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叶阑回来的事情,已经是十二点了。那个时候客栈里的客人大都上了楼,只有零星的几个在大厅中吃着迟迟来到的宵夜,叶未央和温飞卿又在因为一点小事而低声吵嘴,云飞被晚上窗外来的凉风吹得昏昏欲睡。
门开了。云飞睡眼惺忪的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人架着另一个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随后,他的桌子很快发出“当”的一声响,叶未央撞翻了椅子冲了出去。
再揉揉眼睛,他看到云靛儿一身狼狈的男装,头巾也被扯烂了,正用一双可怜巴巴的淡青色眼睛望着他。
“爸……云大哥……”她嘀嘀咕咕的说道。
云飞这才反应过来,云靛儿架着的那个人,正是叶阑!
“团长!团长你怎么了?”云飞跟了上去。叶未央将哥哥扶到椅子上,再一抽出手来,发现掌心都是沾了鲜血的泥巴。
“哥!振作点啊哥!”叶未央的手开始抖了,眼泪差点飙出来。
“憋回去。”叶阑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抬,不满的皱眉。“我还没死呢,别嚎。”
叶未央喉头“咕噜”一下,听着哥哥的声音不像是奄奄一息,他平静了下来。“哥,你去哪儿了?怎么受伤了?”
叶阑俯下身,掀开腿上的衣摆,云飞看到他的小腿上有伤,正在汩汩的流着血。
“团长难道是……进日暮森林了吗?”云飞小声问道。
“嗯,该用的东西买完了,我去那边转了转,没想到……呵,情况不妙啊。”叶阑低头看了看左肋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嫌弃的“啧”了一声,两个呼吸间,那逐渐渗出来的血就被冻住了。“我听闻此处有‘断山断水’之事,本想走去瞧瞧状况,不成想那断的“水”正是那泻湖,诡异非常。”
叶阑不甘心的叹息一声,仰头往椅背上一靠。“那泻湖是千年之前形成的,曾经据说是一出胜地,下面不知道埋了多少奇珍异宝,这下可是够人世间沸腾一阵儿的了……不过吗,我们运气倒也不算坏,反正身在日暮镇吗,干脆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云飞的嘴角抽搐,“好好享受生活”这种话若叶未央说倒不奇怪,但从叶阑嘴里出来可就让人瞠目结舌了。“团长,你这……自暴自弃了都……”
“所以,叶大哥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呢?”温飞卿此时走了过来,笑容可掬的把脑袋凑到叶阑面前,后者睁开眼睛,肉眼可见的吃了一惊:
“这丫头谁啊?”叶阑盯着她。
“啊,这是那个……之前在金银殿堂里碰到的吗……”叶未央赶紧跳出来圆场,哈哈哈的说道。
“哦……”叶阑低吟。“当时我没在,喝酒去了。”
云飞一口气差点卡住喉咙,“团长……你不是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么?”就是因为知道叶阑在身边,云飞一路上才无所顾忌,对于危险也未曾有意避讳,现在想起来不由得有些后怕。
叶阑没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其实云飞知道他听见了,只是懒得回答而已。
“灵兽bào • dòng了。”他忽然幽幽的说道。“你们明日离开日暮镇,绕路走吧。”
“我们……?”
“你们。”叶阑抬起眼睛,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中,已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留在这儿,养伤,你们带着她,自己走吧。”
云靛儿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望着众人,宛如地主家的傻儿子。
“哥,你不是说……”
“哈,”云飞佯装开朗的拍了下叶未央。“团长送了这么远了,剩下的路自己走怎么了吗,你真拿自己哥哥当廉价劳动力啊?”
叶未央张了张嘴,倒是没什么可分辩的。
“行了,你们也都回房睡吧,我送团长上去。”云飞摆了摆手,二话不说担起叶阑,往楼上走去。
“嘎吱”一声,门关了,云飞望着倚在床边的叶阑,渐渐皱起眉头。
“团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阑摇了摇头,眉宇中露出疲惫之色。他轻轻拽下长衫,云飞看到在他的腹部、胸肋上,有几道深深的、刀剑斩过的痕迹,特别是左肋上的那一道,皮肉向外翻着,深得可见森森白骨。
“不是灵兽bào • dòng?”云飞蹲下身来,查看他的伤势。的确有些浅一些的伤口像是利爪的抓痕,但是更多、更严重,切口相当平滑、干脆。
“是灵兽,也是bào • dòng,不过……”叶阑拉过他的手,轻轻一拍,从芥子中掉出一只沾满泥土的根来。
“这是……”那东西入手,竟然动了一下,云飞赶紧抓住它。一时间,一种精粹的、汹涌的波动从手心一下子卷到心脏灵台,玉灵芝动摇,枝叶在云飞的体内微微摇曳。
“你有植物伴生,应该能感觉到什么。”叶阑深吸口气,拿起手来。“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但是肯定不俗——在地宝之中,肯定不俗。”
“地宝……”云飞的手指紧了紧。“难道团长说的灵兽bào • dòng,是因为这只地宝吗?”
叶阑叹了口气。云飞低头看向他左肋的伤口。“是有人企图抢夺灵兽守护的地宝,双方交战,而团长……坐收渔翁之利了?”
叶阑无奈的笑了。“可惜了,我不是什么‘渔翁’,只不过是只倒霉的鹬鸟罢了,不过这次,是我这只鸟,赢了。”
“他们……”
“他们还会来的。”叶阑放低声音。“而且他们中的一人同样拜在未名教门下,若是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呵,那可就不好办了。”
“一人在未名教?是某个世家吗?”
“岭南县戴家,”叶阑啧啧两声。“不好惹不好惹啊。”
“戴家?”云飞皱了皱眉,“在未名教的是哪个?”
“听他们叫的是……‘玉琪’,戴玉琪。”
“小霸王戴玉琪……”云飞听到岭南戴家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没想到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这人我不晓得修为怎么样,但却是戴家的最小的公子,唯一的嫡子,今年24,上面有八个姐姐,最大的以经四十多了,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你熟悉戴家?”叶阑有点不敢相信,云飞说的这么具体,好像自己就是出身于戴家一样。
“嗯……听别人说过一嘴,就记得了。”云飞挠了挠头,记性好不怪他啊!如果叶阑愿意听的话,他能把这个家族当代的所有嫡系、旁系成员背给他听。
而且在心中,他更是下意识的对这个“岭南戴家”格外注意。戴玉琪最小的姐姐——戴家第八女名叫玉琏,如今26岁。这人自从十二岁那年起三入国都,传闻难逢敌手,不可谓不惊艳。但是云飞可是从洛清嘉的灵魂过魂来的,他会说就在此时,那个让人头疼的“玉琏姐姐”正在她家白吃白喝、沾沾炫耀的吗?当然不会!而且他会说戴家企图攀上世俗中的婚姻,意图将那个翘着孔雀尾巴的小姐嫁给他二哥洛清秋的吗?更不会!
“戴玉琪没有出手,也不知道他是为何执着于这只地宝,但是我听他们说什么突破境界……这些植物的事情我不懂,只能猜,它应该是一个,嗯,很有营养的东西。”
“很有营养……”云飞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把地宝推到叶阑手中。“吸收了它,你的伤就会好起来,说不定……修为还能更进一步。”
叶阑嗤笑一声。“我若是有意自己用,何必把它拿出来?”他缩手不接,一脸正色的望着云飞。“而且还有一件让我很奇怪的事情。今夜的气温低的惊人,因此我的状态已经一步迈到了巅峰,戴玉琪手下的人没有通天境界,所以只要我想走,他们绝拦不住……”
叶阑说着,右手往左肋处的伤口摸去。
“这伤……”云飞听出了叶阑的言外之意。“不是因为戴玉琪等人?”
叶阑低沉的“嗯”了一声,房间里只有一盏被匆忙点起的微弱烛光,火焰摇曳,叶阑脸上光影变幻。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了?”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微微仰起头,在他苍白的脸上,云飞看到了些许疲惫。“三个月前在青川镇大摆玉宴,还在我们夜狼留宿几日的那人。”
云飞的心中“咯噔”一惊。“妖……妖夜吗?”
“妖夜?呵,现在他倒是一个——妖孽了。”叶阑咳嗽两声,嘴角流出血来,云飞赶紧扯出张白帕给他轻轻擦拭干净。
“团长在森林中遇到妖夜了?这伤……也是因为他?”
这个时候妖夜会在日暮森林与日暮镇徘徊,云飞一点也不意外,但是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青川的时候夜狼留他住宿,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但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像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般反咬一口?
“我抢到地宝之后没有恋战,并且很快甩掉了戴家的人,正当我和那丫头在日暮森林外围停息休息的时候,树影中有个人冲了出来。我虽疲惫但却没有降低防备,但能在我的警惕下无声无息击伤我的人——至少也要是通天之上!”
“那时候我只看到有青绿色的光一闪,还以为是那丫头,但下一刻就觉得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血流了出来。那人一击命中,再度发难,我勉强躲了过去——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他的脸。”
云飞忽然觉得手脚冰冷,他怎样也无法相信,妖夜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喊他的名字,他愣了愣,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青川的叶阑啊,三个月前你在青川摆玉宴,还在我这儿小住了几天,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那丫头忽然跳了起来,把我往肩头一扛拔腿就跑,她是灵兽化形,对于杀意和危险比人类更敏锐。那丫头带着我,速度依旧快的惊人,很快就将妖夜甩在了身后。”
“但是突然,我感觉到脚下震动,好像有什么远古的生物从地下钻出来了一样,夜色太暗了,就连仅有的一点月光也被树影当得严严实实,我与那丫头被掀翻到一边去,那生物呼啸的扑了上来,我只好祭出伴生物作为防御,结果……”
叶阑的话音一顿,冰凉的手指攀到他的手腕上来,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嗡鸣,云飞的眼前呈现出一副奇异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