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1)

顾朝曦要是再没看到萧允听到杭玉说要退婚时那再得意没有的表情,绝对就是瞎子了,拱了拱手推说府中有事,告退了。

回到元帅府的时候,崔雪麟身边的近身小兵小跑迎了上来,神色急切地道:“顾大人你怎么才回来?元帅和钦差等你半天了。”

顾朝曦怔了怔:“钦差?”

小兵道:“可不是,圣上派来传旨的钦差,今天一早就到了,就比您出去晚一会儿,那钦差点名要见您,元帅都陪人家和一上午茶了。”

夏知一见到顾朝曦进来便起身一揖,满面笑容地说:“顾大人大喜,咱家给顾大人道喜了!”

顾朝曦看了看眼前手持拂尘身着蓝衣的清秀黄门,终于是在回忆中捞起了个影像来,连忙带了笑回礼:“夏总管好久不见了,不知顾某何喜之有?”

夏知笑得老神在在,一旁的崔雪麟也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同他道:“慕容美人身怀龙嗣,已被封为昭仪。另外,平南功勋中也有你一份功劳,圣上也赐下了奖赏。”

顾朝曦愣了一愣,眸中的神色先是惊讶再是喜悦,最后却含着淡淡忧心,夏知看他神色,便问:“怎么,顾大人怎么不见喜悦,反而有些伤感?难道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没有,”顾朝曦连忙说,“我只是有些感慨,瑶儿,唔,该称呼娘娘了,我看着她从一个总角女童一直长到妙龄,总以为她是要一辈子都留在慕容府的在我身边的,现在乍一听她都孩子了,不由感叹岁月匆匆而已。”

他是真的伤感着,也就没有注意到一旁崔雪麟看他的目光悠长深远,似打量又似在琢磨。

夏知闻言笑笑:“这女子总归是别人家的,咱家看顾大人对娘娘这份心倒不像是兄长,像是父亲待女儿一般。”

顾朝曦摇了摇头,嘴角轻抿,叹息中又沾上些无奈。

夏知便将封赏的旨意读了,对顾朝曦说:“圣上说了,顾大人既然还在军中那爵位什么都就先搁着,日后等顾大人班师回朝,圣上定然另行嘉奖,这些微薄小物聊表心意。”

顾朝曦点点头接过圣旨,夏知看看他,欲言又止。

顾朝曦偏头问:“夏总管还有什么要与顾某说的么?”心中一动,“还是娘娘有什么要交待顾某的?”

夏知拉着他的手肘往外走了两步,卸下笑脸,苦瓜一般瘪着嘴道:“顾大人,圣上知道您和汝珍长公主常常有些书信来往……”

顾朝曦心中“咯噔”一下,大燕民风虽然开放,但毕竟未婚男女交往过甚还是会有不妥,他起初答应和长公主互通书信时,说白是利用长公主对他的那点爱慕之心去探听宫中情况,早就想到了圣上太后会知道。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以后摊明摆清又是另一回事,眼下摊开了说,难不成是……顾朝曦义正言辞地道:“顾某与长公主有约,鸿雁传书只是谈论诗词歌赋,没有丝毫苟且之情,不信夏总管可以检阅顾某与长公主往来的信件!”

夏知道:“不不,顾大人你想错了,圣上断没有责怪顾大人之意。而是、而是想让顾大人手书一封信,借以长公主之手去劝劝娘娘。”

顾朝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劝娘娘?”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劝什么?”

“诶——”夏知的脸彻底成了苦瓜,两条本来来破清秀的眉都皱成卧蚕状,“娘娘自从有孕以后脾气不甚好,这每日大事小事的,和圣上闹了闹,圣上一生气就有几天没去娘娘的仪清宫。其实圣上心中早就有悔意了,只是抹不开面子,故而想让顾大人你劝劝娘娘。”

顾朝曦瞧着他:“我劝?”是你家圣上惹我家妹妹生气,还要我劝?

夏知见他面色不善,赶忙赔笑:“不不不,是开导开导娘娘,圣上要赔礼道歉,怎么着也得有个台阶下不是?”

顾朝曦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夏知松了口气:“那咱家就先回去准备准备了,今天下午咱家就赶回京城了,您这信……”

顾朝曦道:“我一会儿就写,随后让人送给总管。”

送走了夏知,顾朝曦回头看见崔雪麟,就像才看到他一样,还恍惚了半天,又半天跑去喝茶去了。

因为,自从崔雪麟上次强吻了他以后,顾朝曦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崔雪麟。每日到处闲逛,或是去帮忙整合江南军政,晚上有时候会回来得很晚,或是挨着崔雪麟不回来的时候才回去,两人见面的机会说起来是根本没有。

这一面,倒还算是这小半个月来第一次正式的,会面。

顾朝曦攥着杯子的手心都出汗了。

崔雪麟看出他的紧张,笑着说:“你何必看到我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难道你还怕再强迫你一次?”

顾朝曦差点让茶水呛到,满脸的神经都要抽搐起来了,他早该想到眼前这人是个粗鲁匹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这种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半点磕巴都不打的。

举袖擦了擦嘴角,顾朝曦不说话。

崔雪麟依旧笑,那一排白灿灿的牙亮在他面前,看得他心都颤了。果不其然,某元帅又道:“更何况我已经强迫了你一次了,再强迫你第二次你也应该习惯了才是,怎么怕成这样?连我的面都不敢见。”

顾朝曦阴恻恻地道:“谁连你的面都不敢见,我最近忙得很,你不说话也忙得很,见不到面也是常有的事吧?再说强人所难这种事,你、你还是少些做,不然、不然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山头的大王呢!回了京城不吓死人么。”

崔雪麟也不逗他了,情绪急转直下,竟长叹了一声:“我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为何?”顾朝曦皱眉,何出此言?

瞧了瞧对方颇为玄秘的眼神,顾朝曦这才想起来:“夏总管之前给你传了什么旨意?”是了,夏知来一趟必定不只是给自己送那点微薄赏赐要封信,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定南军兵权的问题吧。

要说处理这个问题,崔雪麟首当其冲。

崔雪麟闲闲把手中晃悠了很久也没喝完的茶搁下,将收于袖中的一卷黄绸抽了出来,黄绸上绣着龙戏珠图腾,鲜红的“圣旨”二字位于其中。

顾朝曦早知那不是什么好旨意,但看完以后还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定南军几十万大军尽数返京?还不让你回去,让你继续追查魏休毓的下落?那、那如何追查?万一要是需要调动一支军队之力去追,又该如何?”

最重要的是,上面封赏没有恩赐没有,什么一切都等到崔雪麟回京之后。现在还要将虎符交出,这样快、这样利落,也太冒失太心急,太让人寒心了吧?

崔雪麟轻舒一口气,嘴角还残留着方才和顾朝曦说笑时的笑意,眼底却早已是冰凉一片。

他道:“天子无情,便是如此,更何况我功高震主,他少年无为,不把兵权早早拿回去,他如何可以安枕?”顿了顿又道,“我想过了,再过些日子他应该会再拟一道旨意下来,最保险的就是让我调动江南东西两道的兵力,再加上原本就已经领兵追赶魏休毓的宋伯父手中的一两千人,与我,足够了。”

顾朝曦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说的话,心中骤然生出愤慨之意,但更多的却是锥心刻骨的寒意。

那金銮殿上的天子,分明只是拿他当一把平定天下的剑,要的是他听话能干,等功成之后却连退路都没有。

崔雪麟见顾朝曦一脸阴沉,反而笑着安抚:“别愁啊,你前途无量,又有个身怀龙嗣的妹妹撑腰,和我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手波及的。不过……”

他眸光一转,别有深意地笑道:“不如你从了我?到时候我也沾沾你的后台,兴许这样圣上还能看在你们兄妹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诶诶!出云你别走啊,我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给点阳光你就灿烂,这种人不如送断头台斩首算了,免得祸害人间!顾朝曦气冲冲起身,头都不回地朝外而去。

圣旨虽然如此下的,但定南军好歹也是三十万大军,要点拨上路需要时间,而且崔雪麟将统帅一职交予王世伟,王世伟虽然也是军中元老却还是让士兵们议论纷纷了好一阵。

虽然士兵大多是黔首百姓出身,大多是连字都不识一个,却也通晓道理。不说别的,卸磨杀驴这种事最是通俗易懂,皇帝做得有太利索,丝毫对崔雪麟的安置都没有,军中士兵都为跟随多年的统帅而心寒,竟一直拖沓着不肯离去。

王世伟闻之更是愤慨,连连上书回京,又劝崔雪麟求救于李太傅。

崔雪麟却摇头:“我自小入宫为天子伴读,一如萧允之如魏休音那般,对至尊的性子了解地十分清楚。他这个人,只能顺着他的话做,日后待他自己自检其身,旁人一劝再劝反倒是让他更加对我生疑。”

顿了顿又道:“师傅与我师生之情深厚,我断断不能拉他下水,让他老年再沾上帝王忌讳,一生尽毁。”

王世伟深知他说得不错,又见他言语间条理清晰,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不由惊讶:“难不成你早就料到有今天?”

崔雪麟仍是淡淡微笑:“自古功臣都没有好下场,萧何韩信,哪个是能活到天命?我的功劳虽然没有萧何韩信这般大却也明白,帝王自古都如此,汉高祖会做的,当今圣上也会做,我现在想的,不过是能够保全家人。现在已将兵权交出,只盼能安了他的心,且保全我一家的性命平安……”

他见王世伟闻此言已是脸色灰白双目流露哀戚不忍之色,便将话语截住,将话说回来,“王伯父,我过几日自会去军中同诸位将领交待,让他们都从圣旨之意,你带定南军班师回朝后千万也要小心些。”

难不成皇帝猜忌完主帅后还会猜忌到我身上吗?王世伟心中一凛,继而丛生无奈,应了他的话,便离开了元帅府,往军营去了。

崔雪麟送他出来,抬头看了看那门上为了迎他进建邺特地做得那么一块匾额,上面提着金漆“元帅府”三个大字,忍不住又是咧了咧嘴角,眼下秋意渐浓,倒像是那秋意染上了他的嘴角一般。

顾朝曦走出来正看到他对着匾额似笑非笑,问道:“笑什么呢?王将军走了?”

崔雪麟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往那石阶上一坐,双手交合抵在下颔下,轻轻闭上眼,呢喃道:“出云,你说,如果我这般委曲求全还保不了平安的话……”

顾朝曦径直打断:“别说这样晦气的话。”

崔雪麟看向他,他咬了咬牙:“你一世荣华富贵,功勋彪炳青史,你不会如此轻易便受猜忌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