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圣痕

鹈鹕岛,一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狭窄海岛。岛上没有什么产出,只有在很久之前就被彻底杀光的印第安人。可惜把印第安人的骨头埋进土里,来年也长不出一个新的印第安人,所以从那之后,这里就再没有什么堪称特色的东西了。

直到联邦政府将这里变成一座监狱,它才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外号。

——“恶魔岛”。

直升机降落,旋翼停止,夏离踉跄地走出,大口喘息。

晕机的不适还没有离去,他烦闷欲呕。原本作为旅游景点的恶魔岛今天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是黄昏议会已经将这里暂时封闭。巴顿站在停机坪的旁边,开始为夏离介绍鹈鹕岛的历史。

“最初几年,这里只用来关押一些军事囚犯,直到血族将监狱的底层进行了改造,将一些处理起来很麻烦的血族囚徒也关在里面。

那群血族囚徒被注射了退化药剂,对阳光失去免疫力。只能和蝙蝠一起藏在潮湿幽深的地窖里,食用的血来自岛上的囚徒,可自己的血又被蝙蝠吸走,就这样被圈养了几十年……”

“然后呢?”夏离随口问道。

“然后……”巴顿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他们死了。”

“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想死很简单,只要走到阳光下,就会被焚成灰烬。这就是议会对他们的惩罚。在囚笼之外,咫尺之遥就是旧金山,可他们却不得自由。只要吸血就能够活下去,可他们却无法饱食。他们就这么煎熬了几十年,期望有一天能被释放。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绝望,走进了阳光里。

“血统越纯净的血族生命力就越强悍,据说有一位公爵从清晨燃烧到了黄昏,惨叫的声音几乎刻进了海潮中。”

“公爵?!”夏离一愣,“你们连公爵也杀?!”

“在他当年选择背叛的时候,他的爵位便已经被褫夺了。”

巴顿的声音淡然:“这么多年以来,他联合着那些叛族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他的惩罚由七位公爵共同制定。我们需要警告所有敢于挑衅议会的人——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夏离总觉得他似有所指,又像是一个阴冷的警告。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背后的天空中便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轰鸣,那是十几架直升机搅动云层的巨响。直升机掠过天空,向着恶魔岛的停机坪呼啸而来。

“负责见证的宾客们终于到了。”巴顿眯起眼看向天空渐近的黑影。

“还有人围观?”夏离一头雾水。

“这次评议是投票制,一共有五票。”

巴顿淡然解释:“我作为宗室评议会的代表有一票,逆十字教会的代表人拥有一票,黄昏议会的代表团拥有一票,七大家族的代表人拥有一票,而作为长者信仰学院的校长,西泽?奥古斯丁侯爵也拥有一票。血统测试将在五人到齐之后举行。”

“也就是说我要争取三票才行咯?”夏离恍然大悟,但很快又垮下脸来,总觉得怎么都是死啊……

最先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的,是作为见证者参与评议的各方代表人。

他们装束各异,大多是老人,头发花白,在向夏离和巴顿行礼之后就站在了一旁。他们是血族的代表,是从各个小家族里遴选出来的参议员。他们会负责保证本次评议的公正,只是最后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三个人,却令夏离瞬间傻眼了。

“见过殿下,祝您旗开得胜。”三人中,满面笑容的麦克斯维尔抚胸行礼,可他笑得却像是一条毒蛇。

“赝品就是赝品,不论多么真实,也总有一天会被人戳穿。”这是神情不悦的朱庇特,学院纯血社的狼群之王。

“殿下,我们又见面了,这是主的福音呀。”一脸白痴笑容的雅格想要走上来拥抱他,可惜却被朱庇特和麦克斯维尔拽到了一边。

这种情况,还是不要让这个家伙出场比较好。

紧接着,继巴顿之后,第二名持有投票权的人终于到场,身披着赤红色法袍的神甫自从来了之后就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中,沉默无言。他苍白的头发束起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灰白的石像。

这是教会驻扎在旧金山教区的负责人西格尔,代表逆十字教会。可他和自己的外祖父一直都见解不同,以前被外祖父打压得很惨。

对于他的臭脸夏离表示理解,可对于自己的未来,夏离却开始不抱有信心了。

很快,飞机再次降落,两位代表人竟然联袂前来。

那个穿着古旧贵族礼服,好像是从维多利亚时代爬出来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七大家族的代表。那个穿着西服、皮鞋锃亮,头发上还抹着厚厚发胶的“社会精英”应该就是黄昏议会的代表。没想到黄昏议会的作风那么守旧,可代表人却满时髦的。

好了,四波明显不怀好意的投票者都已经到了,夏离抬头看着天空,只觉得世界昏暗,前途暗淡。仿佛有个人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笑三声:“兀那小贼,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站在寒风之中,夏离忧郁地仰望天空,心中的挽歌凄凉得像是五子哭坟。

五位投票者里,就只剩下校长还没有出现了。夏离忽然有些无奈:根据他这些日子道听途说,校长并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只不过他那种飘忽不定的行踪,如风一般的气质有些太神出鬼没了点,早上还在东南亚,下午就可能跑到南极去看企鹅了。

这会儿校长说不定在世界哪个角落里瞎转悠,该不会……把这茬儿给忘了吧?

就在寂静中,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了。夏离的手机铃声是恶搞的日和动画的主题曲,一旦电话打过来,手机就会开始丧心病狂地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荒腔走板的奇怪歌声里,夏离有些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向着其他人露出尴尬笑容:“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夏离只听见听筒里传来一片海潮和雷鸣的声音。

“喂?喂!是夏离么?”

电话里一个低沉而模糊的声音传来,令夏离愣了一下:“是我,校长。”

听筒里,雷霆风雨之声越发的狂暴了,混杂着校长的声音:“请打开扩音器,我有几句话对在场的诸位先生讲。”

夏离茫然地环顾着所有人,按下了扩音器,于是海潮的声音顿时被放大了数十倍。

“请问有人在么?巴顿先生?西格尔先生?还是哪位?这里是西泽?奥古斯丁,请听到的人回话。”

听到电话中的声音,巴顿踏前一步,沉声说道:“奥古斯汀爵士,我是巴顿。您现在在哪儿?”

“哎呀,抱歉抱歉,人的年纪一大了,记性就不好。我昨天晚上刚刚想起来,自己今天要参加评议。可我受邀参加对古日本邪马台帝国的考察,现在还在日本海域的龙三角,实在是分身乏术呀……自从早上开始,信号就连接不上了。这种情况之下能够通信实在是太好啦。”

电话里校长的笑声令巴顿的脸色难看起来,紧接着,校长的声音又传来:“不过列位不用担心,为了避免这一种情况,我已经临时指派了一位立场公正、富有才华的青年俊彦来代替我参加评议了。这位年轻人不仅在学术上取得了丰富的成就,而且品德上也足以成为学院的表率,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足以完成本次的测评,我已经全权授予他代替我来进行评定。”

巴顿的面色阴沉:“奥古斯汀先生,突然变更代表人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黄昏议会和宗室评议不会通过您这样的请求。”

“不,会通过的。”电话中的校长笑起来,“你的手机现在应该收到了通知的短信才对。”

在他说完的瞬间,巴顿便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消息提示音传来。

他没有去验证,因为他确信这位名字和罗马皇帝一样的校长阁下从不撒谎。

一百多年来,他就像是昏庸的暴君一样统治着自己的学院,很少管事儿,但又说一不二。巴顿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他的学生,曾经在人群里仰望过他,看着他意气风发,神情冷峻阴沉时如同黑铁。

“那就这样……吧……”在电话中怪异的杂音里,校长模糊而断续的声音传来,“我的代……人应该很快……他……名字是……”

话语戛然而止,话筒中骤然传来一声雷鸣,几乎震得夏离手都要发抖,海浪滔天的喧嚣中,通信骤然终止了。

通话结束,时间一分零六秒的界面浮现。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夏离向着面色阴沉的众人露出尴尬笑容。

“少安毋躁哈。”他悄悄地擦着掌心的湿汗,“校长说人一会儿就到。”

在漫长的等待中,喷涂着校徽标志的直升机终于从天而降。

舱门开启,一个英挺匀称的身影从机舱中走出。俊秀而年轻的男人微微整理了一下领口,向众人露出微笑。湛蓝的眼瞳仿佛蒙着水雾,令人看不清他锐利眼神的焦点。

“先生们,早上好。”他在夏离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自我介绍,“我是长者信仰学院的教师,也是校长亲自指派的代理人,我的名字是……”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兰斯洛特?M?丹顿。”

于是,校长的代理人,长者信仰学院那不太靠谱的老师,驾临会场。

“兰斯洛特?”

夏离有些接受不了地看着这个好像光芒万丈的家伙。他忽然有些感动,想要拥抱一下这位从天而降的拯救者,却遭致了未曾预想的呵斥。

“请不要这么亲密,殿下,现在我是学校和校长的代表人。”兰斯洛特严肃地说道,他沉稳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领结,“请做好准备吧,虽然你我有师生之谊,但我是绝对不会因此而倾向于你,反而会更加苛刻。”

说着,他努力地挤出一副冷面无情的样子,虽然有一张帅脸给他加了不少分,但对夏离来说却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啊!昨天晚上你还跟我狼狈为奸呢好么……

“巴顿爵士,作为您的校友,我非常荣幸能够参加本次评议。我一定会坚持公平公正的原则代表学院来进行这一项评议,请在场的各位放心……”兰斯洛特冷冷地看了夏离一眼,向着前方露出笑容,“非常荣幸能够见到在场的各位……唔,您是要跟我握手么?您的手挺湿的啊,还有点冰,最近天气冷,您一定要注意保暖呀。”

夏离充满怜悯地看着站在破碎雕像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着并和石雕握手的男人……觉得自己发自心底地不想和这个家伙搭上关系啊。

自从他的这位舍友兼老师出场开始,原本阴沉冷肃的气氛迅速向着莫可名状的深渊滑落,而且越滑越远……

“兰斯洛特老师,麻烦你戴上眼镜好么?”

他不忍心让学院颜面扫地了。

“不要再磨蹭了,血统评议的会场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开始吧。”

巴顿挥手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无聊谈话,转身向着后方的通道走去。在绕过了重重大门深入核心之后,所有人才发现,路尽头竟然是一架古老的机械升降机。锈迹斑斑的电梯似乎已经搁置了很久,积满了灰尘。

在巴顿的带领下,所有人都站进了电梯,夏离抬头看着闸门上的铁锈,总觉得有些不安。他轻轻地撞了撞身旁的兰斯洛特,兰斯洛特还挂着“铁面无私”的面具,没有搭理他。

电梯骤然一震,钢铁开始摩擦,无数密集的齿轮转动声从他们头顶传来,灰尘簌簌落下,带着陈腐衰败的气息。

升降机下降,阳光从栅栏中消失了。

黑暗中,只有巴顿手中的汽灯亮起了昏暗光芒,照着所有人阴晴不定的面容。夏离望着灯光里斑驳的石壁,感觉到从升降机的栅栏里吹来阴冷的风。

“这里是哪儿?”

他扭头看兰斯洛特,兰斯洛特没理他,却听到巴顿的回答。

“这里就是以前用来囚禁犯人的囚笼,我们现在搭乘的就是狱卒用来运送血货的通道。”

夏离凑近了看着栅栏之后向上移动的斑驳墙壁,依稀看得到一些狰狞的爪痕和干涸的血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升降机轰然到底,一阵灰尘在震动中乱舞。

在所有人的咳嗽声里,巴顿推开栅栏,当先走出去。夏离跟在后面,脚步在黑暗里停顿了一瞬:为了修这个监狱他们竟然将恶魔岛……凿空了?

微弱的光芒无法照亮前方狭窄的洞穴,夏离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前方浓厚到吞没一切的黑暗。他们直接降落到了最底层,除了面前的狭窄平台之外,就是好几条延伸向洞穴深处的路径。

“请不要左顾右盼,跟着我走。”巴顿神情冷淡,“当年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当作没看到就好。”

在阴森的风里,夏离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跟紧了一些。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灯光照亮头顶的石笋,但夏离总觉得这个环境里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就连一向不正经的兰斯洛特也严肃起来,夏离看到了他的嘴唇紧抿,薄薄的双唇细长如刀。

就在沉默里,他们的脚步骤然停止,夏离猝不及防,险些撞在西格玛神父的后背上。他停下脚步,茫然看向四周,就在巴顿前方二十厘米的地方,路已经消失了。

那里是一个巨大而幽深的坑洞。

森冷的风如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灌入其中,也将夏离衣角卷起了。

夏离小心地探出头去看,却看不到它的底端。洞口的边缘极为平滑,是完美的圆。半径足足有数十米宽的空洞只有一条极窄的铁桥通往洞口的中央,令人无法理解它的用途。巴顿将照明棒折断后投出。淡蓝色的光急速下坠,沿路照亮了井壁上的怪异图纹,在冷光里,看起来像是黑铁铸就的鳞片……光在深远的地方消失,坠入了水中。夏离吞着口水,看着其他人的脸,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冷肃而漠然。

“连个水井都修这么宽敞?黄昏议会有钱也该给这里安个电灯泡吧?”他开始习惯性地飙烂话,结果发现没有捧哏,只能悻悻作罢。

“殿下,稍后就要开始了。请您准备好。”

巴顿收回目光后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夏离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记得《水浒传》里说不光荒山野岭有杀人越货的悍匪,江河湖海上也有劫径的好汉。艄公载人到了江心之后,就开始磨刀霍霍,问客官你究竟是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板刀面是乱刀砍死后丢进水里,馄饨面是捆成一团丢进水里。

虽然过程都差不多,但起码有个服务客人的规矩在……但现在这群外国人连规矩都不讲了么?

在寂静中,手握短刀的巴顿并没有把夏离乱刀砍死,反而踏上了铁桥。

在呼啸寒风中,他行进至中央,沉默地低头俯瞰着脚下的黑暗。良久,他抬起左手,握紧了短刀的刀锋。

松弛的皮肤被刀锋切裂了,鲜血迅速地渗透出来,赤色的血从刀锋上滴落,被扯进了风中。寒风卷着红色的雾气投入黑暗中,在令人心悸的寂静中,很快便响起尖锐刺耳的声响。

就像是岩石崩坏,枯木碎裂,无数的铁片摩擦,在火花迸射中锈迹剥落。

尖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逆着风冲出了黑暗,回荡在这一片空洞的世界里,潮水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夏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望向那一片涌动的黑暗。

黑暗在动荡。

灰尘不安地飘飞,夏离听到脚下碎石在震动中微颤。

“出来了。”

他听见背后的声音,兰斯洛特的手掌按在他肩膀上,示意他不要恐惧。

紧接着,寒风逆转,海潮倒灌。

涌动的黑暗被撕碎了,那种重叠的海潮声爆发,无数展翅的铁灰色飞鸟冲天而起,紊乱的风掀起了夏离的头发。

巴顿手中微弱的汽灯照亮了它们的模样——黑灰色的双翼上长满了鳞片和绒毛,并且隐约能够看到它们血红的双眼。

双翅如刃,爪子在墙壁上抠抓出了一道道尖锐的划痕。

夏离总算明白升降机的甬道里那些裂隙是怎么来的了,是那些巨大的蝙蝠留下的爪痕!

它们在鲜血的刺激之下苏醒,冲天而起,贪婪地争夺着空气中每一粒飘散的血。黑灰色的蝙蝠之潮盘旋在上空,如同一团不断蠕动的黑云。

巴顿最后一次将手中的血倾入空中,带着火光诡异的汽灯归来。在他的背后,蝙蝠群失去了鲜血,却没有消散。它们盘旋尖叫着,在黯淡的灯光里交织出尖锐复杂的影。

“轮到你了,殿下。”巴顿倒握着刀柄,将手中古拙的短刀递给夏离,“这就是评测的仪式。”

“那群东西究竟是什么?”夏离胆战心惊。

“蛇蝠,经年累月吸取血族的血液之后变异的品种,在中世纪的时候,它们是贵族的猎犬和爪牙。”兰斯洛特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它们对血族的血极为敏感,犯人被囚禁在这里的时候,饥不择食的蛇蝠会让那群囚徒煎熬无比。只有公爵的血才能让它们暂时沉睡……我早该想到的,动物的本能是最好的鉴别工具……”

他挡在了夏离前面,冷冷地看着巴顿:“它们饿了几十年,现在嗅到血的味道,恐怕已经疯了,如果他们袭击了殿下怎么办?”

“有这个,就不会,它们害怕光。”

巴顿举起了右手中散发诡异灯光的汽灯:“只要在灯灭之前,让它们饮到殿下的血就可以了。不论它们如何饥饿,公爵的血都会令它们重新安眠。”

“可笑!这种仪式没有丝毫的根据,如果斯图亚特家族的继承人遭到不测,谁来负责?!”

夏离第一次看到兰斯洛特这么严肃的样子,他不是那个怂包了,而是挡在夏离的面前,眉头皱起,神色庄严。

“我是校长的代理人,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对我的学生做这种事情!”

巴顿低垂着眼眉:“这是黄昏议会和宗室评议会的意见,就算是西泽?奥古斯丁爵士也要服从。”

“逆十字教会支持仪式继续进行。”自始至终沉默的西格尔神父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石块摩擦,“尽快,时间宝贵。”

“附议。”黄昏议会的使者表明态度,紧接着是带着傲慢神情的见证者们……

最后,四比一,民心所向,兰斯洛特被巴顿推开,短刀和汽灯重新摆在夏离面前。

“殿下,你在犹豫什么呢?”

巴顿的视线落在夏离的脸上,看到了少年有些苍白的脸。

夏离看着面前血淋淋的短刀,总觉得背脊骨有些发冷:“我……怕疼啊。能换个方式么?文明点的?你看我外公才刚下葬不久,现在做基因鉴定也来得及……”

没有人回答他,死寂沉默中只有蛇蝠的尖叫。

夏离看着石化的巴顿,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愤怒。

什么情况啊!莫名其妙地把我带来这里,莫名其妙地让我走钢丝跑到一个万人坑的中间去割手放血……我当个公爵碍着你们什么事儿啦?你以为我想来啊,我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前途光明,谁闲着没事儿跑到美国来当吸血鬼啊!

我警告你,我的秘书很厉害的!一枪崩了你信不信?

腹诽持续了两分钟,在巴顿的逼视之下,夏离终究还是怂了。反正怂就怂吧,他已经蔫巴惯了。不就是放个血么?

他没好气地夺过了短刀和汽灯,看着短刀上的斑驳血迹,心里有点担忧:这货不会有传染病吧?

“如果汽灯熄灭之前,它们还不满足呢?”他抬头问。

巴顿没有说话,可冰冷的眼神中已经写好了答案。

夏离最后犹豫了一下,又忽然想起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康斯坦丁。

“如果你想要找到杀死你伯父的凶手,就必须成为公爵……只有成为公爵,才能拥有力量,才能等到那个人出现在你的面前……”

回忆中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像是针,刺痛了什么地方。他低下头,向着黑暗跨出了第一步。

颤颤巍巍的少年走上悬崖。紊乱的风里,寒意汇聚而来。

只有半米宽的铁桥两侧都是氤氲的黑暗,黯淡的汽灯只能照亮前方一米。风吹进那一片模糊的深渊中,激起宛如怨魂的回响。

夏离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看脚下,缓慢地接近了盘旋在中央的蝙蝠之潮。在尖锐嘶叫的声音里,夏离的脸色越发苍白,无数双翅膀扑打过来,黑色的鳞片泛着黯淡的灯光。

好几只蝙蝠嗅到了刀刃上的血味,向着他俯冲过来,想要抓他,在光照之下又迅速地躲开。一阵阵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令他几乎窒息。

道路终于走到尽头了,夏离低下头,看到了脚下前方的万丈深渊。

“看前面,黑洞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经忽然大条了起来,念叨着《挑滑车》里的戏文,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么严肃的时候,他其实很想说两句严肃高大的话的,但越是这个紧张的时候,他不靠谱的本性就忍不住暴露出来。

那一瞬,扰动的黑潮停止了,紧接着又被撕裂,狂风扑面而来!

一瞬间的风声压盖过少年的呢喃,他抬头,看到了狂暴的黑影。那是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蛇蝠!当它展翅尖啸的时候,所有盘旋的蝙蝠都仓皇躲避。爪子和黑鳞折射着微弱的灯光,巨型蝙蝠扑击而下!

它已经饥渴太久,侯爵的血无法释放它的饥渴,汽灯光芒也无法阻挡它。比起其他的同类,它简直更像是一只混在里面的怪物!在半空中,它伸出锐利的铁爪,抓向夏离的手臂。

“夏离,放低重心!趴下!”

身后传来兰斯洛特的模糊高喊,夏离连忙俯身,可汽灯却脱手而出,穿透了层层的蝙蝠之后坠入了洞穴的深处。夏离愣了一下,还没有想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就听到了风中的呼啸。

风骤然停顿了一瞬,海潮声消失无踪,紧接着远超刚才千百倍的嘶叫骤然炸响,没有了灯光,回旋的蛇蝠们彻底陷入疯狂。

在铁桥上,夏离抬起头,看到无数血红的眼瞳。它们看着自己,自己也在看着它们。这是猎手和猎物之间的最后交流,下一刻疯狂涌动的黑云将少年吞没了。无数尖锐的嘶鸣中,蝙蝠像是沉重的砖块一样砸在身上,铁爪拉扯。

它们要血。

夏离蹲在铁桥上,努力仰起头,回头看着所有人,却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拍打的蝠翼中,最后的视线被遮蔽。他被吞没了。他觉得自己要坠落了,可是却没有,因为风暴之外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当一个人绝望和难过的时候,害怕到想死,可如果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他就不害怕了。

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你,喊着你的名字,你就不能倒下让他们失望。

扰动的蝙蝠群之外,兰斯洛特的怒吼传来:“夏离!不要慌!给他们血啊!”

“血?”夏离抬起头,看到了那一双血红的眼瞳。庞大的怪物再一次展开双翼,嘶鸣着,扑击而下!

你想要血?

夏离沉默地看着它猩红的眼睛,恍然大悟:那就给你们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他感觉到疯狂跳动的心脏挤压着血液,从毛孔中渗透出的汗水失去热量。夏离低下头,手指从刀锋上划过,残光里,血线从指根向着指尖蔓延。

一滴猩红的血随着他的挥手飞出,穿透了寒冷和黑潮,在冰冷的风里……

——它炸裂了。

血红色如雾气扩散开来,弥散在风里。

紧接着,宛如炸弹轰鸣,风里的尖锐声几乎撕裂少年的耳膜。

无数蝙蝠张开翅膀,狂舞着溃散。蝙蝠们如同感受到了绝大的恐惧,目睹了狰狞的恶魔,凄厉尖叫,不可自抑地向后飞出。

就像是黑色的潮水在瞬间逆流,它们在后退、尖叫着溃散,如水坝决堤一般的逃离这个少年的身旁。涌动的兽群在刹那间掠过了评议团,飞进黑暗里。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它们乱撞,最后散入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中,只留下满地的破碎鳞片和血。

不可思议地,遁走逃亡。

然后,漫长的寂静到来……

漆黑中,兰斯洛特掏出手机,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幽幽地问,“一般来说,不应该是他们心满意足地喝完之后回老家继续睡觉么?”

“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种例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巴顿说,“历代祭典上,要么参与者死去,要么蛇蝠被驯服……”

“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意外!”兰斯洛特低声嘟哝着,扭头看向在铁桥上摇摇欲坠的少年,“殿下,你还待在那儿干吗?”

“我、我腿软了……”夏离趴在窄道上,脸色苍白,颤声道,“这算过了吧?”

良久沉默,没有人回答。巴顿举起手:“我提议评议暂停五分钟,我想各位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考虑一下。”

“赞成。”

“附议。”

“诶?”

最后的那个声音,来自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兰斯洛特……

“简而言之,你五分钟之后就是可以等死的节奏了。”

在升降机的入口,兰斯洛特优哉游哉地坐在地上,毫不顾忌自己用来装模作样的西装被灰尘染黑:“虽然那群蝙蝠跟神经病一样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出过这种状况。”

“我可是冒了生命危险的好不好?”夏离余悸未消,脸色依旧苍白,“总不成他们非要让我被那群蝙蝠啃死才开心吧?”

“那样才更省事好么?就跟那个老头儿说的那样,这种仪式,要么你死,要么它们被驯服,乖乖回家睡觉,但它们看到你之后跟看到鬼一样吓得乱跑是闹哪样?”

兰斯洛特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低声感叹:“所以你做好准备,宗室评议会会怀疑你作弊。”

“开玩笑!”夏离怒发冲冠,“虽然成绩经常不及格,但我考试从来不作弊的!”

“……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吧?请不要把不作弊和不会作弊混为一谈。”兰斯洛特叹息,“殿下,你还是考虑一下等会你怎么死吧。”

“没那么严重吧?”

“当然没有。”兰斯洛特望着天上徘徊不去、尖叫不止的蝙蝠,神情无比轻松,“无非就是没通过评议,被当作冒充公爵的骗子,然后关进地下牢房里而已,不要怕,你还年轻……可以待很多年呢。怎么样?听到老师这么安慰你,有没有很开心?”

“真是开心死了。”夏离真诚地说,“老师,如果我要死了,一定会吩咐亚伯和康斯坦丁把你也干掉的。”

“……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彼此彼此。”

“神降临在人间的国中,诸逆端看到死的时候到了,徒劳挣扎。”

在黑暗的山腹空间里,西格玛神父低吟着经文,此刻他已经有了决断,转身离开。

七大家族的代表人在收到家族的回复之后,温雅英俊的面容中浮现出一丝肃杀。而西装革履的黄昏议会代表人则沉默不语,无声离开。

当所有人都消失后,只有巴顿依旧停留在黑暗里。在幽深的洞穴之前,他仿佛在沉思,衡量着绝大的犹豫和挣扎。

寂静里,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巴顿任由它一遍一遍地响,直到最后,他终于被对方的耐心击败,按下了接听键。

“哥哥,是我。”电话里响起一个不再年轻的声音。

“叫我爵士,基利安。”巴顿冷淡地说道,“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也不该为一个必死的人求情。”

良久沉默,基利安说:“是。”

“不要白费工夫了,这件事我只听从评议会的决议。”

“刚才校长给我打了电话,他告诉了我评议会的意思。”基利安似乎在冷笑,“哥哥,你所谓的遵从,就是眼看着他们杀死一个孩子吧?一个未来的公爵?”

巴顿看着黑暗,漠然回答:“这就是规则,基利安。”

“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啊,哥哥!”基利安急促地说道,“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别人都在崇敬权威,可你却服从规则。几十年了,这个世界的变化已经翻天覆地了,你还是死守着别人给你的规则不放,你何时才能学会变通呢?不要被那些家伙许诺的东西蒙蔽了你的心!圣杯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世界上……”

“基利安,你来找我是来回忆往事的么?”巴顿冷然反问,“那评议结束之后,你会有很长时间。”

“我来找你,是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死我的学生!”电话中传来怒吼,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第一次向着自己的兄长咆哮,“就像是你当年央求父亲不要杀死我这个该死的私生子一样!”

电话挂断了,黑暗寂静。

巴顿将手机抛入了黑暗,看着那一点亮光坠落,消失于虚无。

“基利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孩子。”他低下头,轻声呢喃,“每一次想起你,都让我难过。”沉默中,苍老的男人转过身,离开了寂静的黑暗。

五分钟后,表决时刻终于到了。

就在电梯之外,是两排阴沉的监牢,干涸的下水道入口长满了植物,荒凉得像是一个废弃了几百年的古堡。只有破碎的阳光从墙壁上的通风口中照进,留下一线光。

此刻,评议团所有成员的脸上都写满严峻和冰冷,就连兰斯洛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冷厉起来,这令夏离产生了分外糟糕的联想。

他抬头,看着墙角破洞外的海景,顿时产生了“禅师早说过逢林莫入,洒家今日合该圆寂在此”的痛苦觉悟,可惜没有个垂杨柳让他拔一拔,以示心中难过和挣扎。

他扭头,问兰斯洛特:“你说,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兰斯洛特充满怜悯地看着他,令他无奈撇嘴。早知如此,便让秘书一起来了。若是有康斯坦丁那等猛汉在,便是你们一起上也只能吃瘪啊!

虽然他很努力地在心里胡乱讲冷笑话了,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后悔和害怕。

就在巴顿回到地面上之后,夏离才发现,评议团已经隐隐将自己包围住了。除了身后还坐在地上的兰斯洛特以外,所有人眼神中都透出了冷漠,尤其是素来看自己不怎么顺眼的朱庇特,竟然明目张胆地将手扶在剑上了。

“二次评议再次开始。”巴顿肃声说道,“兰斯洛特先生请站起来,接下来开始表决。”

“等等,五分钟是不是有些仓促了?”夏离连忙举手问,指着自己说,“你看,这可是评议公爵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开个会大家一起总结一下么?秉持求同存异的方针,其乐融融开个会什么的……”

“殿下,如果您再打断评议,我只有请人把你带出去了。”巴顿翻起了眼睛,浑浊的瞳孔看着面前有些僵硬的少年,“血族的世界里只有铁律,哪里有那么复杂?”

“还有,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保持公正立场。”

他环顾着四周,重点看了夏离身后的兰斯洛特一眼,老师连忙点头:“一定一定!我们长者信仰学院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

“多说无益。”巴顿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开始对斯图亚特公爵的血统进行评测。五位成员必须投票决定结果,没有弃权。

任何人将不得对结果进行质疑。”

巴顿抬起头,浑浊的眼瞳缓缓睁开:“好了诸位,不要犹豫了,时间宝贵。按照序列开始表态吧!第一位,教会的全权代理人,西格玛主教。”

就在那一瞬间,一直沉默低头沉思的男人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蛇一样的皱纹,眼神冷厉。他用碧绿的瞳孔看着面前不安的少年,声音嘶哑,如同从地穴中吹来的衰朽尘埃。

“死海古卷说,天启之日里,主曾经质问蛇:‘魔鬼,你为何不回到地狱中去呢?’魔鬼说:‘因为你地上的民信我,拜我,用羔羊献祭,而不去抬头看你。’”

“而现在,你们焉能将异端的血捧上公爵的宝座?”他环顾着所有人,声音嘶哑如夜枭,简直像是要切开夏离的喉咙,“我反对!”

在他的逼视中,夏离忍不住仓皇后退,可兰斯洛特的手掌撑在他的肩膀上,令他泛起慌张的心灵顿时平静下来。

“第二位,西泽?奥古斯丁爵士的代理人。”

巴顿看向了兰斯洛特。

“咳咳……”兰斯洛特清了清喉咙,带着严肃认真的神色,有条不紊地说道,“众所周知呢,长者信仰学院是一座历史长达两百余年的名校,早在华盛顿建国之前,我们就……咳咳!”

他被夏离悄悄踩了一脚,终于还是连忙表态:“斯图亚特同学是一位品行兼优,血统高贵,志向高远的优秀学生,我投赞成票!”接下来,不用巴顿喊,穿着古旧礼服的年轻贵族就站出来,冷然地看着夏离:“以七大家族的名义,我们拒绝接受仪式上的异常,也拒绝承认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的血统!”

就像毒蛇露出獠牙,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露出冷笑:“我建议将这个骗子囚禁至日晷之牢,以儆效尤!”

“七大家族了不起啊!”夏离被那种轻蔑的目光激怒,“谁来历不明啊!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少先队员,你活了这么长时间还指不定有没有户口本呢!”

“肃静!”巴顿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最后一次提醒您,请不要干扰评议。”

所以,我就该死么?

有声音在夏离心中回响,他忽然明白了这场评议的目的。

他环顾着所有人的脸,他们的面目阴沉冷峻,视线中像是藏着妖魔,他一直低着头,因为害怕没有看过他们的眼睛,可是现在,他却恍然大悟。

他们是想要杀掉自己的。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地证明自己,无论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他去努力地喝血、冒着摔死和被那群蛇蝠吞食的危险走上铁桥……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得死。

在破碎的残光里,夏离不再说话了。

灰暗的阴影中,巴顿低垂的眼眉依旧冷峻,仿佛在进行着漫长的思考。

接下来的表决已经轮到了他,可是他却陷入沉默中。

“表决吧,巴顿先生。”代表七大家族的男人扶了一下自己的领结,低声呢喃,“继承了不纯之血的人,没有资格活在世界上。”

“不纯之血么?”

巴顿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就像是观看着一场滑稽的戏剧,少年站在残光之中,回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漆黑的眼瞳中写满执拗和孤独。那种令他不愉快的眼神仿佛唤醒了记忆中的一个影子,令他的眉头皱起。

记忆中,那一双澄澈的眼眸倒映着光,稚嫩的孩子站在门外,带着身上的血和伤,沉默地,孤独地,等待死亡。

“……哥哥。”基利安的声音又浮现了,一如既往的懦弱和令他感伤。

可是为何,一直被保护的他,却想要保护另一个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忽然发现,这个私生子弟弟已经变得有些陌生,那种决绝的话令他难过。当父亲要杀死他的时候,自己挡在了父亲的面前,可现在曾经被保护的他站起来了,却挡在另一个人前方……

他忽地笑起来,笑容苦涩。

“我赞成。”他说,“我赞成殿下继承斯图亚特公爵的爵位,并信任他能维护它的名誉不堕。”

短暂的沉默,所有人的冷酷表情都像是被击碎了。七大家族的代表猛然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错愕。

“爵士,你疯了么?!”他愤怒地踏向前,低声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概是有些疯了吧?”冷峻的神情瓦解了,巴顿释然地笑起来,年轻人被激怒,大步上前,却发现巴顿也向前跨出了一步。一瞬间,老人宽大浓黑的影子,几乎吞没了那个愤怒的男人。

巴顿低下头,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浑浊而苍老的眼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令愤怒的年轻人感觉到了恐惧。

“你今年多少岁?三十?五十?七十?”巴顿看着那一双显露怯懦的眼瞳,声音冰冷,“你觉得,我怎么说话,用得着你来教么?”   话语中的寒意令年轻人失态地后退了一步,面色铁青地陷入沉默。

“什么?我过了?”   夏离惊愕地低呼。他才是最不可置信的人。他以为接下来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却没有想到,能够从这个苛刻阴沉的老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就像是一个黑衣蒙面神秘人潜入了你家里,越过十六道保险措施跳过红外线防护网之后,拔刀之后忽然撕掉面巾露出笑容:“您好,恭喜你获得了由XX男装提供的一份奖品,请您开始砸蛋吧,您选金蛋呢,金蛋呢,还是金蛋呢?”

 莫大的违和感令夏离说不出话来,但却遏制不住劫后余生的惊喜笑容,他恨不得冲上去握住巴顿的手,用力挥两下,表示你是好人了。

最后是兰斯洛特踩了他一脚:   “现在开心就太早了,二比二平,还有一票呢!”   夏离终于清醒过来,随着所有人看向最后一票的持有者。

就在最后方,扛起狙击枪的年轻人点燃了烟卷:“真是让人感动的味道,风中飘散的血腥味。你这里有酒么?邓肯,我想要来一杯。”

“闭嘴,伯伦特。不准喝酒,也不准误事,明白么?”邓肯扯着年轻人的领结,肃声重复,“这是银骨的命令,不要让他失望。”

“我只是激动而已,想来仁慈的银骨先生也会可怜我的,对不对?”

伯伦特摘下了嘴角的烟卷,依稀能看到手背上蜿蜒的青色刺青环绕,延伸进了袖管之中,“我有些激动,你懂的,重归故地嘛……”

“你说呢?”邓肯冷笑,启动了引擎,水下旋桨叶飞转,掀起低沉轰鸣。轻巧的飞艇前半部骤然挑起,绕着鹈鹕岛如箭冲出。

“喔喔喔。”在狂风之中,伯伦特站在船头,双手拥抱扑面而来的海风,不合时宜的夏威夷衫猎猎作响。

“别顾着尖叫吹风。”

邓肯从后面砸过来一个弹夹:“记得给我准备好释放‘巫毒’!”

伯伦特无奈地撇嘴,丢掉烟卷,然后在阳光下挽起袖管子。在铺面的海风之中,他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一瞬,双腕之上环绕的刺青活过来了,它们如蛇一般拓展,蔓延,延伸进了袖管之中,最后爬上了这个年轻人俊秀的脸庞,看起来狰狞如恶鬼。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这个男人的身体中扩散出来了。

“该死的,我没说那么早!”游艇终于从恶魔岛登陆,邓肯手忙脚乱地戴上了严密的防毒面罩。就在那一瞬,他看到伯伦特脚下立足之地开始崩溃,它们在以惊人的速度老化、锈蚀。

钢铁在衰老、哀鸣、崩溃、死去……那是就连金属都能够腐蚀掉的猛毒。

哪怕曾经无数次得见,伯伦特的拍档心中也忍不住毛骨悚然:“你这个变态,血液纯度又提高了么?”

“啊,或许是因为兴奋吧。”伯伦特低声笑起来,微微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一层发黄的雾气从他的躯壳中扩散开来,沿着风卷向了前方的监狱。

短短的几秒之内,青草腐朽、绿木枯黄,腐烂的味道从泥土渗透出来了,这一片大地开始死去,而伯伦特却舒展着手臂,惬意地发出欢呼声。

在他双手中,两把沉重的莫洛特转轮手枪对准天空,射出无比高调的曳光弹。

于此宣告,圣痕——“巫毒”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