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一发迎面而来的子弹,紧接着云层之中有直升机笔直降下,旋翼的轰鸣中,直升机舱门打开,漆黑的机枪对准被血染红的通风窗。
然后,枪管开始转动了……
“卧倒!”巴顿最先怒吼。
夏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二货老师无比敏捷地扫趴在地上,子弹裹挟着热风,擦过了他的头顶。墙壁破碎,碎石纷飞,一个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了混凝土墙壁上,伤痕斑驳凄厉。
“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离头顶着炽热的金属洪流,不禁失神。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们终于来了,为了杀死你……
“救命呀!救命啊!”兰斯洛特抱头缩在了墙角,惊声尖叫,“help me!助けて!?? ??……”
如果不是头顶有火力覆盖,夏离绝对忍不住把这个烂货先弄死:“你以为你会用八种语言说救命人家就会放过你么!”
“可是我有才华呀殿下……”兰斯洛特弱弱地说道,“他们就不懂人才的宝贵么?!”
“闭嘴!”
如同雷鸣一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种如同低音炮震荡空气一般的音调几乎令地上的微尘激起、乱舞。
夏离只觉得耳膜一痛,浑身的毛发都在那种诡异的震颤之中竖起来了。
就在他的惊愕之中,那个原本斥责他为“不纯之血”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了。
青色的刺青从他的耳后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覆盖了半张年轻的面孔。他怒视着前方横扫而来的金属洪流,张口怒吼。夏离虽然听不到声音,却能够感觉到无形的震荡在酝酿,宛如海潮之下汹涌的暗流。
就连机枪的轰鸣都被那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吞没,世界陷入寂静,可空气却剧烈震颤。无形的波纹如锥形向前扩散,所过之处,扭曲的铁窗破碎、纷飞的玻璃溃散成粉,而天空中悬浮的直升机也开始剧烈地震颤,机身上的螺丝不断迸飞。机枪在瞬间炸膛了,油箱爆炸的直升机从窗口坠落,在监狱之外的绝壁下摔成粉碎。
可发出那种声音的年轻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的刺青迅速暗淡下去,面孔如纸苍白,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倾诉’?”兰斯洛特喜出望外,看到夏离一头雾水,他连忙解释道,“那是美蒂奇家族的圣痕,能够用声音震荡空气,用超声波使物质共振和崩溃,超强的AOE绝技啊!哥们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作者注:AOE,魔兽游戏专用术语,全称是Area of Effect,中文译作“范围性作用技能”,即在一定的范围内有效,可作用于多个目标。)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的口鼻渗出血丝,被几个老贵族扶着,大口灌着酒壶中的东西。一丝丝鲜血的殷红从嘴角流下,滴落在尘埃中。
“那是什么?”夏离看呆了。
“血啊。”兰斯洛特低声解释,“使用圣痕是需要消耗血族的血液的,血族没有造血功能,只能从外界补充。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血统浓度太低了,这种强度的消耗都撑不住。”
明显的,他的话被美蒂奇的人听到了,换来怒目而视。
“别吵了。”巴顿走到窗前,皱起眉看着从四面包围来的快艇,“袭击还没有结束,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登陆作战了!”
“电话没有信号!”不远处的下属抬头汇报,“他们进行了全频干扰!”
“那个混蛋!”窗外的兰斯洛特一愣,指向远处的停机坪,“该死的,西格玛主教竟然抛下我们先跑了!”
在停机坪上,逆十字教团的直升机已经启动,披着红袍的神甫飞速跳进机舱,当真动若脱兔。直升机很快启动,升空,向着远处的旧金山海岸飞射而去。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发热情的火箭弹……
“死了?”
夏离仰望着半空中那一团爆炸的“烟花”,低声呢喃。
“嗯,妥妥儿的死了。”兰斯洛特点头附和,“而且你看,它都掉下来了。”
夏离望着窗外,忽然问道:“兰斯洛特……”
“嗯?”二货老师扭头看向他。
夏离疑惑地指着窗外的天空,低声问:“你不觉得……它掉下来的方向不太对么?”
“没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对准我们飞来一样呢。”兰斯洛特捏着下巴点头,然后两人相顾,彼此看到了他们眼瞳之中的错愕和恐惧。
“啊——还等什么!跑啊!”
夏离率先冲向门口,拔足狂奔,兰斯洛特紧随其后。一大群人此刻反应却出乎意料的灵敏,在直升机砸进整个房间之前,终于跑进走廊之中。
轰鸣声从背后传来,火热的气浪掀了夏离一个跟头。少年扑倒在灰尘中,艰难回望。
原本监狱的最顶层,此刻已经被坠落的直升机炸碎,砖石飞迸,就连那架升降机也被炸飞到了海中。
漆黑的洞穴袒露在阳光下,无数疯狂的蝙蝠寻声而来,飞出幽暗的洞穴,看起来就像是逆流向天空的漆黑瀑布。
在阳光下,畏光的蝙蝠发狂地盘旋着,发出尖锐的鸣叫。
就像是嗅到了风中恶毒的气息。
“隔了这么多年,它们竟然还活着啊,真令人想念。”
在监狱的枪林弹雨中,有人仰望着尖叫的蛇蝙,低声呢喃。
年轻人收回视线,在对面子弹飞射的呼啸中,抬头望向大门掩体背后不断射击的守卫。他静静地站在风里,默默倒数,当熟练的“三、二、一”结束之后,掩体之后便再无声音。
寂静中,只有在短短几秒钟内腐烂的尸体倒地的声响。
“干得好,伯伦特。”不远处的邓肯低声欢呼,他率先一脚踹开恶魔岛监狱的大门,看到了门后惨不忍睹的尸首。
如果不是事先服食了以伯伦特之血制作的解毒药剂,恐怕他早在十分钟之前,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吧?呼吸带着腐臭味道的空气,他忍不住有些隐隐的恐惧。谁又知道在这透明的空气中究竟隐藏了多少足以瞬间置人于死地或者发疯的猛毒呢?
他打了一个寒战,不再去想了,指挥着集结成队列的杀手们冲入监狱之中。
“按照计划进行,速度要快。”
他轻声吩咐,再次回头的时候,却看到一大片从天空中扑击而下的黑影,在宛如夜枭一般尖叫的声音里,他本能地抬起手枪,却被一只手压了下去。
“别这样,邓肯。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在那些黑影中,伯伦特扭过头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天空中,盘旋的蝙蝠们发出尖叫,带着鳞片的翅膀扑打着从空中落下,却又在最后的关头戛然而止。像是嗅到了什么记忆中的气味,又像是在本能畏惧着什么东西。
一只手猛然伸出,掐在了那只蝙蝠的脖颈上。暴戾地将它从空中扯下来,又像是宠物一般抚摸着它恶臭的毛发,猛毒让它的肉体迅速衰朽腐烂,伯伦特却像是在怀中捧着什么珍宝。
“多好啊,邓肯,你看。”
伯伦特逗弄着手中垂死的蝙蝠;“过了这么多年……它们还记得我的味道,还有我的血……”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后退了一步。
阳光下,那个年轻的男人怀抱着怪物的尸首,笑容阴戾如狼。
“第一个问题……”
寂静中,喘息的少年靠在布满尘埃的走廊上,仰起头环顾四周。在七扭八拐的走廊上,只有一间间黑洞洞的囚笼。
“——这是哪儿?”
刚刚爆炸之后,他就被震翻了,等他回过神来,所有人都不见了。这时候枪声渐进,在两颗流弹接连擦过自己脚边之后,夏离决定先藏起来再说。只不过等他从狂奔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啊!
他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彻底黑屏,连开机都开不了。
在寂静中,他忽然听见了拐角传来的滴嗒声,像是水管漏水的声响。夏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在拐角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在潺潺流淌,却红得触目惊心……
不需要拐过去就知道,究竟是什么水管破裂了之后能够把一整面墙壁都染红了。
少年艰难地屏住呼吸,遏制住自己惊叫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后退,却发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轻微的呼吸声从背后响起,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夏离反手向后面摸了一下,摸到一条领带,又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件西装。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掌无声地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动作轻柔。
完全不需要思索,少年深吸一口气,然后惊声尖叫:“救……呜呜……”
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不要叫,不要叫!”那个人压着嗓子,却压不住由内而外的那股子贱气,“是我呀,是我呀!”
“兰斯洛特?”夏离胆战心惊地扭头,看到了同样猥琐的二货老师,忍不住松了口气,“怎么是你!吓死我了好么!”
“我也被吓了一跳啊!”兰斯洛特拍着膝盖感叹,“我刚看到一个疑似你的背影,过去拍了拍肩膀,还没说话,就有一只手摸过来了……殿下你不要这么惊悚好不好!”
“好吧,是我们自己吓自己。”夏离飞快的心跳还没有平复,却想起墙后面那具死尸,忍不住压低声音,“你有枪么?”
兰斯洛特苦着脸拍了拍口袋:“我哪里有那种东西啊,参加公爵评议,怎么可能带那么危险的物品?”
“那你手机有信号么?”
“你觉得谁的手机在经过EMP脉冲轰炸之后还会有信号?”二货老师的表情充满遗憾,在看到夏离依旧不解之后,教师本能顿时占据上风,“哦,EMP电磁脉冲就是……”
“得,你先告诉我,墙后面是怎么回事儿?”
夏离掐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指向拐角处。兰斯洛特疑惑地走了过去,很快,拐弯之后就响起他的惊叹:“哇!这哥们整个脖子都被切开了,好惨好惨,真是惨过当年生物课上的小青蛙啊……”
夏离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缩到墙角不理他。兰斯洛特却凑过来,低声问:“殿下,看来那群袭击我们的家伙是来杀你的?”
夏离没精打采地点头,兰斯洛特叹息了一声,罕见的没有犯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之后忽然抬头,神情严肃:
”那你一定值不少钱咯?“
看着他那”不如我捉了你拿去换赏钱“的眼神,夏离忍不住无奈叹息:”他们会把你一起做掉的,你要想平平安安,不如离我远一点……“
”好主意!“
兰斯洛特从善如流,立马爬起来拍一拍屁股准备走人。
虽然不忍心他和自己一起死,但他走得这么果断,夏离又有些接受不了:”喂!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你叹息着安慰我,并且表示和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么?!“
”殿下,你放心地去吧。我还有光晕没有打通关,女朋友没有找到,世界还没有拯救,壮志未酬,怎能身死!“兰斯洛特站在门口,向着少年拱手道别,”殿下你保重吧!“
然后,干脆地、毫不犹豫地跑掉了,留下夏离在墙角石化。
寂静里,听着墙外面渐进的枪声,夏离低头看了看黑屏的手机,总觉得有些难过。自己或许真的要死了,窝囊地死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监狱里。
没有报仇,也没有结果,更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人在乎。
”谁在乎呢。“
夏离抱着膝盖,将脸埋进黑暗中,轻声呢喃。
可就在急促的脚步声中,二货老师又重新回到了门口,喘息着看着他。
绝境之中,少年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当然脸上还是要保持冷漠,随便捡起了一块石头丢过去:”你滚啊,不是说要走么!“
”我也想走啊。“
兰斯洛特哭丧着脸,转过身,露出背后的枪口和阴沉的杀手:”可他们不愿意啊。“
寂静中,少年错愕地看着兰斯洛特,充满复杂的呢喃回荡:
”……混蛋。“
战场外,监狱最高处的灯塔上,两个气喘吁吁的男人靠在墙上,衣襟上都是血。在塔下面,两队持枪的雇佣兵疾奔而过,却没有察觉到头顶上的他们。
“嘿,没想到你这个家伙竟然能跟得上我。”朱庇特手提着被血染红的仪式剑,冷笑着看了一眼旁边喘息的同伴。
“过奖过奖。”麦克斯维尔这次竟然没有反击,只是埋头从自己的随身手提箱里取出了各种零件。没过几分钟,一张崭新的弩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PSE TAC-15l,漆黑又狂暴的巨弩,一百七十磅的拉力,需要专门的工具去上弦,箭速高达一百二十米每秒,箭矢的动能是足够猎大象的二百二十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热兵器的危险物品。
在平时,光是繁复的零件就足够让初学者手足无措,可此刻在麦克斯维尔的手中,它却驯服得像是一只绵羊。
而在旁边,冷眼看着的朱庇特却有些错愕:
“公爵的评议,你竟然私自携带了武器?!”
“不好意思,我总是有些缺乏安全感。弓弩不算热兵器吧?”麦克斯维尔不软不硬地回应了一句,“况且,对于龙血家族的人来说,礼仪剑的铁片和重剑又有什么区别?要杀的话,不如你跟我一起死一死如何?”
说完,他就蹲下,架着组装完毕的弩,瞄准了远处的杀手。
朱庇特冷哼了一声,带着嘲讽意味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学生会会长竟然是公爵大人的忠狗。”
“嗯?”麦克斯维尔疑惑地扭头去看他。
“既然他们是来杀那个赝品的,那就与你我无关。”朱庇特随手将剑归鞘,冷淡地说道,“我们只要自保就好,你又何必这么急着向他卖好?”
“……蠢货。”沉默许久之后,麦克斯维尔无力地叹息,“你没有看到他们不带面罩么?”
朱庇特还没有来得及愤怒,想法便说着麦克斯维尔的话延伸下去……不带面罩?也就是说没有遮住脸。他们没有遮住脸?也就是说他们不怕暴露身份……或者说:为了避免他们的身份流露出去,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SHIT!”
想通了这个逻辑之后,饶是朱庇特自诩贵族风度,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一瞬,他再次拔剑。
刚刚归鞘的仪式剑铮然出鞘,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在风衣之下,如蛛网一般的静脉回路从这个少年的脊椎上扩展开来,覆盖全身。
在寂静的灯塔中,忽然有河流奔涌的声音响起,令麦克斯维尔变了脸色。
那是血液在躯壳中飞速流淌所产生的低沉回响,以心脏增压,令血液加速流动,飞速提高体温,以释放自己躯壳中的魔鬼……这是“龙血”圣痕解开的前兆!
“等等!”
他还没有来得及伸手阻挡,朱庇特便如同飞鸟一般拔地而起,撞破了灯塔的玻璃之后飞落。十米的可怕高度根本没有阻挡他,反而令他的力量越发狂暴。
宛如巨龙从天而降!
在撕裂一切的咆哮声里,剑刃摩擦着空气,几乎烧成赤红。瞬息间化作猛兽的朱庇特便已经冲进了敌人之中,如猛虎入羊群,布满缺口的仪式剑如同锯条一般在撕裂了两个敌人之后断裂。可朱庇特却从敌人的腰间夺过了军刀和手枪,以不可思议的狂暴力量在五秒钟之内解决了整整六人。
短短的五秒钟,杀戮的气息便吸引了数十名敌人。
血泊中,少年傲慢地俯瞰着逼近的杀手们。
“龙血家族,朱庇特?尤瑟?梵?彭多拉贡。”少年抬起手,把一把贯穿残尸钉进墙里的断剑拔出,冷然问道,“下一个送死的人,是谁?”
在楼上,麦克斯维尔捂住脸,已经痛不欲生。
他忘记了!他竟然忘记了!
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想起来:这个和自己斗了两年的家伙,是一个就算厮杀也要站在舞台正中心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神经病啊!
或者说,龙血家族历代都是这种神经病。虽然不屑于诡计,但这一族的人却天生有一种抢镜头的本能……譬如现在。
“蠢货,就算是他们不留活口,但也没必要冲到第一线去啊。”麦克斯维尔几乎泪流满面,“‘我们只要自保就行’的话不是你说的么……”
黑暗走廊中,脚步声如暴雨突入。黑色的皮靴踩在积蓄的水洼中,回声沉闷。夏离和兰斯洛特再一次背靠背地坐在了地上,只不过这一次两个人是被绑在一起。
“殿下,想不到在下最后还是要跟你同生共死。”兰斯洛特叹息着,“为殿下尽忠,我死而无憾。”
“哼,刚刚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的是谁啊?是谁啊?!”
要不是被绳子捆住,夏离都忍不住想要在这个贱货身上踩两脚:“你走就走呗,你还带着这么多人回来,你这不坑死我了么!”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兰斯洛特干笑了两声,还准备再说什么,却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说不出话来。
为首皮肤黝黑的男人低头端详了夏离两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再三确认之后点头,从下属身后接过步话机:“伯伦特,我这里抓到了一个小鬼,和照片一模一样。”
“是公爵?”步话机里传来夹杂着枪声的冷笑,“看来这次出乎预料的轻松啊。他的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的男性,非常英俊,而且冷酷。”
黝黑的男人看了一眼兰斯洛特,犹豫了半天:“……应该没错。”
“喔!那一定是康斯坦丁!”伯伦特低声欢呼,“康斯坦丁先生你好么?很遗憾未能会面,不过我稍后就会过去……您可是我的偶像……”
兰斯洛特尴尬地看着面前的步话机,良久之后干笑一声;“过奖过奖,怎么称呼?要不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你看我们都这么帅,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
步话机那头是一段难以言喻的尴尬沉默,许久之后伯伦特有些无奈地叹息:“查理,你们抓错人了,还是先干掉吧。”
“喂,等等啊!我的小名就叫做康斯坦丁,真的!真的!”
兰斯洛特欲哭无泪,却听到背后夏离的叹息声:“殿下,不要挣扎了,您已经被他们认出来了。”
“实不相瞒……”夏离一脸遗憾地对神情差异的杀手们说道,“我其实是一个替身,真正的殿下就在我的背后。”
兰斯洛特没想到夏离的贱气这么快就青出于蓝,顿时欲哭无泪:“难兄难弟,何苦呢……”
查理狐疑地端详着两个人,神情越来越难看:“麻烦死了,干脆两个都干掉算了!反正死的也值三百万。”
“但是,你能活着拿到手么?”
背后,低沉而肃冷的声音响起,那是火焰之剑出鞘的铮然回音。
凄厉的赤红火光从狭窄的走廊里一闪而逝,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走廊中的黑暗,也照亮了所有人惊愕的面孔。在尸首倒地的声音里,枪声响起。
枪火和赤红的光芒不断地将阴暗的走廊照亮,依稀有一个急速前行的人影在不可思议地闪烁,宛如幽魂一般出现在人群中。在他的手中,火焰像是一颗带来灾厄的流星,赤红色的光芒每次亮起,便有一个人倒下。
初冬的寒冷被令人口干舌燥的灼热所取代了,鲜血蒸发的腥风将人群笼罩。
在夏离和兰斯洛特的惊叫中,最后一具杀手的尸体倒地,没有一滴鲜血喷涌,空气之中氤氲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此时此刻,少年终于看清楚那一道赤色的火光。那是一支灼红剑刃,被一个隐约而消瘦的人影握在手中,渐渐熄灭。
“圣痕‘灰烬’?”兰斯洛特喜形于色,高声呼救,“巴顿先生,是我呀!是我呀!不要误伤呀!”
“我在这里。”来者靠近,走进了窗口漏进的破碎阳光中。冷峻的白发和面孔被照亮了,坚毅如石雕。
“殿下平安无事么?”
他挥剑斩开了绳索,灼红的剑刃近在咫尺,夏离却感觉不到铁块的炽热。
“我没事。”夏离从地上爬起来,好奇地看着那一把烧红的剑,“这就是你的圣痕么,巴顿先生?”
巴顿矜持颔首:“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圣痕‘灰烬’?热量操纵的能力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啊。”
兰斯洛特兴奋地凑过来,端详剑刃:“操纵身体和血液的温度,通过特殊的方式和武器,可以将温度提升到烧融钢铁的程度,喔,厉害厉害!”
“过奖。”
没有再理会粘稠如软泥怪一般贴上来的兰斯洛特,巴顿拉着夏离走向走廊深处:“殿下请跟我来,我们要立刻撤离这里。”
“走?”夏离的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下,“我们跑了,其他人呢?”
“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没有办法杀死你,他们为了自己势必也会尽快撤退。”巴顿拉扯他向着黑暗中快步走去。
夏离忍不住苦笑:“整个恶魔岛都被封锁了,我们能去哪里?”
在不断分岔、犹如迷宫一般的走廊中,巴顿迅速向前:“恶魔岛虽然易守难攻,但并非没有撤离疏散的路。”
道路在不断地往下,沿途的设备和墙上的标语也越来越古旧,直到最后,穿过两扇暗门之后,夏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废很久的锅炉房,布满尘埃的管道和废旧的锅炉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在往昔这里是给整座监狱提供暖气和热水的地方,但随着世界的变化,这里早已被废弃了。
老者挥剑斩开铁栏,走进最后的房间,低沉的声音传入少年耳中。
“除了大门之外,这是唯一通向外面的路。血族的建筑师当年暗中留下了一道通道,就在监狱的最底层。将近百年以来,从没有人发现过。我们只要打破一层承重墙,就能够从鹈鹕岛的后面潜水离开。”
巴顿顺着墙脚走,辨别着方向,校正着记忆中的楼层设计图,最后脚步停留在一座废旧的锅炉前方:“就是这里。”
在寂静中,巴顿抬起手掌握紧剑柄,将封锁在剑鞘中的锋刃寸寸拔出的时候,焦热的灼红再次裸露在空中,炽热的高温扩散。
幽暗里,炽热的虹光从空中一闪而逝,宛如热刀切蜡,势如破竹!
锈蚀多年的锅炉被一剑切开,黑暗中,有幽深的风从缺口里吹来。
而巴顿,却僵硬在了原地。
“这怎么可能?”
三号监舍之外,曾经用来放风的广场上满目疮痍,布满了死尸和残骸,有的像是被巨剑斩裂,有的像是被劲弩贯穿。
在遍地的尸首中,两个手持武器的少年背靠着背,剧烈喘息。
仪式剑早已经折断,现在朱庇特用的是从敌人手上抢过来的军刀。麦克斯维尔也一样,弩箭射空后,换成临时捡来的手枪。
一路砍杀,不如说是一路逃跑,敌人太多了,他们已经浑身染血,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麦克斯维尔还好,只是被射中了小腿没法跑,可冲锋厮杀的朱庇特却身中数枪。若不是“龙血”圣痕开启之后身体素质暴涨,他可能早就丧命了。
可现在,接连数场剧烈厮杀已经让他不堪重负。“龙血”圣痕虽然能够让使用者变成无双的武士,可血液消耗的速度也是寻常血族无法承担的,就算以朱庇特的血脉浓度也无法支撑太久。
在短暂的喘息之后,不远处便再次传来充满杀意的脚步声。
“喂,娘娘腔,你还站得起来么?”
“还行。”麦克斯维尔强忍着痛苦,绑紧了腿上的夹板,“怎么也不会死在蠢货前面。”
朱庇特感觉到了他肢体的颤抖,顿时冷笑:“明明怕得要死,嘴还那么贱。”
“对啊,难道你就不怕死?”
麦克斯维尔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软弱,可他刚问完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真是失血过多,智商下降了。
龙血家族的蠢货怎么会怕死,这群神经病的家族训言就是“战士当死沙场”,指望他们会怕死,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当然。”朱庇特的声音凛然如他所料,“只是要跟你这种小人死在一块,未免有些不太甘心。”
“切。”
麦克斯维尔懒得回嘴了,用尽最后的力量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手枪,掂量了一下弹夹后满意地点头。跑是跑不动了,敌人既然决心灭口,那就没有任何交涉的可能。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素来善于唇舌诡辩的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耍嘴皮子都没用的地步。
最后的铁门被猛然踹开,数十名满身武装的敌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麦克斯维尔看看他们手里的班用机枪,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可怜的袖珍手枪,不禁悲从中来:“因为一个评议而死掉,说不定连天堂都上不了。”
“所以,是皈依主的时候了呀!”
神出鬼没的虔诚语气忽然响起了。
纤细消瘦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了,浑身的红衣教袍完整无缺,风姿优雅如同春日散步。雅格怀抱着沉重的圣经,神情庄重且慈祥:
“主会给胜者以胜利,给败者以救赎!”
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个神经病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可这个传教狂人竟然临死前都不忘布道。这令朱庇特充满错愕:“现在?还来得及么?”
“晚了。”麦克斯维尔只觉得哭笑不得。朱庇特却握紧军刀,打算拼个够本。就在此刻,虔诚的祈祷声响起:“倘若有人不敬主啊,主的威严必定降临在我的手中……”
嘭!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杀手像是被迎面而来的打桩机砸扁,肝脑涂地。
那不是厚重的经文落地的声响,而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将人砸碎的余音。在众目睽睽中,祈祷的少年从两袖宽大的教袍中抽出两根精钢打造、水锻冲压,一次成型的……狼牙棒?!没错,此刻抓在少年手中的,是两根长满了密密麻麻金属倒刺的狼牙棒!
“那就,以我手中的狼牙棒代替主的怒火,敲碎你们这群异端的天灵盖吧!”
祈祷终于结束。
紧接着,消瘦的少年提起手中两根狰狞凶器,向前冲出。宛如神之怒火真的从天而降,骨骼碎裂、血肉成泥的声音不绝于耳。
啪!噗!嘭!咚!哄!
如此惨烈而富有冲击性的事实,已经彻底将两个十几秒钟之前一片绝望的小伙伴惊呆了。
在血泊中,少年神甫手提着两根沾满血的精钢狼牙棒,慢慢地扭头,看着那两只迷途的羔羊。在惊愕的眼神中,雅格幽幽的声音传来:
“……回头,是岸呐。”
幽暗之中,巴顿站在前面,幽暗的风裹挟着寒意从黑暗中出【这里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原文确是“中出”,大概是编辑检查时疏忽了。】吹来。
“怎么不走了?”兰斯洛特问。
“你看这里。”老者的神情肃冷,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炽热的剑刃。赤红的剑刃照亮了昏暗,也照亮了墙壁上的缺口。冰冷的海风正是从里面吹来,又像是要灌入所有人的心中。
兰斯洛特一头雾水:“不是好好的路么?”
在他身旁,夏离的身体却僵硬起来。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墙壁的缺口。井盖大小的缺口并不规律,看起来不像是用什么工具开凿出来的,更像是……用手硬生生地挖出来的。
“殿下,还记得我怎么说的么?我们需要将这一面墙拆开才能走出去。这里……原本没有路的。”在他的身后,巴顿的声音充满寒意。
夏离打了一个寒战,低头看向墙壁。凑近之后,他能够看到墙壁上残留的抓痕,还有手指折断留下的干涸血痕。就在墙角的地方,有人用破碎的石块在锅炉的后壁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就像是恶鬼逃脱囚笼之时的留书,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Brent”——伯伦特。
“也就是说……”兰斯洛特终于恍然大悟,“在我们之前,这条路,就有人走过了?”
那一瞬,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没办法啊……”
裂口内的黑暗中,有个不好意思的声音传来:“当初用手挖出来的洞,现在看起来未免就丑了些,被人这么看,我果然会有些羞涩啊。”
静坐在黑暗中的人划亮了火柴,照亮了一双碧绿色的鬼瞳。
火柴点亮了他嘴角的烟卷,他微笑看向惊愕的众人:“真是让人怀念啊,三十年前,我还小呢。那个时候锅炉房还没有关闭,我踩着烧得通红的铁管,一点一点地爬到这里,又一点一点地用手挖开出口。”
他低声笑着,缓缓摇头:“回想起来,真是让人难过,难过得像是死了一样。”
“你以前是这里的囚徒?”自从他出现的那一瞬开始,巴顿便已经握紧剑柄,警戒地将夏离护在自己身后,“不对,他们都已经死光了。”
“谁说不是呢。”
伯伦特扯开衣领,在剑刃和烟卷的火光里,露出“H-016”的编号。
H,hazard,危险、灾难,危险囚犯16号。
伯伦特微笑起来:“如您所见,哈扎德家族最后残留下来的鬼魂,就站在诸位的面前。”
“感谢诸位黄昏议会的大人物赐予我们食物和血水、囚笼和地狱。”
跨越了裂口之后,伯伦特向着前方的少年微微弯腰,宛如行礼一般:“恩义和仇恨铭刻在血中。”
惊雷一样的枪声忽然迸发,射入了他们背后正要开启的铁门。
子弹几乎擦过了夏离的脸颊,令他感觉到呼吸有些窒息。
不知何时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兰斯洛特僵硬地回头,却看到伯伦特勾了勾枪口。二货老师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很不情愿地一步一步踱了回来,然后在下一瞬,不受控制地倒地。
“‘巫毒’?”兰斯洛特骤然感觉到身体开始僵硬,“大家小心……”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在昏暗里,夏离忍不住苦笑。他已经感觉到身体发软,渐渐被冰冷覆盖。
“呸!竟然用毒,你没有廉耻么?!”软倒的兰斯洛特义愤填膺,好似被逼到绝路的名门少侠。
“竟然还可以说话?我应该增加了剂量的啊。”伯伦特有些疑惑,但很快就释然地笑起来,“算了,先干掉公爵再说吧。”
“你究竟要忽视我到什么时候?”
巴顿踏前一步,挡在麻木的夏离面前,手中剑刃的灼红在黑暗里亮起,带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却被缓慢地归入鞘中。但那种引而不发的杀机,却越发的冰冷刺骨。
“没想到堕落者会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天,这是我的疏忽。”巴顿低声说道,“既然如此,不妨在这里将你送回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地狱?”伯伦特玩弄着指尖那一把沉重的手枪,眼睛眯起像是在笑,“您可以叫我的名字‘伯伦特’,不过我应该称呼您为‘巴顿’先生呢,还是‘日丹?伊万诺维奇?盖普谢尔’爵士?”
“只是一个无所谓的称号。”仿佛被刺痛了隐秘的地方,巴顿的眼角跳动了一下,语气阴沉。
“何必厌弃自己的血脉呢?没有它的话,你早就跟他们一样倒下了,巫毒最害怕的就是燃烧之血啊……不过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是因为为私生子弟弟而放弃继承权的事情吗?”
伯伦特漫不经心地将枪插回了枪套中,轻声感叹:“真是好哥哥啊。”
那一瞬,有光从黑暗中亮起,灼热到无法直视。弹指间,巴顿已经从原地消失,狂飙突进,剑刃斩落!
那是在瞬间极尽凌厉的拔剑,燃烧到极致的火焰之剑出鞘,纯白的光芒切开了黑夜!
尖锐的碰撞声扩散,沉重的枪管在最后的瞬间顶住了斩落的焰剑,钢铁的材质却被火焰灼烧成赤红。
燃烧的剑刃寸寸逼近,也照亮了伯伦特的笑容。可纵使那样凌厉的光,也无法穿透笑意中的阴暗。
“丧家犬也会懂亲情么?”巴顿的声音肃冷。
“当然会啊,先生。”
碧绿的鬼瞳逼近了,伯伦特忽然轻声笑起来:“曾经在这里的时候,我也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来着……可惜他死了。”
短刀呼啸着刺破了空气,在一瞬间擦过巴顿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翻卷的伤痕。
巴顿急速后退,手持短刀的伯伦特却在逼近。
“杀死他的是谁呢?”
“夺走我所有家人的是谁呢?”
“让我像野狗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谁呢?!”
在刀剑碰撞的尖锐声音里,两个人的身影不断交错,迅捷如惊雷一般的剑术展开。夏离只能看到一道道炽热的光切裂黑暗,又被黑暗所吞没。
只有充满恨意的笑声传来。
“是你们啊,尊敬的先生们。”
被烧红了的刀锋再度切裂了巴顿胸前的衣襟,在胸前留下了一道伤痕。伯伦特疾步逼近,短刀不断地穿过焰剑的防御,带来一道一道的伤痕。“坐在餐桌前面,享受尊荣和赞美,品尝敌人血肉的滋味如何?哈扎德家族的血可曾令你们满意?!”
如恶鬼般的尖啸再次响起,剑刃火光骤然熄灭,黑暗里,只剩下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紧贴着面前的敌人,伯伦特缓缓地从他胸口抽出短刀:“别害怕,神经被麻痹之后,是感觉不到痛苦的。”
“毒……从什么时候……”破碎的肺叶在震颤,巴顿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倒。
“从一开始。”
伯伦特甩掉了刀上残留的血:“单纯的毒确实无法对‘燃烧之血’起作用,但‘巫毒’本身就是针对基因结构的毒药,就算是燃烧之血,也不能完全豁免。”
伯伦特的脚踩在血泊上,看着地上的血渐渐地干涸、发臭。那是失去活力的血液在最后挣扎,却终将被猛毒杀死。
“你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看来是公爵的嫡系子嗣吧。不知道那位真正的公爵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伯伦特收刀入鞘,声音冷漠:“‘巫毒’的力量只要吸入就不可避免,一切血统都会被破坏,只是或迟或早而已。”
寂静里,忽然有笑声发出,凄厉而沙哑。
奄奄一息的巴顿忽然笑起来。倾听着黑暗里传来的幽深之风,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苏醒的景象。
“……不知道针对血液的毒,能不能解开血液中的锁呢?”他溢血的嘴角牵起嘲讽,似有所指。那一瞬,伯伦特终于感觉到背后扩散的寒意,悚然回头。
黑暗中,怪物睁开眼睛。
日本,龙三角,暴雨。
在海潮的轰鸣中,考察船如叶飘摇。数十名水手奔走在船上,用缆绳固定那些松动的货物,每个人都被暴雨和海水浇湿,狼狈异常。
可就在船首,却有两个隐约的身影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们披着黑色的雨衣,像是在下一瞬就将被抛入海中,可却又如同磐石一样,在剧烈的摇晃里纹丝不动。
纵然大雨,也有一个人固执地点着烟卷,护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不令它熄灭。
“糟糕的天气,真是出师不利啊。”
飞迸的水珠里,吸烟的男人吐出一口白雾,低声感叹:“今天本来是西泽先生您的学生评议的日子。这样的状况,我还让您陪着我在这个鬼地方找沉船,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何必过意不去呢?”西泽从雨帽下抬起头,“对于评议,我并不担心。”
“您对他充满信心么?”抽烟的男人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假冒的,有时候听您说起他,我就觉得他……”
“像个人类?”西泽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在他点头的时候,西泽却笑了起来:“哈哈,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或许那个孩子真的就是一个人类小孩,十七八岁大,不喜欢冗长的宴会,讨厌虚与委蛇。怀里揣着梦想,脑子里充满希望。就算是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有多残酷……真好啊。”
抽烟的人说:“听起来有些幼稚。”
“幼稚就是青春啊,朋友。”西泽低声说,“可惜,上天却给了他最可怕的武器。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的视线都只会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再也不会注意到他只是个孩子了。”
“武器?”吸烟的男人对这个形容很感兴趣,“您将斯图亚特的血统形容为武器么?”
“对,就像是烈焰魔剑雷万丁一样的力量。你曾经在梅丹佐手机见过,不是么?”西泽仰望着海潮,低声说,“一旦它被拔出,就会点燃众神的王国,世界树的九大国度也会再度被焚烧在烈焰里。”
“……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吸烟的人掐掉了烟卷,将它抛入了海潮中,转身离开。可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可是西泽先生,我期待它出鞘的日子。”
暴风雨中,西泽看着海潮汹涌,浪卷翻飞。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啊。”西泽最后看了一眼海中的狂潮,收回视线,“那把剑拔出来的时候,最先伤害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呢?”
寂静里,有枷锁崩断的声音。
少年佝偻着身体,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萌发了。熔岩从心脏中流出,如此的炽热,可是又带着这个世界在躯壳中流淌的快意。
那是有如瀑布和喷泉一般涌现的力量,还有愤怒!
在惊骇的寂静中,夏离艰难地抬起头,双瞳炽热猩红。明明在一切光亮都已经熄灭的黑暗中,可却能够看到巴顿复杂的神情,还有伯伦特充满杀意的眼神。
“什么鬼东西!”伯伦特瞬间举起了枪,却忍不住想要后退。
“不要……过来……”
夏离努力地维持着清醒,可却发现自己无法遏制住流泪的冲动,触手所及,脸颊上流淌的是鲜红的血。黑夜和暴雨的幻觉扑面而来,又一次地将他扯进回忆里了。
就像是看到那个喜欢说烂笑话的男人回来了,他撑着伞站在雨里。被车撞,被枪击,然后呐喊着死去。只剩下夏离跪在雨水中,握不住他冰凉的手。
黑暗中,夏离痛苦地流泪,第一次发出诀别的哽咽:“……伯父,我很难过。”
终于,他堕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少年的眼瞳中,血色扩散最后一重痛苦的枷锁终于被打开。仿佛鲜血在烙铁上蒸发的声响从他的后背上响起,隔着衬衣和外套,沸腾之血留下了漆黑的焦痕。
——那是一道环形的烙印,如蛇鳞一般的焦痕盘卷,像是有一条孤独而痛苦的蛇在吞噬着自己的尾。
那是传承自远古的神圣之痕,随着沸腾的血液降临这个世界!
少年,痛苦咆哮,无声。
那一瞬,朱庇特看到了天空之中的阴云扰动。
那不是云,是无数愤怒的蝙蝠盘旋在天空中的景象,长着鳞片和黑绒的双翼扑打着,发狂地翻滚在阳光下,汇聚成扰动的云,互相撕咬着。
正是那一瞬,大地之上的微尘浮起,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停滞,风中传来了无法形容的颤动。一瞬间所有有质无形的东西都产生了变化,如风,如水,都在那种扩散的力之下破碎、不安地激荡。
朱庇特低头,看着地上震颤的血泊,低声呢喃:“这是‘倾诉’?”
麦克斯维尔靠在墙上,艰难地抬头望向空中狂暴汇聚的蝙蝠之潮,缓缓摇头:“不,和‘倾诉’完全不一样。”
在前方的厮杀中,碎裂的声响不断迸发。
化身狂战士的雅格却忽然轻笑起来,少年仰望着天空,鲜血流淌在额头上溅射出一个猩红的逆十字。
“哈利路亚!”他轻声呢喃。
地上,落于尘土中的沉重经书开始震颤,如同被狂风吹拂。古旧皮革所制造的封页被无形的力量翻开,无数枯黄的书页翻过,最后显露出一行猩红的字迹。
——过不多时,我必再一次震动天地、沧海与旱土。我必震动万国。万国的血,都必应我。
正是那一瞬,无形的力量终于从大地之下破土而出,冲上了天空,也吞没了天空中的黑潮。
无数扰动的蝙蝠发出尖锐的啸声,如恶鬼的咆哮。黑色的潮流被那种力所裹挟的威严所震慑,洪流一般向下席卷,就像是漆黑的龙卷风。
没有人可以阻挡这群发狂的怪物,它们疯狂地撕咬着一切前方阻拦的东西或敌人,甚至是同类。
有来不及逃走的刺客被无数蝙蝠抓上天空,如刀锋一般的利爪切开了血肉,顷刻之间将他们拆分。
宛如收到了莫名的召唤,它们尖叫着化作潮流,席卷而过,瞬息间消失无踪。
也正是那一瞬,伯伦特感觉到通往地心的空洞在自己的面前打开了。幽深的风卷着寒意吹来,冰霜蔓延。
明明没有声音,可黑暗中却响起了宛如巨龙一般的咆哮,充满了痛苦、愤怒,还有疯狂。
枪声的轰鸣在那一瞬响起,伯伦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枪膛中喷出的火焰,照亮那一只沿着通风管道从天而降的狰狞蝙蝠。
蝙蝠在大口径的弹药下粉身碎骨,余势未歇的子弹擦着少年的颧骨飞过,留下了狰狞的血痕。伤口流出血液,可血液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回了身体中,伤口收拢,伤口愈合,伤口消失不见。
有潮水一样的声音响起。那是无数蝙蝠自上而下,疯狂爬行蠕动而来的声响。尖啸声重叠,宛如咒怨的尖叫。前所未有的阴冷自伯伦特的脚踝升起。它们如蛇一般环绕着自己,蹿升上了后脑,盘绕灵魂。
那种阴冷的名字叫做恐惧。
他还记得那种声音,自从童年开始,便缠绕在梦中的尖叫——那是蝙蝠开始掠食的声响。每一次这种声音响起时,囚徒们便会沦为那群怪物的食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脖颈被利齿洞穿的惊悚感觉深入骨髓,化作实体的恐惧。
第一只碎裂了,可第二只又从黑暗的裂隙之中钻出,紧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乃至黑色的潮流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宛如风暴一般的黑潮盘旋在地下,狂躁的蝙蝠们是如此驯服地盘旋在少年周身。它们展开双翼,抖落上面沾染的猩红,手爪在墙壁和钢铁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可每一只血色眼瞳中,都包含着绝望和痛苦,像是倒映着少年心中的苦难和黑暗。
宛如亡者在地狱中仰望人间。
被无数静谧而痛苦的眼瞳看着,伯伦特踉跄地后退。在蝙蝠的拱卫之中,少年缓缓地抬起头。眼瞳中毫无痛苦,只剩下了沉静和难以言喻的威严。
夏离抬起头,指向了前方的敌人。于是无数蝙蝠腾空而起,黑潮呼啸而来!
伯伦特失控地怒吼,两把手枪不断喷出子弹,“巫毒”被全力启动了,圣痕压榨着每一滴血液,令神经抽搐,鲜血沸腾。
那是无以言喻的剧烈之毒,令血液干涸发霉、尸首腐烂化灰,枯萎的环从伯伦特的脚下扩展,向着四方侵蚀。被子弹击碎的蝙蝠被病菌和毒所寄生,碎块爆裂化作脓水。
一切都在飞快地腐蚀,就连钢铁都在血毒之下朽烂成泥。
可蝙蝠的黑潮依旧无穷无尽地涌来,伯伦特射光了所有的子弹从袖口中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在蝙蝠的撕咬中,他握紧了刀柄。
体内的毒素开始千百倍地刺激腺体和肌肉,令它们超越了生理的束缚,带来千百倍的力量。咆哮着,怒吼着,伯伦特带着刀锋冲向了前方。
那一刻,少年的眼神的焦点聚在他的脸上,那种感觉像是冰冷的雨水落下,带着殷红的色彩。
他冷漠地俯瞰着最后的敌人,伸出手掌,五指收紧,像是要隔着十几米将那个身影碾碎。回旋的蝙蝠们得到了无形的叱令。黑潮化作龙卷,吞没了那个身影。
就像是庞大的绞肉机终于启动,怪物和人尖号惨叫的声音响起。
狂躁的蝙蝠们忘却了生死,疯狂地撕咬着面前的一切活物。在旋转的黑潮中,那个隐约的身影疯狂地挣扎着,无数的蝙蝠爬在他的身上,撕咬血肉。
在层层的死尸之中,那个被笼罩的身影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量,倒地,抽搐,最后失去了惨叫的声音,白骨裸露。
“伯伦特,这里是邓肯,你在么?”在撕咬中,破碎的步话机发出模糊的声音,“伯伦特,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支援,邓肯……”伯伦特破碎的手掌按着步话机,嗓音尖锐,“支……”
很快,步话机就被锋锐的蝠翼撕碎了,最后隐约可以听见邓肯骂了一句脏话。紧接着,头顶的天花板骤然破碎了。
炸药被点燃,大块的水泥和混凝土轰然落下,惊起了一片蝙蝠。
紧接着,炽热的太阳亮起。
在蝙蝠的眼中,强烈得如同日冕一般的狂暴光芒随着一个球体骤然被丢进地下。那是强烈了千百倍的紫外线灯,对于栖息于黑暗中的生物来说,远超灼日的可怕光芒!
紧接着,浑身覆盖着防紫外线装备的杀手们从裂口之中冲出,带着邓肯杀死一切生物的命令举起枪口,却呆滞当场。
宛如享受食物的怪物被激怒了,无数蝙蝠在紫外线的灯光下发出尖叫的声响,向着一切外来者冲击。
而血泊中的少年沉默地看着滚落在脚边的炽热光芒,没有如同寻常血族一般变成焦尸,也没有浑身崩溃成尘。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裸露在光芒之中的皮肤依旧白皙,透明得像是能够看到血气流转。
然后,他抬起脚踩灭了那一轮太阳。
黑暗突如其来地降临,再次吞没一切。无数蝙蝠像是要同归于尽一样扑向了开火的枪膛,以血肉抵挡子弹,不惜代价地撕咬着面前的活物。
生命在这里宛如薄纸,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墙壁。只有滚落在鲜血中的手电筒照亮了这个疯狂的战场。杀手们前仆后继地冲向了少年,又被疯狂的蝙蝠们撕咬成碎片。
当一切都陷入寂静时,遍地尸骸,伯伦特已经不见了踪影。干涸的血痕蜿蜒地延伸向了那个通往外界的缺口,在混乱中,他艰难地爬行蠕动,最后跳进海中。
而最后的巫毒也夺走了残存残存蝙蝠的生命,令它们哀鸣着从空中落下,在粘稠的血中死去。
寂静里,巴顿看到那个少年的躯壳上已经遍体鳞伤,扶着墙壁,痛苦喘息。一颗银质的子弹贯穿了他的手臂,伤口像是被火焰烧灼。但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了,眼瞳中的血色散去,变成沉默的悲伤。
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残骸,大口喘息着,汗水从额角落下。
就在他的背后,濒死的杀手伸手,终于触碰到身旁的手枪,可紧接着,烈焰之剑从天而降,贯穿杀手的头颅。少年猛然惊觉,看向不远处濒死的老者。
“冷静一些……”
半身被血染红的巴顿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叹息着说出了那个称呼:“殿下。”
“巴顿先生?是你么?”
在昏暗里,夏离认不清他的脸,这里每一个人的脸都是一样的狰狞,就像在噩梦中一样。他低头看着那些怨毒的眼神,呢喃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那不是你的错,殿下。”巴顿艰难地撑着墙角爬起,一步一步踩着血泊走进,从尸首上拔出了自己的剑。他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低声说:“每个人都有第一次面对恐惧的时候,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他看向背后封闭的大门,那是他们最后的一层防御。
“殿下,我很想再多说点什么的,可惜,我不会安慰人,现在也还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巴顿忍着剧痛,以剑将自己的身体撑起。他听到了远处锈蚀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那群杀手还没有放弃,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发狂。
圣痕“灰烬”的力量再一次从他的躯壳中苏醒,带来了令一切同归尘埃的高温,长剑在血泊中亮起刺目的银白。
在被紫外线焚烧过的身体之上,滚烫的鲜血渐渐地从躯壳中渗出,带着高温,如同燃烧的火油一般覆盖在巴顿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地狱中的魔鬼。
可这个魔鬼,眼神却饱含着歉意。
“您身处险地,是因为我的过错,过错必将带来惩罚。”
他郑重地看着少年,声音嘶哑:“请您从通道离开吧!我将为您断后,但愿我的牺牲能够弥补我的罪责。”
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却没有动。
“十六个人,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巴顿仿佛能够看到少年复杂的眼神,燃烧的半脸上,笑容有些丑陋:“请不要自责,殿下。每个人都无法逃过死亡,现在轮到我了。就算是我死了,黄昏议会也会为我复仇。”
说着,他艰难地转身,最后向少年屈膝行礼:“殿下,请代替我向我的弟弟基利安道别,我爱他如爱我们的父亲,愿我在地狱里能够得见他的平安。”
“对不起,巴顿先生,我不想再逃了。”
夏离沉默地看着燃烧的老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种力量恐怕用一次就没法再用了。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会杀人,可他们都是凶手,我不后悔,也不想再逃。”
他再次回忆起噩梦中的暴雨,低声笑起来:“死就死吧,我已经不怕了。”
“说实话,殿下的话听起来越来越不像是一位尊贵的公爵了。”在炮火的轰鸣声里,燃烧的老者复杂地笑起来,“但是,能与您一道战死,是我的荣幸。我为我先前对您的不敬感到羞愧。”
破碎的地下空洞中,他们依稀能够听得见来时锁上的层层大门被突破炸毁的声响,脚步声越来越近。巴顿握紧了炽热的火焰之剑,在燃烧中缓缓踏前,向着前方的黑暗举起剑刃:“这一次,请让我为您开路。”
脚步声迅速接近,可那种宛如暴雨一般的脚步声却不像是在进攻,更像是……在逃亡?
隔着一扇铁门,夏离能够隐约听到脚步声在衰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迅速吞没,惊叫和枪声不断响起,直到最后,再无声息。
只有猩红的血从门下汩汩流出,还有在血泊之中缓慢前行的脚步。
不紧、不慢,带着冷厉的杀意和矜持的威仪,宛如在自己的领地上巡游。脚步声顺着钢制的阶梯向下,直到最后,停留在破碎的铁门之前。
夏离能够感觉到恐惧的寒意将自己包围,他用力握紧手中捡来的军刀,希望能够借取到一些勇气。
紧接着,在尖锐的摩擦声中,铁门被推开了。
一线黯淡的阳光如潮水一般卷入了地下的黑暗中,也照亮了那个消瘦的身影,还有他冷峻的面容。正是那一瞬,烈火之剑轰然暴起,巴顿低吼着向敌人冲出,青白色的炽热之剑向下斩落,带着烈风和火焰的声威。
可烈风火焰之剑还未曾斩出的那一瞬,映着黯淡日光的纤薄锋刃已经紧贴在他的喉咙上。无从察觉那一把刀是如何接近的,就好像它一直都在那里等待,带着浑然天成的隐匿和杀意。
拯救巴顿的是背后少年惊喜的声音:
“住手!”
即将横过的刀锋戛然而止,消失不见,而巴顿的烈焰之剑斩落在空处,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灼痕。瞬息间,来者已经越过巴顿,来到了少年的前方。
在沉默的对视中,消瘦的男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殿下,请恕我来迟。”
“康斯坦丁……”夏离看着那一张冷静沉毅的面孔,忍不住苦笑,“下次出场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
“我尽量。”康斯坦丁颔首应允。
“还有……”夏离喘息着,低声问,“你能把我背回去么?”
康斯坦丁再次点头:“请殿下放心。”
“那就辛苦你了。”他轻声笑了起来,然后陷入晕厥的黑暗中。康斯坦丁赶紧接住、抱紧夏离倒下的身躯。
“还能走么?”冷峻的秘书扭头看向背后喘息的巴顿。
“还行。”巴顿苦笑,“但真的没有护士和医生么?”
“应该快到了。”康斯坦丁抱着晕厥的少年,率先走出门外,“记得带上角落里那个还没死的家伙。”
巴顿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晕厥中傻笑的兰斯洛特,顿时神情有些发苦:比起出生入死的自己和殿下,这个中毒最早的家伙,或许运气才是最好的吧?
当他拖拽着兰斯洛特的裤脚,终于踉跄地走出战场时,代表着救援的直升机从天而降。
当天,第七位公爵大人遇刺、评议团险遭团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血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