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安和一觉醒来,便听兰锦说了长公主被陛下降旨责罚禁足一事。

安和便匆匆下了床,扯了裘衣去找云庆。

“噔!”一柄黑漆的羽箭正中靶子的红心,可云庆却不满意,从箭筒里又拿出一箭,搭弦上弓。

安和找见云庆时,见她只着单衣,在府中后院的一小块儿靶场放箭,安和立刻有些恼意,解了自己的裘衣到云庆身后,为她披上。“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些,是你这个郎中不怕风寒,还是风寒怕你长公主?”

云庆收了弦放下弓,笑着拉起安和的手去探自己的额头,“公主摸摸,这一头的汗,哪里会冷。”

不摸还好,摸了安和更惊,“我是不知拉弓射箭这般耗费体力,可我知越是出了汗越易受凉。随我回去加衣可好?加了衣再来练嘛。”

云庆看安和满是担忧,便将弓箭放下,“今日不练了,公主才起吗?陪我一起用朝食吧。”说着又要将裘衣解下还给安和,但安和说“你解了我就不陪你了”,云庆只好老老实实穿着。

云庆喜粥食,尤爱五谷,安和特意去伙房亲自做了五谷粥,配上各式小菜,云庆吃得很满足。

云庆舀起最后一勺时,对一直看着她的安和道:“公主干嘛只看我吃?自己却不动?”

安和哪有心思吃东西,被陛下降旨责罚岂是小事,见云庆吃完了,她才问道:“你抗了什么旨?陛下会罚你禁足?”

云庆将勺子放到空无一物的碗中,往前稍稍一推,示意进食完毕,若无其事道:“让我去守灵,我没去。”

昨日明明答应过她往后要对陛下客气些,顺从些,转头又抗旨不尊,再看云庆一脸从容不迫,安和总觉得有些奇怪。

安和本与云庆相对而坐,云庆故意站起身挪到安和旁边,与她贴身坐下。

安和便拿起娟帕边为她试净了嘴角,边疑道:“我还听闻陛下停了你的军务,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是要在意的。”云庆浅笑,支起胳膊歪着头瞧着安和疑惑的样子,颇有深意地问道:“公主在怀疑什么?”

……

接下来几日,大周的朝廷热闹非凡,为百姓的茶余饭后添了不少谈资。

玉海楼里七八个身着锦袍的人围在方桌前,议论不休。

“本以为长公主与陛下不过是姐弟俩闹不和,吵两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事越演越烈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谁给讲讲?”

“我来我来,我爹给我讲过。陛下不是降旨责罚长公主禁足,还停了长公主的军务嘛,长公主哪儿能干呢,一道奏折递上去,把陛下训了一番,说陛下只听季相之言,毫无主见什么的。陛下毕竟是皇帝,又正在气头上呢,哪能受这教训,又降了旨斥责长公主不思悔改,暂撤了长公主宣德将军的职务,让她闭门思过。那长公主就更不能忍了,要知道宣德将军一职,那可是先皇遗照亲封的,然后长公主又上书了,斥责陛下违背先皇遗照,是大逆不道。这下好了,火越发越大,架越吵越凶,听说陛下大怒,刚刚下旨,褫夺了长公主的兵权,让长公主交出虎符,又说长公主既然在长公主府无法思过,要将她关至宗人院呢。”

“陛下动了长公主的兵权,长公主能忍?”

“长公主恐怕是低估了陛下对她的忌惮,未曾料到陛下真会动她的兵权,故而没反应过来吧。”

“可不是陛下要她的兵权,这里头季相可是出了不少力呢。后面这几封旨意,都是季相授意朝臣,尤其是那个卫国公,带头上书弹劾长公主,说长公主就是因为手中有兵,才敢如此放肆。”

“长公主也是自恃功高惯了,但凡能低个头,不也就过去了。”

“那可不是,我听说,长公主屡屡与陛下闹得不愉快,起因都在那安和公主。人呐,一旦动了情,为了自己许是无所谓,但要为红颜,是断不会低头的。不过话说回来,最后要低头,许也是为红颜。”

“这长公主,竟是个情种呢。”

……

素园。

云庆微低着头,勾着嘴角看着正在为她更衣的安和。

瞧着安和为她翻整领子、抹平衣襟时认真的模样,感受着安和玉手在身上游走的触感,连那系带都被安和系得一丝不苟,云庆就莫名觉得享受。

穿好这件,听安和道:“再穿一件。”

云庆赶忙阻拦,“公主啊,这都已经是第四件单衣了,再穿套不上了吧。”

安和忧心道:“不行,宗人院里冷,多穿些才好。到时没人在你身边,冷了无人给你添衣,又不让外面送东西进去,你只能自己穿着带进去了。”

拗不过安和,云庆只好老实地张开胳膊,等待下一件衣衫被套上。

安和边继续给她穿衣边嘱咐道:“我让吴亲卫给宗人院管事的送些银钱,到时给你的屋子多添些炭火。你翻炭火时要小心些,别烫着了。晚上入睡,记得留个通风之处,闷着可是要命的。饭菜若是不合胃口,也多少吃些,我会想办法让宗人院的管事另给你备一份。那里不比府上,使唤的人不好用,莫往心里去……”

“公主~”云庆轻叹着打断安和,这些话安和已反复嘱咐她多次了,她将安和拥住,“你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记下了,记得很牢。”后又抚着安和的背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就出来了。”

安和在她怀里点点头,可一想到云庆要去宗人院里受罪,安和眸中就闪了泪。

“殿下,禁军来了。”吴俊在门外禀道。

云庆:“知道了,让他们等着。”

安和离开云庆,去拿了红绫,为云庆系在发髻上,末了打了个同心结。又拿了裘衣为云庆披了,系好带子后,不舍地道了句“去吧”,抓着云庆裘衣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

云庆便覆上了她的手,“不愿我走,我就再待一会儿。”

安和摇摇头,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对云庆叮嘱道:“要等着我。”

云庆颔首,“好。”

安和凑上前,在云庆唇间落下一个吻,才终于松开了她。

……

卫国公府。

蒋络到处找他爹,却始终寻不见影子,抓来他爹的亲卫问道:“爹爹到底去哪了儿?我有急事找他!”

亲卫:“小姐呀,国公爷不会见那位公主的,你别费心了。”

蒋络不解,“为什么不能见?我都答应了安和公主要带她见爹爹的。”

亲卫:“那公主前来,必是想让国公爷为了长公主求情。国公爷本就是上书请求责罚长公主的,怎可能再去求情呢,小姐你还是让她快走吧。”

蒋络不信,但是奈何她找不到她爹,兜兜转转了近一个时辰,不好再让安和干等着,只好出门去给安和回话。

安和本也没报什么希望,见蒋络一脸抱歉地出来,便知结果,“多谢二小姐帮忙。”

随后几日。

怀王府,“不见。”

太傅府,“不见。”

各侯府、尚书府、侍郎府、将军府…统统是“不见。”

相府,仍是“不见。”

朝中大员家的门槛被安和公主纷纷踏了一遍,以致于他们一听安和公主的名讳就头疼。

终于,安和公主踏上了皇帝家的门槛。

……

安禧宫里,小皇帝坐在殿中,看着一帮内侍婢女在整理季怜的遗物。每整理出一件,都要给小皇帝过目,由他来定夺是留或不留。

一个婢女端了一盒安康糖递到小皇帝面前,“请问陛下,此物要如何处置。”

小皇帝看了看,当即命道:“白的留下,红的是夫人最爱,全部烧了祭给夫人吧。”

婢女:“是。”

于让从殿外进来,“陛下,安和公主还在跪着,不肯走,坚持求见陛下。”

“不见。”小皇帝强硬道:“她必是来给皇姐求情的。让她赶紧走。”

于让有些不忍道:“公主今晨宫门一开就来了,一直跪到现在,老奴几番劝过,就是不肯离去。”

许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小皇帝脾气很急躁,一听于让的话就生气了,拍着扶手愤怒道:“她们一个两个,都不听话,朕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非不做。她们要干什么?!都要欺负朕吗?!不见!”

结果,安和公主在瑟瑟寒风中一直跪到了深夜,从起初禁不住长跪,歪倒下去再一点点爬起,到半身麻痹无知觉,再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被冻得还是久跪累得,已然伏地无力爬起。

许多路过的朝臣和宫人都不忍心看下去,可小皇帝坚持不见,谁也无法。再跪下去,安和公主恐难以支撑了。于让便赶紧命人给宗人院里的云庆长公主传了话。

很快,一道请罪书连夜从宗人院递了上来。云庆以认罪的方式,请求皇帝善待安和公主,并自请离京,以示惩戒。

“正好!省得在京里欺负朕!”小皇帝瞪着眼睛,烦躁地拍着桌案,对季甫抱怨道:“季相你快让她们走!朕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们!让她们都离朕远远的!”

季甫也见到了那安和公主跪地的惨状。想来,长公主真的是为了这安和公主低的头。长公主不在京里也好,免得她碍手碍脚了。便对小皇帝道:“就依陛下。”

第二日,云庆从宗人院被放了出来,勒令即日离京,无召不得还朝。

云庆不想让安和担心,特意穿戴整齐后才从宗人院大门走出来,一抬头,就认出了不远处自家的马车,还有车前阴影下的那个人,那个无需细看也知正殷切地望着自己的人。

快走两步,那人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明显,如玉的面上如沐春风,眸中似含了水,尽是柔情。却惹得云庆湿了眼。

待云庆走近,安和便将手中已备好的干净裘衣换下云庆身上那件,仔细打量了云庆一番,与那日离府时没什么差别,才放心道:“还行,没瘦。”又去握云庆的手,许是她手太凉了,令安和打了一个寒颤,安和立刻拿过兰锦手上的一小尊暖炉递过去,让云庆捧着。

云庆不需要这种东西,将暖炉交还给兰锦后将唇色泛白的安和紧拥入怀中。她仔细感受了一下怀中人,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怪不得会打寒颤。

她收到于让的消息时,得知安和在宫里跪了一整日,简直心痛不已,她只好赶紧出来,不能再让安和一个人待在外头。

云庆疼惜地责道:“苦肉计什么的,随便演演就是了,谁让你动真格的了?还跪那么久,不要身子了?”

安和有些虚弱地答道:“跪得久才显得真,你才能早点出来嘛。”

“傻姑娘啊你…”云庆用鼻尖蹭了蹭安和的额角,疼惜地吻了她的额发,哑声问道:“多日未见,可有想我?”

被云庆真切地拥着,连日来的不安云消雾散。云庆的怀软软的,安和心道:最舒服的地方果然还是这里啊。她放心地阖起了眼,道了个鼻音浓重的“嗯”。

云庆:“陪我出京,可好?”

安和糯糯地回了个“好”。

其实旨意只让云庆长公主离京,并未提及安和公主,按理,她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但安和现在只想顺云庆的意,云庆要她陪着离京,她便陪着。

抱了许久,云庆才松开安和,心疼地问道:“跪了那么久,膝盖伤了吧?”

安和轻轻摇头:“没有那般严重。”

一声叹息后,云庆对安和柔声道:“忍一忍。”将安和打横抱进马车去。

因在冬日里长跪,安和回府后生了几日的病,云庆便一直拖到安和病好才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