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的榻并不?高,锦仪坐在榻上?还是比蹲在她面前的林子?安低一点点。果酒的后劲儿很大,让她有些无法思?考,不?论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话,还是眼前人奇怪的动作。
她看着林子?安张开了?双臂,很是期盼的看着她,这眼神多么熟悉。就像是午膳里有鱼虾时,在桌案下这么看着她的小狸奴一样。
她伸手想要像挠小狸奴下巴一样拂过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滑,最后停在了?他的肩上?。
林子?安很有耐心地等着锦仪的进一步动作,她的手软得不?像话,像一根羽毛一样划在他的脸上?,万万没想到等到最后,她只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便再也没了?动作。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他的右手抬起揽着锦仪,借着她搭在他肩上?的力,让她往前靠了?靠。
锦仪似乎不?满他擅自主张,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他,嗔道,“你不?听话。”
“别动。”她一说话,他便觉得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哪怕只闻着她身上?的果酒香都要让他醉倒,“就这一次,往后都听你的。”
喝了?酒又闹了?一场,锦仪着实有些困,眼皮子?直打架,林子?安温着嗓子?哄她,更?让她睡意上?涌,她的下巴磕在他肩上?,头也慢慢地朝他那边偏去。
公主的营帐内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到毫无声息,连半炷香都没用到。公主的侍女们都守在营帐外,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半夏。
半夏忐忑不?安地进营帐时,便看到以奇怪姿势拥在一起的少年们。
其实,连拥抱都算不?上?,因着公主坐在榻上?,而林小将军蹲在她面前,他们也只有肩颈是靠在一起的,中间?甚至可以塞进去一只横躺着的狸奴。而看着那么克制又古怪的拥抱,又让人无端品出?缠绵的味道。
像是交颈鸳鸯一般,给予彼此爱与信任。
“公主好像睡了?。”林子?安慢慢将锦仪扶起来,召来半夏将她放上?榻里。
在半夏进来之时,林子?安就已然察觉到她了?,其实他可以早一些松开锦仪,这样她的侍女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他又有些贪心,眷恋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的此刻。
半夏的动作格外利索,没一会便让锦仪安顿好了?。
林子?安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哄好公主这件事的确任重而道远,他又想到锦仪说的那些话,是清醒时一定不?会说的。她要是想让人哄她,会闹千百种小脾气?,让你哭笑?不?得,试探无数遍后再走上?她希望的那个方向。
他琢磨了?会,提醒半夏道,“若是公主醒来忘了?今晚的事,就不?要和她说了?。”
半夏在他面前很小心谨慎,“奴知晓了?。”
“记得熬一碗解酒汤,放些甘草,再找些蜜饯。”林子?安放心不?下补充道,“公主怕苦。”
半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小将军,难不?成小将军还没进公主府就准备抢了?她的活吗,她心里打着鼓道,“奴明白。”
半夏打量着思?索不?出?还要交代什么总算离去的小将军,忍不?住长?呼了?口气?,若是这位成了?未来的驸马,公主的贴身侍女们怕是找不?到事做了?。
宿醉过后,免不?了?头疼。
然,锦仪发现她除了?头疼以外,脖子?也有些酸,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解酒汤,问半夏,“我昨晚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怎么清早起来脖子?这么难受?”
半夏一边感?叹林小将军料事如神,一边又想,你们以那么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不?知道多久,当然会难受。公主醉了?也就罢,可见林小将军不?会心疼人的,她们这些侍女仍旧有用武之地。
她走到锦仪身后,替她捏了?捏脖颈,又捶了?肩,“公主大抵是夜里落枕了?,回?头让太医来瞧瞧。”
“可别。”锦仪连忙拒绝,一想到那些发苦的药便皱起了?脸,“对了?,昨天林子?安有来找我吗?”
半夏的手一顿,犹豫了?会还是很实诚道,“来了?。”
锦仪心里窃喜,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来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半夏忍不?住念叨了?一堆公主喝了?太多果酒了?,秋狩的果酒不?比宫里为您特酿的,这儿的酒后劲大的很,昨日奴劝都劝不?住,您硬是喝了?小半壶,当然什么印象都没了?。
接着又道,“林小将军来是来了?,但是见您醉了?同您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锦仪大失所望,“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酒了?。”
她还没告诉他,她这么聪明,早就知道敬公主是什么意思?了?呢。
——
秋狩结束后,浩浩汤汤的人马又回?了?京都,锦仪又恢复了?去国子?监进学?的日子?。当然,与此前不?同的是,林子?安这回?不?用再去国子?监了?。
听闻北境蛮族的王子?快要入京,作为少数同北境打过交道还挫伤他们锐气?的少年将军,他领了?个接待使臣的新?差事。
他整日里忙得都不?见人影,又是要面圣,还得同鸿胪寺的大臣们讲一些蛮族的习俗,要展现天启大国之邦的气?概。
听起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林子?安不?用参与国子?监大考,没有过与不?过的说法,她不?用费心盯着他的课业,还保住了?公主的信誉。
看似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偏偏锦仪觉得连国子?监都乏味起来,墙头上?再也不?会出?现姿势各异说大话的少年,也没有人挑刺她拿着弓箭的姿势不?对。大家都哄着她,她反而怀念会惹她生?气?的人。
锦仪开始清心寡欲到以课业为重的理由谢绝了?各色拜帖,颇有一副要成为国子?监女学?第?一人的势头。
在姜苕吃了?几回?闭门羹后,拎着搜罗来的糕点进了?公主府拜访,他本以为会看到埋头苦读的公主,甚至想出?了?不?少“读书不?在一时一日,阿姐不?用太逼迫自己,毕竟你之前总考倒数,皇后不?也没有责罚你”的话。
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公主并不?在读书,而是在喂鸟。
“阿姐什么时候添了?逗鸟的喜好?”姜苕看了?看自己提的糕点,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了?,“这是给你那小狸奴养得口粮?”
“当然不?是。”锦仪听了?他的话,好似想起了?什么,特意嘱咐侍女,“把笼子?挂高一点,别让小狸奴瞧见。”
姜苕直觉不?对,曾几何时,他碰一下就会被挠一爪子?的小狸奴竟然也失宠了?,这两只鸽子?可是大有来头啊。
他稍一琢磨便有了?答案,“阿姐,这不?会是林子?安送来的吧。”
锦仪端着侍女递来的茶杯,庆幸那口茶还没喝到,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很不?想收留这两只小东西的。”
“两只?”姜苕不?解,“刚才我只看到两只笼子?一只鸽子?,还以为阿姐的鸽子?也比旁得鸟气?派,笼子?要换着住,竟然有两只,那剩下那只呢?”
剩下那只当然是去送信啦。
秋狩回?来的第?一晚,林子?安便带了?一只新?鸽子?来公主府,他笑?吟吟对锦仪道,“我瞧着公主府就一只鸽子?也太孤独了?些,便再送一只给它作伴。”
锦仪突然想起他那要把公主府当养鸽场的样子?,只好迫于形势给他回?了?第?一封信,有来有回?地,她都快算不?清收了?多少封信了?。
两只鸽子?往返于公主府和林府之间?,带来林子?安一整页纸,偶尔抄些酸诗,偶尔和她说一些接待使臣时碰到了?趣事。
锦仪看得开心了?便回?他“已阅。”,若是看到酸诗觉得刺眼,便要写?长?长?的一段讽刺他,“虽然说你没什么文化?,但是跟在我身后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想得出?抄这种东西给我呢,下次再看到就不?回?你了?!”
她自己想到这儿,便有些想笑?,可是姜苕还在眼睁睁等着她给一个答案,锦仪只好拿出?了?长?姐风范,“大人的事,你少管。”
姜苕瘪了?瘪嘴,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究,“阿姐,你们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
其实这个问题半夏也很想知道,比起姜苕,她才是公主的贴心人,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锦仪,她开始装傻,“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
姜苕坚持不?懈地想要寻找答案,被锦仪冷酷无情地打断,“你要没有别的事,我便要复习功课了?。”
公主不?想说的事,还没有人能逼她说出?来。深知这个道理的姜苕还是交代了?来意,“过几日蛮族王子?与使臣要进京,我定了?个席面,阿姐和我一起去瞧瞧热闹?”
锦仪是知道这件事的。
京都里满是传言,什么来京都的蛮人带了?一车队的聘礼,是要为他们王子?求娶公主的,还有得说才不?是这样的,这一车队的礼物都是为蛮族公主嫁人准备的嫁妆。
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锦仪满口应下,一晃眼便到了?他们约好的那一日。刚进了?酒楼便看到半夏一脸做贼样,同她小声说了?几句。
锦仪只好为难地看向了?姜苕,“我今日突然有点事。”
姜苕十分理解她,“看来我领的是鹊桥的戏份。”
“……”
锦仪很想反驳他,但是她要见的人的确是林子?安,她装作一副很欣慰的样子?道,“若是司业知道你把典故用的这般出?神入化?一定很欣慰。”
“鹊桥”担着带公主看热闹的名头进了?早已定好的厢房功成身退,而锦仪则和半夏去了?与它遥遥相望的另一间?。
半夏替她推开门,守在门外。锦仪往屋里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看着少年一身玄色衣裳叼着笔坐在窗边,本就清峻的脸庞更?加瘦削,有风吹来,桌案上?的书页作响,他的发丝也一同被撩起。
若是忽略他不?雅的动作、叼着的笔,光看那身姿与长?相,他看着可不?就是话本里惊才绝艳的小将军嘛。
锦仪在门边磨蹭着脚步,冷不?丁林子?安朝她望来,他把笔放在一旁,将翻开的书册压在旁的书下,看到她的时候,笑?意就根本压不?下去了?,“几日不?见,就认不?得我了??”
还是那熟悉的调笑?声,连眼睛都笑?弯了?,什么惊才绝艳都是假象。
她慢腾腾地走到林子?安对面,十几步的路程,她看上?去就像准备走上?一整天,林子?安忍不?住站起来,她又立刻加快了?速度,一晃就坐到了?他对面。
林子?安满是笑?意地等着她落座,给她盏茶,“公主,你怎么这么别扭。”
“我那才不?是别扭。”锦仪满不?乐意道,她那明明是少女的矜持啊。
他那么希望她快点过去,眼睛都在闪着小火花,她难道要像乳燕一样投身他怀里嘛,那也太羞了?吧!
只是林子?安根本不?能理解何谓矜持何谓娇羞,他就是很想看着她,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他也不?去反驳,很享受地任由锦仪找理由,忽而街上?地马蹄声吸引了?锦仪的注意。
她往楼下看去,是蛮人打扮的车队入京了?。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满头卷发、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唯独被护在人群中间?的青年不?一样,
他长?得和那些蛮人并不?像,反而能看出?沾着天启的血脉,她遥遥指着人问林子?安,“这是蛮族王子??”
“是他。”林子?安也在看这些车队,车队中随行的并不?是什么好手,一点不?像是能守护主子?安危的样子?,而且这位二王子?同天启渊源也很深,“说起来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天启去和亲的公主。”
“他在几个王子?中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尤其是近些年北境战乱不?断,不?论是王室还是贵族都很不?待见他,从他身边的护卫便能窥见一二。”
锦仪恍然大悟,看向这位王子?的眼神厌恶中又带了?丝怜悯,“怪不?得。”
车队骑着马在街上?走得很快,隔了?一会便看不?见影子?。锦仪的目光又回?到屋内,在被林子?安挡着的胳膊下,看到了?半张信纸,她扯了?扯,“让我看看。”
林子?安很大方地让她把纸拿走,“看吧,本来就是要送去公主府的。”
他似乎对于自己写?得内容十分自豪,可是锦仪牙都快酸掉了?。
这信上?写?着他不?知哪里抄来的酸诗,大致意思?便是:公主我好想念你,吃饭想你喝水想你,看到月亮也想你,你告诉我如何不?想你。
她突然领悟到一件事,读书改变不?了?林子?安的品味。哪怕他的字已经写?得很漂亮了?,哄人开心的方式还是这么土。
可是明明这么土,这么酸,她还是有点开心。
林子?安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一会苦巴巴地皱着脸,一会又扬起眉在克制自己,便是旁人都觉得她忍耐得很辛苦,明明自己的心血被这么看待他该生?气?,可是他又觉得好笑?,“公主可别勉强自己。”
锦仪抖了?抖信纸,虽然内容很酸,但还是能入眼的,她安慰道,“马马虎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