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是有人要见公主。”婉君说罢,将安和引至内室。

因大堂及外廊极其喧闹,为了令客人尽欢,玉海楼中每间房门都隔音极好。只要关了门,外面的喧嚣绝进不到屋内,屋里的私语,外头自然也听不到。而内室就更加隐秘,甚至为了方便有特殊需求的客人,比如担心正室来捉奸的,或不愿被看到的,还会在内室设置一些直通外廊的密道。

安和只见婉君并对屏风后的人道:“人到了,出来吧。”

嵌着整块理石的山水屏风后走出一男子,是安和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也未曾料到竟会在周国相见之人。

婉君悄悄退下,为避人耳目,在外室台上咿咿呀呀地独自唱起戏来。内室只剩安和与男子两人。

惊讶之余,安和很快压住相见的激动,冷冷道:“见我无需行礼吗?”

热切迎上前的男子没想到安和与他相见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顿时愣住,尴尬地笑笑:“乐桃,我是大哥啊。”

男子正是李乐桃的长兄——李乐桐。

乐桃……已经很久未曾有人这样称呼她了,今日又从李乐桐口中听到,竟有恍如隔世的陌生之感。

还记得刚入燕宫时,嬷嬷们管教甚严,宫人们知李乐桃身份,并不将她看在眼里,再加上她没有资格入住真正的公主们聚居之所,只能独居一处偏废之殿,颇为孤苦。

某次得遇太子来看望众公主们,乐桃远远见到了已成为太子亲卫的李乐桐,欣喜异常。寻了个李乐桐独行时,来到他面前。

高兴的李乐桃小声唤道:“大哥。”

李乐桐一见是她却毫无喜悦之意,而是惶恐地退到远处,“见过公主殿下,殿下的大哥是太子殿下。请殿下慎言。”

李乐桃知道如今她身份不同,大哥见她谨慎是应该的。

李乐桃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道:“四下无人,大哥不必如此。”

可李乐桐仍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太子就快起驾了,属下告退。”

李乐桃不明白大哥这是怎么了,大哥可是曾经除了阿爹外最疼爱她的人。她也知宫中人多眼杂,可她并非要与李乐桐如何亲近,只是宫中孤苦,好不容易得遇亲人,哪怕远远地给她个笑脸也好。乐桃从未想过她不过名义上换了个身份,却连大哥都不认她了。

后来有一次她因嬷嬷过度教训而累倒,夜半在凄冷的偏殿醒来,甚为思念亲人,便设法托人给李乐桐捎了口信,希望他可以趁无人时来见见她,甚至不惜将唯一从家里带出来的羊脂玉坠子交于送信之人做酬劳,那坠子是她十五岁时阿爹送她的礼物,可送信之人却回报她说李乐桐一听是她的事,当即表示并不认识,还将送信之人赶了出来。

就连最后她要被送往南周前夜,请求燕皇允许她再私下见一次家人,燕皇都许可了,李家父子竟表示李家并无李乐桃此人,不肯相见。

李乐桃那时才明白,燕皇选中她并非事之关键,关键是她的父兄不要她了。

既如此,两相忘却不是更好,为何她今日已到南周来了,李乐桐却又跑到她面前以大哥的身份与她相见呢。

“大哥?”安和冷笑,“李亲卫当真放肆,我的大哥是当今大燕的太子殿下。”

李乐桐并不因安和的冷淡而恼怒,依旧好言道:“我知道乐桃你进宫后受了不少委屈,是大哥对不住你。”

安和不想听李乐桐毫无意义的道歉,“李亲卫言重了,我在宫里过得是金枝玉叶的生活,何来委屈一说?!”

李乐桐不管她表现的如何疏远,只继续说道:“之前大哥也是迫不得已,不求你原谅,但你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小妹,这点大哥从没忘过。”

安和突然觉得她不认识李乐桐了,她的大哥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至少不是什么虚伪之辈,这种冠冕堂皇之言,以前的李乐桐可说不出来。

而安和也知道,李乐桐不远千里来到周国,还如此隐秘地见她,绝不是为了只是见一眼她这个妹妹,叙叙旧情,为往日的凉薄亲情道个歉这么简单。

于是问道:“李亲卫不如直接切入正题吧,见我到底何事?”

见安和直白,李乐桐笑笑,也不再兜圈子,“乐桃你且坐下,听为兄慢慢说。”

果然是有事找她,李乐桐才会一见面就摆出兄妹情深的样子。安和心中颇为失望。

李乐桐坐到安和旁边,试探道:“你与南周的宣德将军同府而居,可是真的?”

安和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大燕屡屡在边境战事上败于南周,皆是拜这宣德将军所赐。所以这次,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南下,”李乐桐顿了顿,注视着安和的脸色,放慢了语速,“以取宣德将军之命。”

安和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紧紧握住袖口,咬着唇怒瞪李乐桐,只觉郁结在胸,心如刀割,半响才说出话,“为何要告与我知?!”

安和预感李乐桐一定会要她从中做些什么,否则只管密谋刺杀云庆好了,为何要秘密见她。

李乐桐很兴奋,“我来南周这几日,听闻这宣德将军也就是南周的云庆长公主,与乐桃你关系甚好,如此岂非天助我大燕。”

前几日与云庆来此见婉君,安和就觉得婉君看她的神色奇怪,那么,李乐桐听谁说的她与云庆关系甚好,答案很明显。

突然发现李乐桐右手上一道伤疤,十分醒目,仔细辩看,竟是利刃贯穿所致。

安和想起那晚有贼人夜闯长公主府,云庆藏到她床上,刺向闯入她内室贼人的第一剑便是正中其右手,还流了满地的血迹。

“那晚夜闯长公主府的,是你?!”安和惊问。

“说起这个,本来你我那晚便可相见的。我们不过是想先摸清她的府宅,不曾想她府上暗卫遍布。当时我想借机悄悄见你一面,让人将暗卫引开了,却不想还是中了她的埋伏,呵,这个将军心机当真不浅。”李乐桐翻覆右手,“欣赏”着那道伤疤,“拜她所赐,这只手再也无法握刀了。”

那伤疤仿佛刺眼,安和别开头不看。大哥要杀云庆,云庆伤了大哥,事情变得一团乱,令她无法呼吸,紧握拳头的手心已出了许多汗。

李乐桐只以为安和是女儿家,未经过世面,听闻打杀之事心有所惧罢了,便道:“乐桃莫怕,我等尚未有周详的计划。而且我们人手充足,即便时机成熟,也无需你来动手。”

是真的未有计划,还是骗她没有以防她知晓,安和并不在乎。

她提醒李乐桐:“你们伤不到她的。”

不论如何,对云庆的安危安和还是有信心的。她见识过云庆的身手,还有吴俊以及效忠于云庆的黑甲军将士们,长公主府又遍布暗卫,要杀云庆岂是那么容易的。

“只靠硬碰硬,的确不能。”李乐桐已经认识到这件事了,“不过若有乐桃助我等一臂之力,就不一样了。”

终于来了,果然不会放过她,安和极力控制住心绪,等待李乐桐继续说。

李乐桐:“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只需静待我的消息,到时想办法按我的吩咐配合即可,比如将她引致某处…”

安和不禁怒问:“我若不做呢?”

李乐桐闻言变了脸,“你别忘了你生在大燕,长在大燕,一辈子都是大燕的人!难道你要背叛大燕吗?”

当真只是为了大燕吗?安和冷笑,对看似一脸义正言辞的李乐桐问道:“事成之后,太子没说有何好处吗?说来听听。”

李乐桐有些犹豫,说好还是不说好?不说怕安和以为没有好处,没有好处谁会做事?于是开了口道:“事成后,咱们李家就是大燕第一功臣,我的功勋自不必提,父亲和二弟也会高升。”说完,发现没有安和什么事,为了安抚她,又道:“你尚未与周皇成婚,到时我便向太子请旨将你接回。”

安和顿觉好笑,既是为了名利,却又说是为了大燕。小孩子都知道将她接回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现在居然想用这种虚假之言来哄骗她?

安和知道追求功名本是人之常情,可她未料及曾经憨厚的长兄如今竟变成了一个满嘴胡言的虚伪之人!

安和不甘心,又问:“阿爹……也是这般想的吗?”

李乐桐:“阿爹自然希望咱们李家能更上一层楼。”

安和终于无助,看来她的父兄已不是她曾经了解的父兄了,又或者,她从未真的了解过他们……

“恕我不能从命。”安和扔下最后一句,起身欲离去。

李乐桐立刻拦住她,急道:“李乐桃!你怎么回事?吃了几天南周的米,就忘了自己是大燕的人了?”

安和也急了,“你少拿这种话压我。我是大燕的人,所以陛下选人和亲,我纵使心中不愿,仍义无反顾地来了。可我的任务只有和亲,没有帮你们杀人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