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感觉好些了,崔雪麟才缓了口气站直了身体。旁边递过来一方香帕,他下意识接了,抹了把嘴,抬眼看来人,看了半天才恍惚叫道:“哥……”
崔雪麒扶过他,只感觉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胳臂上,不由惊诧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虚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我让人找个大夫来给你细致瞧瞧。”
崔雪麟想要拒绝,可墨书看崔雪麟那灰白脸色和眼睑下的黑青,也不言语便蹬蹬跑去找大夫了。
崔雪麒扶着他走到酒楼外,马让随行的卫士给牵回去,又找了辆车来。崔雪麟想要拒绝,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靠在车壁上耷拉着眼,恢复知觉后脑仁针扎一样疼。
大夫随后就到,是墨书从街上医馆里找的,身材样貌和中原人不太一样,似乎是个胡医。不过墨书也顾不得这些,问了好些人都告诉他这大夫是城中最好的医生便把他拉来了。
玄紫色的重帐落了一半,四月的天气还不算热,崔雪麟只觉着浑身发冷,除了勉强放在帐外给大夫诊脉的手腕外,其余身体部位都缩在锦被下。
崔雪麒和墨书围着大夫转圈,想要发问又不敢打搅大夫诊脉。
须臾,大夫收回了手,脸色有些犹疑,他们俩正想开口,大夫又把手指搭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大夫把手撤回来,脸色凝重,他们刚张口,又见大夫把手指放上去,如此三次以后,他们俩再也忍不住轻声垂问。
崔雪麒问:“大夫,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又隔着纱帐看了眼床上闭目的崔雪麟,问道:“你确定他是你弟弟?”
崔雪麒一愣,“是啊?”这看病怎么能看出血缘来?
大夫又进一步解说:“在下的意思是,大人你确定他不是你妹妹?”
崔雪麒尽量保持很平静的面部表情回头和墨书对视了一眼,然后问墨书:“你觉得呢?”
墨书强忍着笑意道:“崔大将军绝对是男的,我家表少爷可以证明。”虽然证明人不在。
大夫的脸色从凝重转化为怪异,他向崔雪麒道:“大人,您可否将病人唤醒?在下有些疑问想问他。”
行医看病望闻问切他早有耳闻,也就没拒绝,轻声连续地去叫。
崔雪麟迷迷瞪瞪地哼了一声,呢喃道:“哥?”
崔雪麒忙道:“大夫有些话要问你,是关于你的病症的。”
崔雪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大夫便问道:“这位大人,你是从何时开始有眩晕、体寒、恶心和体虚嗜睡的症状的?”
崔雪麟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缓声道:“体寒是今天才有的,其他的,大概开始于一个多月前。”
大夫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起身便往外走。崔雪麒和墨书不知其故,把崔雪麟露在外面的手塞好会被子便尾随而去。
房门外,大夫交给崔雪麒一张叠起来的信笺,说道:“拿这张方子去药铺抓药,药铺会把服用的方法写明的。”
崔雪麒忙问:“大夫,我弟弟得的是什么病?你总得告诉我一声。”
大夫指了指方子:“这等不详之事,大人不须知道,只要照做,将那妖孽除去即可。”
崔雪麒和墨书面面相觑,墨书不解问:“什么妖孽?你说崔大将军是妖孽?”
大夫摆手道:“不不,在下没说那位大人是妖孽,而是说他腹中的妖孽——”
崔雪麒失声惊叫:“你、你说谁?谁腹中有妖孽?”
墨书问得更直接:“你是说崔大将军有、有身孕了?”
面对两张脸上都写着满满的“不可能”三个字,大夫严肃地道:“像这种男子怀孕的事情,在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也有提到。传说里说,男身生子乃是不祥之兆,那孩子是上天降下人家用来惩罚人间的妖孽,一旦那孩子生出来,将会是灵州的大难之始,所以这个孩子必须要打掉。”
崔雪麒沉吟了半响才道:“上古传说很多都是后人穿凿附会,为了吓唬人造的谣,根本不可信,更何况男身有孕千古奇谈——大夫你不会诊错了脉吧?”
大夫原本想为自己的声誉抗争一下,而后心中一动,便说道:“大人既然不信又何惧在下的药?总之在下开的药方不过是滑胎药方,大人要是不信自己可以拿到药铺里问问。”
崔雪麒展开药方看了两眼,没一个药材是看懂的,于是他真的叫来一个小僮让小僮拿着药方到药铺里去抓药,顺便问问这药是做什么的。
大夫道:“若那不是滑胎药,在下甘愿受罚,可要是是,请大人将那药煎好每日让那位大人按时服下。”
看到崔雪麒犹疑的神色,他又追加一句:“在下开的药方都是药性温和的,定然不会让小产一事令那位大人身子出什么差错的。”
崔雪麒审视了他好半天,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弟弟是怀孕了而不是得病了?”哪怕是中毒也说得通,现在竟然是怀孕?
难道崔家人有这个特异功能,没发挥作用的原因是崔家不曾有过断袖分桃之癖,至于这一次崔雪麟一击即中……
呃,不一定弟弟是在上面的那个,或许大家都误会了以为出云是在下边的也说不定。
大夫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问题,施施然道:“若是大人不信,用药一试便知,那位大人要是没有怀孕,喝一碗滑胎药于身体也没有说很么坏处。”
他们正说话间,验药方顺便抓药的小僮回来了。
小僮回禀药方无误,崔雪麒再三犹疑之后才让小僮去煎药。
墨书将大夫送走,和崔雪麒回到房中时却劝崔雪麒道:“将军尚且不知此事,要不要等他醒来问一问他?”
崔雪麒心中也是忐忑,但这样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再加上他有另一层考虑,“我也曾这样想,可毕竟他是征西大将军,若是他有孕,还能上战场么?依他的性子,也会做这样的决定吧。”他最后说得极为模糊。
墨书却不那么认为,说道:“那孩子是表少爷的,将军爱表少爷至此,如何会答应拿掉表少爷的孩子?”
他看见崔雪麒眼底的挣扎,更进一步道:“若是此事换在崔大人和苏夫人身上,苏夫人当年备受□□却也还坚持生下孩子,将军又怎么会舍得不要自己的骨肉?”
崔雪麒听他提及亡妻也是心有戚戚,又想了一想叹息道:“罢了,那本是雪麟自己的事情,我的确做不得主,你去将这件事告诉他,我让人把药倒了再去抓一副保胎的来吧。”
看他关上门离去,墨书才大松了口气,只是心中仍然有担心,方才那大夫说什么传说中男子怀孕乃是不祥之兆,他们初来乍到,万一那大夫真的想要害崔雪麟腹中的孩子又怎么能防得住?
此时要是有个通医药的人在就好了。墨书在心中一叹,忽听帐中一声低低□□便走了进去。
崔雪麒忙到晚间,也不知崔雪麟现在如何了,便往崔雪麟住处来,谁料一踏进房门便看见崔雪麟收拾了包袱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他一愣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歇息了一下午,崔雪麟的脸色好了很多,就是神情仍然有些恹恹的。他道:“灵州有那样的传说,于我腹中骨肉实在不利,我不如早些离开,也免去大哥后顾之忧。”
崔雪麒听他这样说更是愧疚,嗫嚅着说:“我今日也是思虑不周,险些听了那庸医的话。可你身子虚弱,要远行岂不是对孩子不利?”
崔雪麟摇头道:“就算没有此事我也是要走的,毕竟几十万大军先行,我如何能不管?”忽而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可以有这个孩子,应当还要感谢大哥的。”
崔雪麒不解:“怎么说?”
崔雪麟道:“姚宪进献给圣上的那药水应当是为了皇后娘娘不能再生育一事,若我猜得不错,喝了那药水之后与人交合便可有孕。”
崔雪麒愣了:“那药水竟然有如此功效。”
崔雪麟走到兄长面前,轻轻拍他的肩,神色有些微的忧伤:“大哥,今日多谢你。”
“没……”
崔雪麟摆了摆手:“自从那日之后,你我关系疏离不少,我日夜都在为此烦忧。可今日见大哥如此为我着想,实在令我感动。”
崔雪麒简直要羞愧地落泪,一把抓住崔雪麟的手,紧握了两下,低沉道:“我向来没用,功名地位都是拖你之福,如今却让你为我烦忧,实在是……罢了,不说这个。你既然决定要走,我也不拦了,只是你要小心些,就算我没经历过可也知道,怀胎孕子是极其慎重的事情,你自己小心,好好休养。”
崔雪麟亦是缓缓低声:“等来年平定了西域,我再带孩子回来看大哥,那时候,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都能和笙儿做个伴。”
“将军,前面就是凉州城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让人先去凉州城禀报让他们派人迎接?”
崔雪麟不再骑马,一路都坐在马车里,听墨书建议后,他探身出来道:“好,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生火。”
墨书领命去了,崔雪麟索性撩开车帘下了马车,一路颠簸,就算是坐马车也快把他骨头坐散了。
片刻后,只听四周山林一阵鸟雀惊飞之声,崔雪麟神色一凛,墨书跑过来疾声道:“将军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