头紧皱,他当了叶凌的人肉垫,承住了最剧烈的撞击。
叶凌目上还是覆着厚厚的黑纱,从孟谨川怀里抬起头,问:“少侠,是你么?”
孟谨川背上剧痛不已,沉声道:“起来。”
叶凌十分乖巧的哦一声,便准备从孟谨川怀里爬起来,谁知孟谨川却突然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中重重一压,她的下巴磕在孟谨川坚硬的肩膀上,眼泪几乎都要疼出来了,心中更是不悦,刚想责问,孟谨川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
叶凌背后,赫然一个怪物,正对着她的脑袋呲牙咧嘴,流涎不止。
叶凌耳力非凡,自然也感受到了那恶心的怪物,离她的后脑勺只有咫尺只近,中间还隔着孟谨川的手。
僵持半瞬,孟康乐察觉异状,掷出飞剑,那怪物反应迅速,竟然躲过了攻击,扑通一声,回到河中。
眼下已经不是碰到暗石这么简单了,孟新觉道:“张镖头,我们不要您的钱,只需要你将所有人叫进船舱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天亮了我们叫你。”
张镖头走南闯北多年,所见怪事不在少数,但这次实属恶劣,这几名少侠看似年轻,行事却沉稳,眼下也只能信他们,又说了几句感恩的话,把所有人都召进船中。
“慢着,”孟谨川拉着叶凌走过来,道:“将她也带进去,好好看着,不让她乱跑。”
既是几位少侠的人,这姑娘又打扮不凡,张镖头自然恭敬相待,谁知叶凌却拉着孟谨川衣袖左摇右摆:“少侠,你可千万小心。”
孟谨川眉皱得越发紧,已是深深不耐。
见气氛微妙,孟康乐急道:“张镖头,快将人带进去吧。”
叶凌走之后,孟谨川只觉世界清静下来,背上的伤口的痛意也消解了不少。
孟新觉问他背上伤口,孟谨川道无碍,又道刚才那个怪物是水萤。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片刻,水萤是河边乱葬岗常见的怪物,乃是尸体受怨气煞风侵蚀形成,一般不会单独行动,如果看到一只,那么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成千上百只。
水萤乃活人尸体经数百年的侵蚀演变而成,身形和常人大致相同,肚子奇大,四肢奇长,背上长着一个萤囊,发现猎物时会亮起幽绿的光,召唤同伴,水萤常年生活在水中,以鱼为食,但他们更喜欢吃的是人,他们数量繁多,在水域中神出鬼没,行动敏捷,不好对付。
孟新觉当即让两个新弟子也躲进船舱里去,眼下不比普通妖邪,两个新弟子修为浅薄,待在外面只怕有益无害。
刚才那只水萤没被伤着,只怕是回去报信了。
暮色中,两边的山已经变成一只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仿佛随时会跑出来撕咬他们。
拐过一道巨大的峡湾,眼前出现一片平整的滩地,借着夜色,可以看见滩地上有许多亮晶晶的东西,想必这里就是张镖头所说的乱葬岗,丢尸地了。
河水潺潺,只盼这流水让他们快点通过这一段路程。
船又剧烈抖动了一下,几人早有准备,无论巨船如何抖动,他们几人都纹丝不动。
这时,船底突然传来咯咯咯咯的笑声,是白天的水鬼,她竟一直尾随到了此处!
本是一片苍茫暮色的滩地上,河水中,突然亮起一片绿幽幽的灯光,咯咯咯,那声音越发刺耳,随着声音的增大,那些亮光越来越多,逐渐密集,几息之间,河面被映成幽绿色,这只水鬼是在召唤他们!
河水汹涌无比,几人忽然惊觉,船,不动了!被定在河水中央!
船底的咯咯咯声逐渐低下去。
那些绿光突然飞速移动,在河中恍若游鱼,几个浮沉,就到了船跟前,水萤动作敏捷,三两下跳上船,一只十只,数量逐渐增多,他们头顶光滑,只有稀疏的几挫毛,浑身青绿,五官细长,嘴角直接咧到耳根,不张嘴时,像是一个诡异的微笑,张嘴时,便是数排尖利的牙齿,他们咆哮着,把船上的人当成了食物。
三人急忙祭出手中长剑,几个纵身便将上船的水萤拦腰斩断,或削去四肢,扑通几声水响,身首异处的水萤落回水中,腥臭阵阵。
几人刚杀退一拨水萤,紧接着又有一拨水萤接上,水萤数量繁多,被他们如此砍杀,早没有食用之心,一心只想报仇,争先恐后的扑将上来,三人力气有限,如此消耗,始终不利。
孟谨川当即越出船身,将身上灵气悉数结于剑中,指着水萤最密集的地方,如能这样吸引水萤的注意力,船上的人就少一分危险。
剑势将发,孟谨川却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流,不知敌友,孟谨川暂时收招,四顾查看。
他悬在高空,见那条船诡异的停滞在河中,背上闪着绿光的水萤争先恐后的爬上船,密密麻麻几乎将船身裹得严严实实,两个白衣少年守在船舱前,将想进入船舱的水萤悉数阻去。
忽然,孟谨川背后传来一道极其凛冽的杀气,他迅速转身,背后空空如也,往下看去,那些水萤背上的光逐渐暗了,然后失了生气般如潮水散去,最后竟然消失得一只不剩,船又开始缓缓的前行了。
原来那杀气不是对付他的,不过那人在何处出手,孟谨川竟浑然不觉,可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孟谨川回到船上,船上到处都是残肢血液,腥臭难忍,暮色沉沉,只闻得一两声兽鸣。
船舱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是张镖头,看到甲板上的景象惊诧了半响,忽又想起要事,道:“少侠,我对不住你们,那位姑娘不见了,我刚一转身,她就消失了,你们——”张镖头往外望了望,被冲天的腥气熏得几乎呕吐:“你们看见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