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麟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极为吊诡的场面。
东院所有的仆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他们围成一个圈,人人脸上都露出惊骇无比的表情。崔雪麟还没有走进去便听到有鞭子破空的声音,急忙进去。
众人见他来了便自动退开一条路,他走进去,看到顾朝曦跪在人群围成的圆圈之中,昆仑女仙十分冷静地持一条金色长鞭,不停地抽打着顾朝曦身体,但顾朝曦背脊挺直,虽然每被抽打一下身体都有轻微晃动,却并没有□□呼痛一声。
崔雪麟看到顾朝曦身上白衫破碎,整个后背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顿时心痛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墨书拦住就要冲过去崔雪麟,低声道:“我们只能走到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走到表少爷身边一丈之内。”
崔雪麟一怔,看看仆人们满目惊骇的神色——难道这才是仆人们团团围在这里的缘故么?
不过,他还是要试一试,可才没走两步,昆仑女仙把眼睛往他那边一横,冷冷道:“不许过来!”
他竟然就真的一步走不过去。
“女仙……”
“闭嘴!”
他竟然就真的说不出话来。
昆仑女仙看他也露出惊骇的表情,手中的鞭子停了一下,问顾朝曦道:“徒儿,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和这些做饭的洒扫庭院淡淡端茶倒水的有什么区别?连言灵都抵抗不了,我现在就算是让他杀了你他都反抗不了——这样的人,你也看得上?”
她眼底眉梢染上冰霜般的轻蔑。
崔雪麟心中酸涩难当,几乎将钢牙咬碎,却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
顾朝曦却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扑倒在地上,地上尘土飞扬,呛得他连连咳嗽,但他还是在笑。
昆仑女仙皱眉,喝问道:“你笑什么?”
顾朝曦勉强支撑着声音说:“他是人,自然抵抗不了仙术。但有一点,他比你厉害。”
昆仑女仙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你说,他有什么,是我不如的。”
顾朝曦缓了口气,轻声说:“他要我做什么,就算不用言灵之术我也我会无怨无悔去做,但是你,就算用了言灵我也绝不会和你离开。”
昆仑女仙微微眯起双眸,定定打量了他一番,忽而笑起来。
她容貌绝伦,比之慕容瑶月都要美上几分,且周身带一股绝尘仙气,令敬畏不已,可此刻她的笑却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愉悦,反而能将人从七月炎热带到寒冬腊月里去。
她把长鞭收了起来别在腰上,对四周说了一声:“退下。”四周仆人手脚僵硬但整齐划一地往外散去,速度还很快,一会儿就都不见人影了。
崔雪麟起初还挣扎着,但不论他怎么挣扎却都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往外走。
昆仑女仙又喊住他:“崔雪麟,你过来。”
崔雪麟身不由己地倒转前进方向。
昆仑女仙抓着顾朝曦的胳膊给提了起来,顾朝曦身形修长,就算纤瘦也不算轻的,可她丝毫没有觉着重,轻巧巧的就提了起来,往崔雪麟怀中推去。
崔雪麟连忙接住,可他现在仍然说不出话,只得对昆仑女仙怒目而视。
昆仑女仙看他那表情似乎很高兴,微微挑着嘴角对他说:“这都是他自找的,我不过是小惩,皮肉外伤,不妨事。不过,我的耐心可不多了,等他伤好了之后,他要是还不肯跟我走,我可不会下这么轻的手了。”
顾朝曦在怀中不停颤抖,崔雪麟手上都沾染了他伤口滑落下来的血,再听昆仑女仙这般话语,崔雪麟眼睛都气红,张口道:“你……”
他一怔,自己可以说话了?
却见昆仑女仙突然又把顾朝曦扯了起来,掐着颈脖,抬手就是一巴掌,顾朝曦嘴角都裂出血来。
“你做什么?!”崔雪麟惊骇不已地把顾朝曦再搂回怀里,眼中半是戒备半是震惊。
——这个人,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这把轻松把顾朝曦夺走,自己却连她的动作都看不清?
昆仑女仙指着顾朝曦冷冷道:“你存心要跟我作对是不是?神玉我拿走了,他不可能再保护你,你方才还敢用言灵帮崔雪麟解咒,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顾朝曦埋头在崔雪麟怀中,沉默着。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表达。
昆仑女仙被他的表达气得浑身发抖,只丢下一句话就走:“我明日就回昆仑,你八月十五前要是还滞留在这里,后果你自负!”
顾朝曦伏在崔雪麟怀中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简直就跟要打滚一样。崔雪麟慌忙叫人来。
顾朝曦大叫起来,一面呼痛一面眼泪都落下来了。
崔雪麟手忙脚乱,心中奇怪方才被打得这般惨都没哭没叫怎么现在又哭又叫的,难道自己怀中长刺了?
前面气冲冲往外走的昆仑女仙突然顿住足,右手从袖中拿出个东西,头都不回就冲崔雪麟那边一扔,崔雪麟腾出个手接了,一看,是一个细颈长玉瓶,触手温润显然质地上佳。
“每日敷三次在伤口上,连敷七日。”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府里没有抬伤员的架子,仆人们只好把房中的小榻给抬了出来,这才将顾朝曦抬回了房中。
墨书机灵,已经让人叫大夫去了。等崔雪麟给顾朝曦清洗好伤口,大夫已经到了。
给顾朝曦诊过脉验过伤,大夫道:“只是伤及皮肉,没有伤到筋骨。请大人遣一小厮随老夫到药铺那外敷的伤药,每日敷药,半个月后伤口即可结痂脱落。”
算上墨书进宫找自己,自己又从宫中回来这么长的时间,顾朝曦竟然只被打得个皮肉伤,崔雪麟都不得不佩服昆仑女仙下手分寸拿捏得精纯。随即把昆仑女仙给的药拿给大夫,问道:“大夫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大夫接过来,去开红塞搁到鼻下一嗅,昏花的老眼登时一亮,握着玉瓶的手都有些颤抖,看得崔雪麟都替瓶子紧张,生怕他一个手抖把瓶子给摔了。
大夫激动道:“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了这药?”
崔雪麟问:“这药怎么了?”
大夫道:“这药所用药材都是对外伤治疗有大作用的珍贵药材,有些药材属于奇珍,就算是皇宫都不一定有存。”
崔雪麟不信:“不就是一瓶金创药么,能用什么做,有这么珍贵么?”
大夫却道:“大人您可别小看这金创药,这金创药配方多种多样,药材中又有高低之分。药效和药材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而这外伤用药若是能在短时间内治好伤口又不留疤痕则极为不易。”
崔雪麟把这玉瓶看了又看,也拿下红塞看了看,问道:“依你的意思,这药真的如此厉害?”
大夫道:“老夫手中的药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让伤口愈合,可这药却能在七日之内就让上伤口结痂,不信,大人可以一试。”
崔雪麟谢过大夫,命人付了大夫诊金送大夫出去。
他走回房中,亲自给顾朝曦上药,忍不住说:“其实我觉得,你师父对你还不错。”
趴在榻上的顾朝曦声音低低,有种倦怠的慵懒:“小时候,她从来不动手打我。”
崔雪麟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让顾朝曦挨这顿打的。
不过,他又立马改了想法,因为顾朝曦接着说:“小时候她会做一个木偶人,在上面刻上我的生辰八字浸上我的鲜血,若是我不听话,不动半分气力就能让我受万箭穿心之苦。”
崔雪麟听得心惊,“你师父真有办法。”
顾朝曦道:“她说小孩子要立规矩,下手比现在狠多了,而且用那种方法只会痛,不会受伤,还省药。”
崔雪麟问道:“那她今日为什么又打呢?”
顾朝曦摇了摇头,道:“可能是太生气,我又长大了。”长大了孩子,打不得的。只好打得轻一点。
崔雪麟给他敷好了药,绑上绷带,又盖了层单衣在上面。
思索着顾朝曦的话,他问:“你小时候也常常惹你师父生气?”
顾朝曦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崔雪麟以为他累了,正准备出去。
顾朝曦突然幽幽道:“只有一次。”
“什么?”
“我只有一次被她那样刺了很多天,直到我听她的话改口叫她‘师父’。”
崔雪麟奇道:“难道你之前不愿意叫?”
“嗯。”
“为什么?”
顾朝曦道:“我之前,叫她——‘娘’。”
立秋之前,西域都护府都护姚宪终于赶到了京城,到了之后片刻未歇地赶进宫去面见圣驾。
燕帝似乎真的有心让崔雪麟日后领兵去西域,竟然特地让他进宫来,一同听姚宪禀报。
姚宪此次准备极为妥当,就连突厥地形图都拿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西域这么多年一直在突厥内部当细作的。
突厥因内乱而兴兵的说法和崔雪麟从图罗格和末左那边得知的一样,不过燕帝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听完禀报之后说体谅姚宪车马劳顿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崔雪麟被留了下来,只有姚宪一个人出来了。
出宫行之宫门处的时候崔雪麒和慕容谨正准备命人击鼓宵禁,姚宪问及旁人他们二人是谁后便走了过来,叫住崔雪麒。
崔雪麒打量了这个嘴上有两撇小胡子皮肤黝黑的男子好几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但慕容谨却道:“姚都护,好久不见了。”
姚宪连忙行礼:“慕容大公子。”
慕容家祖籍原来就是在凉州,西域都护府离凉州很近,又是总理西域事物,慕容家的商队时常来往,慕容谨还小的时候就曾被父亲安国公带着去拜访过姚宪很多次。
崔雪麒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西域都护,也还礼。本以为姚宪是来找慕容谨的,却不料姚宪却对他说有要事和他商量,反倒把他扯到了一边去。
崔雪麒问:“姚都护于我之间有何秘密之事需要这般商量?”
姚宪低声同他道:“在下经营西域多年,对西域各国的奇闻怪事了如指掌。来之前在下得到了一件宝物,想要进献给圣上。”
崔雪麒看了看他:“既然是你想进献给圣上,为何找上我?”
姚宪道:“这宝物功效不可公之于众,故而想请崔将军先帮在下秉承圣上。”
“到底是何物?”
姚宪将声音压得更低,低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