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到手的时候,崔雪麟颇为踌躇,将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差点没睡着觉。
孤枕难眠啊……从唐家回来的某将军开始挑剔驿馆的床板不结实、床铺不够软、被子不够暖,反正他难得睡着,往往还要跑到唐家顾朝曦的房间床上去补眠,当然,怀里要搂着他温香暖玉的监军大人。
今天这个失眠的状况还要再上一层楼。
就在几天前,他家那个没什么出息却能够混到金吾卫大将军位置的兄长给他写了信回来,说是慕容贵妃所生的长皇子中毒薨逝,不久后,慕容贵妃又不幸滑胎,自此后可能都不能有子嗣了。
还有什么慕容贵妃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趁机爬上了圣上的龙床,还怀了龙子,前几天给贵妃娘娘发现了,气得贵妃娘娘吐血,圣上还竟然封了那贱女人为美人等等的……
加上家长里短的事情,深深的让崔雪麟觉得今年是个多事之年,不太平啊!
其实慕容贵妃和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毕竟他不认识,他们崔家也没有相合安国公府又什么接触。
但问题是,顾朝曦出身安国公慕容府,慕容贵妃慕容瑶月是顾朝曦最疼爱的表妹!
等等,那个慕容贵妃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何人?他怎么只记得顾朝曦说过慕容瑶月的父亲有一门灾星小妾,果然灾星体质会遗传不成?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联系分析得无事一身轻的崔大将军头疼了半夜,后半夜一直在苦苦思索要不要把这消息告知给顾朝曦。
唐魅说过顾朝曦现在要静养,不能经受大喜大悲的情绪波折,也不能劳神多思,基本上往养猪的方法把顾朝曦养就正好。
崔雪麟也挺高兴的,正好他觉得顾朝曦那身骨头有点轻,正准备搜罗了川蜀各处美食送过去,两个人好好过过滋润日子,这破消息就送过来了。
这要是让顾朝曦知道了,悲愁苦闷劳神费思不是都全了么?
可要是不告诉,早晚有一天顾朝曦知道了,那是岂不是更是添悔恨?
戎马十年之久的崔大将军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也有为了一件事竟辗转不得眠的时候,可偏偏他今夜就是如此了,为的,不过是为了不要叫顾朝曦伤心。
看他伤心,崔雪麟便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这感觉,别提多腻歪,跟戏里唱的、诗里写的一样!
天亮的时候崔雪麟已经洗漱好了走到院中去连剑法了,可一踏进院子却听到一阵剑刃破空的声音,觅声望去,竟然是萧允正舞得欢,剑光在周身流转不断,专注地连崔雪麟走近都没发现。
萧允舞的剑法崔雪麟也见高飞使过,想必是他们师门传授的剑法吧。
那剑法看起来非常花哨,光华四射,让人觉得好看无比,又觉得魄力不足,往往会轻视。但实际交起手来才会发现,那剑法其实是以守为攻之势,寻常人还不能轻易突破了守势,心急之下甚至会被伤。
以前见高飞使出的时候崔雪麟便觉得不错,可今天见萧允练习却又是与高飞不一样的感觉,总感觉,似乎萧允这个要凌厉一些,不是那么圆滑,也不是那么轻盈好看。
待萧允收了剑,崔雪麟击掌鼓励,笑问萧允:“这是你们师门的剑法么?怎么以前没见你使出来过?”
萧允似是一直都没发现崔雪麟,此时蓦然听到崔雪麟的声音都愣怔了一会儿,只下意识点了点头,回神后才谦逊道:“我资质浅薄,悟性又不高,只学了些皮毛去,寻常时候不敢使出来,着实怕丢了师门的面子。”
“你萧家可是将门世家,要是没有积分资历哪能在江南名门中伫立这般长久?资历之类谦逊过了吧?”崔雪麟想了想他方才使出的剑法,便问道,“这剑法叫什么名儿?当真好看的紧,以前见高飞使出,早就好奇了,却不想忘了问。”
萧允道:“师兄一定比我使得好。噢,你问这剑法么,这剑法本是和师门先祖随身佩剑秋水剑同创的,故名秋水剑法,若是能用秋水剑使出秋水剑法则功力更是惊人。”
“秋水?果然是剑法同名,好听,更好看。子诺你……子诺?”
萧允晃过神,看见崔雪麟目光古怪地盯着自己,不由张口结舌道:“将军你……说什么了?”
崔雪麟撩了袍子往石凳上一坐,端正了神色问:“你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怪道一套好好的秋水剑让你使得如此。
萧允还想支吾过去,崔雪麟却径直道:“你有心事憋在心里没问题,但要是憋在心中又解决不了事情,白白难受了去,以后不会悔恨吗?”
少年人怔了又怔,似是听到了什么直中心窝醍醐灌顶的话,双目间的光彩登时不一样起来。
崔雪麟看得分明,又奇怪,但见他眸光一转流转不停,似是心中思绪在激烈地做着斗争,也不说什么,自己把手中剑舞动起来,让萧允一人独自想想。
却不料他练完了剑,萧允还站在原地想着连脚步都半点没挪动过。
身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武将,父母健在又无病痛,甚至建功立业名留青史,这是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了?
诶,少年?崔雪麟想了想,凑到萧允身边道:“子诺是不是为了心上人而烦恼?”
萧允像是被他吓着了,直往后退了两三步,直接背撞石桌上了,“诶哟”了一声惊诧地看着崔雪麟。
崔雪麟看他这样,心中明了了,但又不好问,思忖了几种状况,也不知萧允是心有所爱有心不敢开口呢,还是和心上人闹误会又扯不下面子去主动低头认错,亦或是像自己这样有话要说却……
他正想着,却听萧允嗫嚅着说:“其实,我心中早有定夺,只是明知那样对他是好,却怕伤了他,可思来想去,要说不这么做,只怕我们便不能再在一起,就是日后他知道了真相,也会恨我到下辈子,哪怕是下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我了。”
崔雪麟听得一愣:这么严重?究竟是怎么了?
萧允眼角发红,连声音都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练习的剑,喃喃自语:“是的,若是我不去,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悔恨终生,你那样的性子,怕是连下辈子都恨上了。所以我一定要……一定!”
他的声音顿在这里,抬头对崔雪麟抱拳一揖道:“多谢将军提点,我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崔雪麟一脸怪异,只顺着他的话说:“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还有一事请将军恩准!”
“你说。”
萧允道:“属下昨日接到一位友人来信,说他遇到了极为麻烦的事情,他虽然没有提出让我帮忙,但我知晓之后也是日夜辗转难安,他这个人是个性子极为冷清的人,不开口求助的决计不许人家帮忙,可属下觉得要是不帮,良心不安。所以属下想告假回建邺一趟,不知将军可否准许?”
说完,双目依依望着崔雪麟,满目祈求。
崔雪麟看他神色,又想战局已安、边疆已定,萧允虽然小有成就却也不是误人可代其职,放他几日探亲假却也无不可,便点点头道:“你去可以,但要到军中主簿那里去交代一番,你要是急就先去,我改日再找人暂代了你的职位便可。”
萧允感激地单膝跪地,“多谢将军成全。”
崔雪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媒。
待处理好萧允的事情,策马赶到唐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今日难得唐魅竟然从他那药室里出来,趁着春回大地天气转暖便命人在外边的亭子里摆了酒菜,四周放下竹帘,倒是挡风又温暖。
二人桌上刚刚摆好碗筷,将崔雪麟稳步走来,唐魅挑眉一笑:“你可是掐指算过了?来得这般赶巧。”
顾朝曦命人又摆了副碗筷,他在唐家待了近一年了,在唐魅这个院子里俨然是半个主子,院中的仆僮对他也是言听计从的。
崔雪麟走到他面前,目光凝视着顾朝曦却不说话。
“你怎么?坐啊。”顾朝曦见他不动,便说道,可他仍然不动,心头不由涌起不祥的预感。
唐魅似乎也感觉到什么,看了看他们二人,起身哼了一声道:“你这个人端是煞风景来着的,吃顿饭都不让人家好好吃。”唤了随侍的仆僮一起出了亭子,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人都走远了,顾朝曦缓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崔雪麟再三思索,咬了咬唇摇头,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没事,我只是想和你一个人吃饭才这样吓唐魅的。”
顾朝曦显然不信:“真的?你不是用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崔雪麟点头如捣蒜,转过身拿起碗筷,还先加了块鸭子到顾朝曦碗中,啃着饭含糊着说:“这是当然,我有什么事好瞒着你的?”
心想也是,现在是难得的太平时期,可就算不是太平时期崔雪麟也不曾瞒过自己什么,遂端起碗筷来。
朱漆银丝筷点着碗中的鸭肉,忽的,他脑中掠过一丝光,顾朝曦猛地转过头:“雪麟。”
崔雪麟给他一吓,差点噎着,拼命把嗓子眼里的饭菜往下咽,一边问:“怎、怎么了?”
顾朝曦幽幽道:“是不是京中来了什么消息?”
崔雪麟僵住了,全身连同五脏六腑都僵住了。
——我的出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终究还是敌不过做贼心虚的压力和顾朝曦的眼神攻势,崔雪麟颤巍巍地把京城传来的信递给顾朝曦,递之前一直不停念叨:“出云你一定要想开些,我兄长这个人就是喜欢添油加墨夸大事实,你千万别信他……”
“给我!”
崔雪麟闷头把信了过去。
顾朝曦接过展开看,眉头一直深锁,脸色渐渐苍白。
半响后,崔雪麟看得心焦,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出云”
顾朝曦手一松,几张薄薄信笺飘飘扬扬从男子如玉的指间滑落,崔雪麟惊呼一声,将展臂将他倒下的身体抱在怀里。
只见怀中人双眸紧闭,额上冷汗滑下,眉头深锁唇色都青紫了。再顾不得什么,横抱起顾朝曦,一面走出亭子一面扬声喊:“唐魅!唐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