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公主其实是想为四姐求情,让朕开恩赦免季恂吧?”

安和赶忙跪下,“季恂死罪,臣妾断不敢僭越朝堂之事。陛下既与孙四姐是旧识,当知四姐为人温柔内敛,她与季恂苦恋多年,臣妾当真是心疼她。如今孙将军在前线有功,孙家又世代功勋,与陛下或长公主关系匪浅,可四姐却从未借机求过此事。臣妾所为,非为季恂,实是为孙姐姐。臣妾没有求陛下赦免季恂之罪的立场,不过是向陛下禀明此事,待陛下定夺,望陛下明鉴。”

皇帝淡淡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安和,转了转眼睛,又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公主啊,朕最近听闻京城里新开了一座秀坊,名唤玲珑,生意很好,公主也参与其中,可有此事?”

安和不敢隐瞒:“正是,只不过臣妾并未出什么力,皆是蒋家小姐一手操办,才有今日盛况。”

蒋家小姐……皇帝暗自琢磨了一下,好像不太熟识,又道:“朕还听闻之前季甫指使户部断黑甲军军饷,是你以秀坊的收入供持着,才使黑甲军战力不减。公主此功,朕还未赏呢。”

安和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对秀坊感兴趣,“秀坊的客人皆是京里的名门大户,故而收入不菲。养活一整只黑甲军应不能够,但日常供给尚可。”

皇帝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为难道:“最近西境战事,国库消耗巨大,户部几个老头子天天跟朕哭穷,可朕也没什么办法,朕又不是神仙,能给他们变出钱来。公主觉得应该怎么办?”

安和她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臣妾愿将自己那份银两,捐与国库。”

皇帝刚才还紧蹙的两道浅眉舒展开来,“公主把钱都捐给国库,自然是好,可这显得朕像强盗,不近人情了,皇姐回来得知此事怕是要不高兴了。而且公主的份钱便是再多,与国库不过九牛一毛。朕以为,不如这样,秀坊之上要有蚕馆、线坊、织染布局、绸缎庄铺,不如你们统统开起来,不要只在京里开,京外八州也要有,每年所得银两,朕不贪多,只要五成,如何?”

若是这些铺子在全国遍地开花,相比官方的织造局,这就是一个私人的织造局。官方织造腐朽,银钱大多都被贪墨了,可便是这样,依旧每年是国库主要收入之一,若是再来一个,那简直是白花花的银两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

安和惊讶于皇帝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想法,她正思量,就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季恂一条命不知值多少钱,一万两,公主觉得多吗?”

原来皇帝是个生意人,安和明白,赶紧拜道:“臣妾遵旨。”别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两,她也得应。

皇帝笑眯眯道:“公主又没有一万两,遵什么旨。朕且留着季恂的命,待到你们给朕挣到万两时,再说。”

……

安和从宫里出来后,径直去了孙府。

刚见到孙茹,福儿就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跪到安和脚边,扯着她的裙摆哀求:“公主公主,求你救救阿爹,救救阿爹。”

孙茹见状欲斥责福儿,被安和制止,她蹲下身将福儿抱起来,这孩子也是哭了好几日,眼睛跟她娘一样肿。

安和哄着他:“福儿乖,不怕啊,什么事都没有。”

孙茹以为安和不过在哄孩子而已,将福儿接过,命人带下去了。

安和这才将皇帝与她所言之事一一讲与孙茹知晓。

孙茹忍着泪,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要公主对我的事操劳,这份情谊,孙茹此生难报。”

“姐姐这是哪里话?”安和赶紧宽慰她,“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话呢。何况玲珑秀坊也有姐姐一份,若非姐姐平日悉心操劳,我如何能轻易脱手,凭白得了那么多空闲日子。只是陛下要求甚高,保季恂一命或许不难,但若要让他出来,恐怕不能。”

孙茹很满足地说道:“已经够了。他家所犯之罪,没有留他一命的道理,陛下能开恩不杀他就已经够了。至于日后如何为陛下开商筹银,如何换他出来或不出来,这些事就由我来操心吧,公主已为我做的够多了。”

安和摇头,“开商筹银,是利国之举,非姐姐一人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

安和回到素园时天色已晚,待兰锦也告退后,她才独自一人坐于书案前,取出了那封千里之外传来的信笺,在灯盏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信上是笔划工整的小楷,信尾处粘着一根手指长泛着波光的翠羽,很是好看,安和端详了它片刻,才开始读信。

“夫人亲启,

连日征伐,始得安歇。午时阴雨初晴,与诸将营外巡视。遇白发山翁,执仗背篓,相言甚欢。恰闻枝头啼鸣,乃五色鸟一只,周身炫彩,泽光斑斓,翁曰其名彩鸳,除此地外,天下无有。须臾,又一五色鸟盘旋而来,啼叫两声,似唤其归。后,二鸟比翼还林,掉落此羽。吾幸而拾之,欲交与夫人同赏。

又拾一奇石,其型似兔,颇为有趣,然一纸薄信,难负其重,不比翠羽可随寄回京。吾已藏其于囊中,还家时亲予夫人把玩。

梓亲笔。”

又是看鸟又是捡石头,安和仿佛亲眼见到了信中事一般,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又觉不够,再看了一遍,两遍,三遍……直至句句都背了下来,方又去把玩那根翠羽,忽然就有了泪意。

“思念”二字,信中只字未提,可安和却突然莫名地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云庆浓浓的相思之情。

“似唤其归……”这不正是安和心中所盼嘛。

她缓了缓神,找来纸张,提起笔。

可这笔一拿起,要说的太多,却不知从何而起,若当真一句一字都写下,这一张张信纸,得写出多少张去?恐写到明日也写不完呀。

安和反复思量,才终于下了笔。

“吾爱亲启,

昨日梦中话未完,醒时仍有千万言。今夜得见附羽信,还欲邀君入梦来。问君,可来?

妾亲笔。”

安和心道:千言万语,梦中相见时亲自与你说吧,你一定要来啊。

翌日,因临近端午,安和命兰锦备了许多米粽,送去了兵部,以“最近叨扰良久,日后还要叨扰”为由,感谢一下值守的诸位官员。

还让兰锦向兵部主簿打听了朝廷向西境的回函如何寄出,将昨夜的回信交托给他们,麻烦他们一同捎到西境去。

……

季甫谋反,国相之位空缺。朝臣们经历了宫中一劫后,缓过了劲,各自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拉帮结派,登门拜府,纷纷上书奏请皇帝决断新任国相人选,光举荐出来的人就有八位之多。皇帝却一直未就此事做出回应。

朝臣们有些急了,今日早朝伊始,就有人提了这个话头,随后你一句我一句又争论不休起来。

正值夏日,体态臃胖的皇帝顶着一脑门汗,旁观朝臣们吹胡子瞪眼睛。看他们越吵越热,没有停下的意思,皇帝有些不耐烦了,喊了句:“好了。”

朝堂总算重归于肃静。

“看你们也争论不出结果,还是朕来定吧。”皇帝擦擦汗,“朕以为,国相未必只能有一人,你们推举出八人,朕要举一人,皇姐以前也给朕举过一人。”皇帝算了算,“往后,大周便有十位国相。”

十位国相,比六部尚书还多四位。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

皇帝谁也没得罪,还将国相之权劈成十份,令此职实权骤然大减。往后十位皆是国相,亦可说谁也不是国相。

相权被分,谁都不乐意,可谁也不知那相位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因此。那八位被推举的大臣都缄口不言,打算等别人先表态。

皇帝看他们犹犹豫豫,催道:“你们当是不当?不当快说,朕还可以再举别人。”

那八人互相看看,虽然实权不大,但品级在,名头也好听,想必七人落选一人升天,每个都能分一杯羹也不是什么坏事,因此齐齐出列,拜道:“臣等遵旨谢恩。”

为首的原吏部尚书则问道:“不知陛下与长公主要举荐的另外二人是何人?”

皇帝又擦擦汗,“宣。”

于让便宣道:“宣相府舍人张廉觐见。”

群臣又傻了眼,“陛下,这张廉可是逆贼季甫的学生,为虎作伥多年,绝非善类,此回应一同拿下才是,岂能命他做国相?”

“此子与季氏关系密切,难保不受逆贼教诲,也有反心。”

“臣等请陛下三思。”

皇帝只顾擦汗,并不回答。

“各位大臣当真是怕张某与那季贼勾结,也有反心,才出言反对的吗?”一个素衣素履的瘦弱书生,从殿外走入,偏瘦的脸上满是鄙夷,“诸公怕的是,诸公以往所为之许多事,张某过于清楚了吧?”

许多大臣登时闭了嘴,这小子常年在季甫身边,他们的把柄这小子可都知道。

轻蔑地走过众臣,来到御前,张廉这才恭敬地跪伏在地上,“拜见陛下。”

皇帝眨眨眼道:“朕曾允你的,如今可是做到了。即日,卿便为十国相之一。”

张廉叩首:“臣自当肝脑涂地。”

旁人一听,原来皇帝和张廉之间曾有过什么约定,这才知晓张廉并非与季甫同心,想必季甫之事,张廉也没少从中作梗。许多大臣有些不寒而栗,纷纷想起了自己的亲信,他们心中都起了些疑:自己的亲信,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亲信?

吏部尚书又问道:“陛下举荐张相,长公主又举荐何人呢?”

皇帝眨眨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