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灭的王之血

当夏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早起的女仆将餐点放在床头:“少爷,早安”

爱丽丝微笑着,却看到夏离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少爷你怎么了?”

”爱丽丝,我做了一个噩梦。”夏离气若游丝地抓住少女的手,“我梦见有个肌肉男闯进浴室,要给我搓澡”

他还没说完,门口一个声音响起。

”早上好,我有打扰你们吗”兰斯洛特一脸阳光笑容,“女仆小姐很早就到了啊,听说你要打猎,还带了你的猎枪和狗,顺便又做了早餐,真是好姑娘。”

”兰斯洛特老师过奖了。”爱丽丝微微一笑。

夏离一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险些被搓澡的耻辱往事,充满幽怨,“老师你怎么还没死……”

”哎呀,公爵大人你这么说就让我有些难过了,那可是我对公爵的拳拳景仰之心啊。”兰斯洛特靠在门上感叹,“虽然说长者信仰学院秉承传统夜间上课,但大早上懒洋洋的也不好吧?”

”要你管!”夏离丢过去一个面包。

“好吧好吧,不打扰你了。”我去晨跑。

兰斯洛特接过面包啃了两口,转身离开。

”啊,差点忘了。”兰斯洛特忽然扭过头来,眼神有些幸灾乐祸,“克里斯汀·安托瓦内特小姐已经在楼下等你一个小时了。你打算在自己的卧室里接见未婚妻么?”

”你不早说!”

”日安,斯图亚特公爵”晏小苏端起爱丽丝泡好的红茶,淡淡地说道。

早晨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少女肩头的黑色长发上,染上了一层隐约的金色,少女如同油画像一般端坐在桌子另一边。

少女沉默地看着他,神情是夏离熟悉的凛然。

不知为何,夏离总觉得和她之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不是喜欢也不是厌恶,只像是偶然在街头相逢的陌生人。虽然知道她将来会嫁给自己,可夏离却对她,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

”早上好”夏离的笑容在那种无法言喻的凛然威势之前,显得有些苍白。

“今年的野猎在学院的猎场进行,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晏小苏轻轻地放下茶杯,“请问您准备得如何了?”

”立刻好,立刻好。”夏离连忙点头,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良久的沉默后,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吃了么?”

说完之后他都觉得自己蠢死了,憋了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怪不得前半辈子十八年找不到女朋友。

”承蒙招待,已经在这里用过了。”晏小苏望向夏离身后的女仆,“爱丽丝小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感谢您的赞赏。”爱丽丝不好意思地笑了,在为夏离添上红茶之后,躬身说,“我去整理厨房,请您慢用。”

于是,在女仆离开之后,餐桌上的气氛再一次恢复了难以言喻的尴尬。

晏小苏似乎毫无感觉,呼吸静谧,宛如进入”明镜流水”一般的武道境界。可是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夏离的脸上,令他觉得有些心慌。

”那个……”夏离猛然起身,有些忙乱地说,“我去换衣服,立刻可以出发。”

长者信仰学院作为贵族学院,猎场的范围将整座后山都囊括在其中,除了猎场之外,也建立了不少其他场馆,但都不对外开放。那么大的地方就只提供给有限的几百个学生来用,夏离看着都心疼。

半个小时之后,轿车一路穿过了密林,驶入苍翠的绿色中。茂盛的树荫几乎覆盖了整个道路,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原生的草坪。接下来再往里面走就要换马了,今天凌晨,庄园就已经将夏离惯乘的马运到了猎场。

隔着车窗,夏离能够看到它的精神还不错。

学生会已经提前扎好了帐篷,两人刚下车,就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长着狐狸脸的麦克斯维尔一马当先,对夏离和晏小苏行礼之后,又热情地拥抱了夏离:“欢迎您,公爵殿下,今年的狩猎将因您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夏离撑起笑容和他打哈哈,扭头正准备寻找晏小苏,却没想到她已经翻身上马,提起猎枪就离去了。而站在他身旁的麦克斯维尔却忽然建议.“时间还早,不如我陪您在山中走一走,如何?”

夏离看着那一双眼睛,总觉得有什么隐秘的灰色东西在酝酿。

犹豫了一下,他点头:“好。

数十年来,维护良好的丛林还保持着原生态,沿着小道行进,两人渐渐没入那一片青翠的绿色之中。时间已经进入初秋,可是山林中还没有显露出多少颓败的感觉,偶然碰到的两只野兔子也不怕人,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眨巴着红眼睛看着马背上的少年。

嘭!

一声枪响,地上多出个大洞,毫发未损的兔子飞奔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在麦克斯维尔揶揄的视线里,瞄准了半天的夏离尴尬地放下枪:“毕竟是一条小小的生命,有些不忍心啊。”

麦克斯维尔点头,从马鞍上拔出猎枪,头也不抬地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之后他马后的猎犬飞奔而出,再次出现时,已经将死透的兔子叼回来了。

看看人家龙精虎猛、壮似藏獒的猎犬,又看看自己马鞍后面老到皮包骨头,都快要脱毛了的老狗,夏离顿时悲从中来。

长得不如人家帅也就算了,那是天生;枪法比不上人家也无所谓,那是技术;可现在连条狗都不如人家的壮!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昨天的事,公爵大人考虑得如何了?”麦克斯维尔状似无意地问道。

”唔,考虑得差不多了。”压根没想过的夏离随口乱扯, “不如今晚我以公爵的名义邀请朱庇特出来喝酒,到时候会长你就带八百刀斧手…哦不,是枪手埋伏在隔壁,待我摔杯为号,你们就冲出来,乱枪将他打成筛子,如何?”

“公爵大人说笑了。”麦克斯维尔的脸隐约抽动了一下,”其实今天来找公爵大人,想要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良久的沉默,夏离只是出神地仰望天空,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完全没有他料想的那样配合着问“什么事” 。

狐狸脸笑了笑,继续说道,“您知道‘神圣之女’么?”

夏离的眉毛跳了一下,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可是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修女?”

“对血族来说,它可比修女要可爱得多”麦克斯维尔低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殿下,您知道么?血族是不能够和人类结合的。因为基因和血统之间的差距,两者之间诞下后裔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一,就算是怀孕,诞生下来的也可能是死婴或者天生带有各种遗传疾病的婴儿。简而言之,就是退化”

麦克斯维尔将最后一个词用重音读出,声音有些冰冷,“而对于血族来说,退化是不能容忍的。在古代,这些婴儿都会被烧死或者抛入流水中。”

“这么残忍”夏离愣了一下,嘴里依旧习惯性地扯着烂话,“你们一定不懂优生优育的重要性。我的未婚妻还是人类呢,也没见她怎么担心过这个。”

“当然啊,因为事无绝对嘛。”麦克斯维尔微笑,“上帝总是仁慈的,而人类之中,也有极少一部分的女性,天生与众不同,她们体能和智慧都凌驾于人类平均水平之上。一旦和血族诞下子嗣,将会完美地继承家族的一切优点,甚至能够令血统再次进化。这样的女人,被称为‘神圣之女’,她们就像是血族的圣母一样。在血族的世界里,血统就是力量、尊荣、权力……就是一切。”麦克斯维尔说完,看向沉默的夏离,“所以,现在您明白了么?”

寂静里,夏离强撑着淡然的神情,微笑摇头“虽然不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

”那我就说得更直白一些吧。”狐狸脸认真起来,声音肃冷,“我觉得,您应该考虑放弃这位未婚妻了。

”我开始搞不懂你究竟什么意思了。”夏离抬起头看向他, “如果她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重要,你觉得我有可能放弃她么?”

“那是因为您还不了解‘安托瓦内特’这个家族。”麦克斯维尔的声音充满自信。

夏离终于想起来了,晏小苏的全名是“克里斯汀·安托瓦内特”,但是却不知道这个狐狸脸究竟有什么东西要跟自己讲。显 然他已经眼馋自己未婚妻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夏离也懒得听。

麦克斯维尔像是全然没有受到夏离沉默的影响,依旧如同演说一般:“安托瓦内特家族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人类贵族,更具体—点,其实我们可以称呼它为吸血鬼猎人世家。”

第一句话就令夏离彻底石化了。

表面上,他们是来自法国的显赫世家。自从1373年就已经出现,一直到大革命之前,都对欧洲各国保持着充分的影响力。这样的历史,就算和血族比起来,也堪称古老。”

”而在暗中,安托瓦内特家族一直都是法国世代相传的猎魔人。因曾经杀死瓦拉几亚的‘赤龙公爵’而被称为‘斩龙之血。十年前,安托瓦内特家族因为国内政治失利和大笔信贷投资失败而一蹶不振。就在最关键的时候,安托瓦内特的家主背叛了所有猎魔人,也背叛了负责猎杀吸血鬼的黑衣教团。自此,黑衣教团的驱逐令他们再无容身之处,他们被赶出祖宅,到处流浪。可惜,等待他们的是高达3.7亿法郎的债务,还有昔日仇敌的追杀。在这种情况之下,克里斯汀小姐的母亲自杀了。”

”就在他们逃到美国时,斯图亚特家族出现了,不仅接手了3.7 亿的巨额债务,还给予安托瓦内特家族全新的立身之本。而作为代 价,安托瓦内特家向血族献上了刚刚九岁的女童,中法混血的女孩儿―克里斯汀·安托瓦内特,也就是你所知的未婚妻—晏小苏。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才过去了十年,安托瓦内特就已经东山再起,成为医药设备制造业的巨头,甚至涉足石油、证券等等方面,他们甚至已经能够操纵州立议员的选举……人类的速度和野心真是让血族甘拜下风啊。在老公爵死后,情况已经变成了仆强主弱。您觉得,他们真能心甘情愿继续做血族的附庸么?”

“你是说他们想要解除婚约?”

”远不止如此。他们不但不会解除婚约,恐怕还加倍期盼着您能够和克里斯汀小姐完婚吧?到时候他们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渗透进斯图亚特家族,我可以断言,五年之内,他们就可以把持斯图亚特家族百分之七十的关键产业……到时候,一个新的财阀将会诞生。而斯图亚特家族——”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夏离,“就会在尘埃中被人遗忘。”

一片沉默中,夏离看着他,狐狸脸在微笑,笑意温和而恭谨,眼帘低垂着“你其实是想让我放弃我的未婚妻,没错吧?”夏离轻声问。

麦克斯维尔充满矜持地点头。

夏离却忍不住想要笑:“你觉得我放弃了,她就会喜欢你?”

”您只要放弃就好。”麦克斯维尔淡淡说道,“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是我的事了。

”我很好奇,你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夏离疑惑地捏着下巴, “你看她又不喜欢说话,而且还凶巴巴的,老是让男人抬不起头来………你喜欢她哪一点,我让她改还不行么?”

最后一句无耻度爆表的话顶得狐狸脸半天没喘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合着公爵大人完全就是在逗他玩。

这样吧,殿下,打个赌如何?”麦克斯维尔眯起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敲着马鞍上的猎枪,看向不远处出现的一只狐狸“就赌我们谁先猎到那只狐狸怎么样?输了的人退出追求克里斯汀小姐的行列这是一位子爵和公爵之间的决斗,想必您不会拒绝吧!”

夏离一愣,还来不及回答,麦克斯维尔就扛枪纵马:“就这么定了”

白色的骏马驰骋向前,棕色的狐狸如惊弓之鸟跃起,没入草丛中飞快逃走了。

那是一只被学院放养的草原狐,看起来正值壮年,相比同类中 擅长跋涉的北极狐来说,它的速度更快一些,时速能够达到三十英里。它游走在山林中,像是山林中划过一道曲折的棕色弧光。

麦克斯维尔松开缰绳,以手臂架起猎枪,枪口牢牢地锁定了那一只游走的狐狸。被落在后面的夏离连忙催马上前,手忙脚乱地抬起枪,却已经来不及。

夏离看着狐狸脸的背影,开始考虑要不要趁着荒郊野外顺带给他也来上一枪……到时候狐狸脸曝尸荒野,说不定还要被哪只狐狸啃两口。

随着奔马的驰骋,麦克斯维尔的枪口已经锁定了狐狸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的手指即将收紧。

轰鸣声骤然响起。

狐狸的疾驰戛然而止,可麦克斯维尔的子弹还在膛中未发。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了同样呆若木鸡的夏离。

寂静中,有清脆的马蹄声。

少女提着硝烟未散的猎枪从密林里走出。稀疏的树荫中有碎散的阳光落下,照在她飘起的长发上。风中有熟悉的蔷薇香气,代表着某人的到来。

”晏小苏?”夏离轻声呢喃。

在荆棘撕裂的声音里,骏马越过了灌木丛,马蹄未停,马背上的少女灵巧地弯腰,倒地的猎物就被挂在了马鞍上。她重新将猎枪提在手中,回头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收回视线骏。

马打着响鼻,载着少女走进密林中,消失不见。

寂静里,只剩下夏离和麦克斯维尔大眼瞪小眼,许久之后,夏离无法抑制地爆发出大笑。

将她让给你么?你想得太美了。

她是晏小苏啊。她想要在哪里就在哪里,选择了谁就是谁。怎么可能像是一件东西一样被别人让来让去呢?

那是就算被选择者也无法拒绝,更不愿去拒绝的女孩儿呀。

在麦克斯维尔略显羞恼的眼神中,少年摊开手,揶揄地微笑起来

——你说我不行,你行你上啊。

良久无话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分开行动了。可惜夏离的运道简直糟糕,直到下午,也没有打到多少猎物,仅有的—只兔子竟然是那条鸡贼无比的老狗从别人枪口下面抢来的。

到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放弃了打一只狐狸或者是兔子的想法,将目标转向了丛林中唯一毫无杀伤力的动物—火鸡。

自从几百年前美国人为了感谢上天赐予的好收成,感谢印第安人的帮助而开始过感恩节之后,火鸡一直就是餐桌上常见的物品。这种生物又肥又大,而且蠢到没有任何杀伤力,除了肉糙了一点之外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夏离在嘴里塞了一块焦糖,用来模拟火鸡的叫声,自己则藏身在灌木丛中,双手握紧猎枪,打算守株待兔。

这一次效率意外的高,没过―阵就有―只火鸡从草丛里钻出来,鬼头鬼脑地看向四周,迎接它的就是―颗枪子儿。

夏离催促了半天,身旁的那条老狗才懒洋洋地爬过去将它拖回来,看起来对这种生物的兴趣不大。但夏离却很兴奋,这可是他第一次打到活的东西,他顿时燃起了斗志。

十多分钟之后,夏离屁股后面堆起来的火鸡已经有好几只了:夏离摩拳擦掌,再次发出了叫声。远处的灌木丛中重新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一次夏离胸有成竹,端起枪果断来了一发。

一声枪响过后,那条老狗就动如脱兔地跑进了草丛里,然后兴 奋无比地从里面拖出了一个…人?穿着红色外袍的少年被老狗咬 着—条腿从草丛里拖出来,胸口的红袍上一片湿痕扩散,孱弱地咳嗽着,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夏离顿时吓蒙了,玩脱了啊!

打野鸡竟然打死了一个来参加野猎的学生自己的后半生就要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在监狱里度过了么?

想到惨烈的下场他就忍不住泪水涟涟,踉跄着跑过去,一脚踹开那一条狂摇尾巴、邀功请赏的老狗,扑在了伤者身上哭号:

哥们儿!哥们儿你没事儿吧!你怎么样了?你可不能死啊……

咳咳咳咳咳 少年剧烈喘息着,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夏离,缓缓摇头“不行了,我不行了。”

”坚持住我去给你找医生。”夏离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地看向四周。

”来不及了,我的兄弟。”少年抓住了夏离的手腕,艰难喘息,“我没有时间了。”

” 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个人。”夏离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想哭,“你、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不要哭泣啊朋友,我并不憎恨你啊。”少年的脸上勾起苍白的笑容,“我就要回归主的身旁了,这是无上的欣喜,可也令我遗憾。可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爱主的人,你愿意代替我去继续侍奉主么?如我一般敬爱他,如我一般侍奉和信仰他。

”信仰上帝么?”夏离用力地点头,觉得泪水模糊了眼眶,”我愿意我愿意。”

” 可笑!”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声音顿时提高起来,“我主至高而伟大,无私地赐予了我们鲜血和荣耀,岂是―个伪神能够比拟的?”

”可我没听说过啊。”夏离茫然地摇头,“你是逆十字教团的?”

“没听说过没关系。”年轻的神甫显露出了惊人的耐力和生命力,拉着夏离的手,认真说道,“来,我跟你讲,起初,我主运行在水面上,主说……

夏离蒙了

十分钟后:

”……然后,神惩戒了索多玛城那些不愿皈依的异端和不义者,教他门领悟了血的厉害……

二十分钟之后:

”所以,信主的人有福了,神将千万顷的血海赐予了摩西

三十分钟之后:

”在山和海的尽头,主与血族立约,以圣杯和圣柜承载……”

夏离的表情已经进入呆滞状态,就像是一台老电脑当机,觉得头昏脑涨,哪里有些不对·…说到最后,少年抓着夏离的手,神情虔诚而期待:“我的兄弟呀,你,明白了么?”

“咳咳,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夏离看着他精神奕奕的样子,忍不住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没事儿啊?”

”呃,咳咳!主在召唤我了,我感觉我的生命正在远离。”少年的脸上再度浮现出痛苦,倒地喘息,“永别了我的朋友,永别了亲爱的父亲·…噢!我死了。”

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动了。

夏离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在他胸前摸了一把,发现那一团湿痕已经消失,那根本就是水!“你装,你再装。”他手提着猎枪捅了一下对方的胸口,“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伤啊!你在涮我对不对。

直到现在,夏离才发现,自己的智商真是有些不够用。这个惨烈的现实令他有些伤心,而且他还傻乎乎地听这个疯子讲了半个小时的邪教教义。

再不起来我就放狗咬了哈!夏离扯过了哈哈喘气的老狗,老狗非常配合地张开嘴,向着他展示着自己的满口獠牙—虽然缺了一大半,但满嘴的口水还是蛮有威慑力的。

“不关我的事啊,殿下。”少年爬起来,狼狈地擦着脸上的口水,“我在山林中苦行时就有人迎面一枪打碎了我的水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本来我还以为这是主对我的考验,结果就有一条狗扑了上来。

”喂,你在骂谁”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狗,夏离还是有一种微妙的“被骂了还没法还嘴”的感觉。

”能够在林间偶然相逢,真是在下的幸运。”那个少年整理好了仪表,向着夏离行礼,“贵安,公爵殿下。”

少年只是简单地在胸前画了一个逆十字,这并不是贵族觐见的礼节,可神情却在瞬间肃穆了许多:“在下是逆十字教会派驻在学校教堂的代理神父,您可以称我为雅格。”

在浓厚的树荫下,稀疏光芒照亮了他胸前的逆十字,光芒凌厉如刃,令夏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第三个嫌疑人一逆十字教团的继承者终于出场。

可这一切都来得如此突兀,令人有些接受不了。

在林间与您相逢时,我便知道您与主的缘分。只可惜我还在苦行之中,如果您愿意继续聆听主的福音,可以来教会找我。

雅格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拂去教袍下摆的尘土,告退离开。

直到此时夏离才注意到,在累赘长袍之下,他竟然是赤足的。

这个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人竟然一直赤着脚走在荆棘丛中。夏离看着他远去,不置信:“神棍都是变态么?”

就在他发呆时,林中终于有轻灵的声音传来:“少爷,您还在这里么?”

爱丽丝在远处兴奋地向着少年挥手,然后颇为费劲地拽着自己身后的大车。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容,夏离就觉得轻松了许多:“爱丽丝你去哪儿了?自从到了猎场之后就不见了。”

”因为我一直在保卫少爷的安全呀。”爱丽丝—脸骄傲,双手叉腰,露出理所当然的笑。

啊哈哈,你怎么保…·保…护我了?

夏离才说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他现在才看清少女的大车车板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狐狸老虎大尾巴狼,甚至还有两条被打断腿的野猪有气无力地躺在角落里哼唧着负责拉车的马背上还挂着两个巨大的背篓,左边装着被打死的,右边塞着被活捉的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场灭门惨案。

“所有威胁到少爷安全的生物,已经被我一个不留地铲除掉了!不过还留下了几只火鸡,应该没问题吧!”

爱丽丝兴奋地举起猎枪,笑容甜蜜,映衬着背后如山的猎物,真是英姿飒爽到夏离都为之倾倒。他花了十分钟才终于遏制住了泪流满面的冲动。

不是让我打猎么?打猎难道不是拿着枪追杀各种无辜的野生动物么…你全都杀掉了我打什么啊?

夏离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下半辈子为了避免危险每天躺在床上, 日渐发福,连饭都是女仆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吹凉了喂食的场景。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错啊……

他的思路开始跳转到奇怪的方向,两人并肩走在林中,他随口问道:“爱丽丝你找我有事么?”

”嗯,有的”少女轻轻点头,“刚刚康斯坦丁先生打电话来了”

”嗯?”听到康斯坦丁这个名字,夏离就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他说了什么?”

“他说宗室评议会的考察团第二次考察来了。”

下一瞬,夏离摔了个大马趴。

“不会吧我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

阴沉黯淡的走廊里,脚步声急如暴雨。

礼装繁复的男人带着下属径直向前,神情冷峻,一扇又一扇厚重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洞开。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当最后的黑铁大门打开时,信仰学院守卫森严的档案室终于展露。

在灯光照耀下,书卷发霉的味道飘扬眉而桌子后面,值守的教授缓缓起身。

来者伸出手:“基利安,久违了。”

身为学院主任的男人却比他要热情许多,用力地拥抱着自己的表兄:“很久不见,巴顿侯爵。得克萨斯州的天气很冷么?”

男人缓缓摇头:“不,我从冰岛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衣服。我要的血样呢?”

基利安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铜管放进他手中。

男人端详了一下密封良好的铜管,再次问:“能够确保是真的后么?”

基利安无奈叹气:“为了采集这个,我的学生差点被公爵当作是同性恋,代价惨重。”

巴顿侯爵缓缓点头,环顾四周后问:“事不宜迟,就在这里吧。我以宗室评议会的名义征用这—间档案馆,你能确保一切消息都不会走漏吗?

”当然了,我的表哥。”基利安耸肩,“这里可是长者信仰学院的档案室,保密措施自然没问题,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知道。

巴顿侯爵颔首,背后的侍从将两个沉重皮箱缓缓地放在了布满尘土的桌子上,动作轻柔。

基利安看着他们,极其迅速地清理掉了灰尘和杂物,从皮箱里掏出各种仪器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最后一个侍从也恭敬地走出了室外,关好门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基利安有些好奇地问:“你们不是已经有斯图亚特家族的血样了么?为什么还要我们秘密准备一份?”

巴顿的表情阴沉下来:“那一份血样出了问题。

问题?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希望我们是错的”巴顿的声音令基利安—头雾水。

两个巴掌大小的铁罐被取出,放在了桌子上。巴顿戴上了厚厚的手套,缓缓拧开了其中一个的盖子。铁罐开启,露出其中细碎而又闪耀的金属沙砾。它们的颗粒极其细小,仿佛没有重量,随时可以融入风中,甚至微微地摇晃就令它们宛如液体―般荡漾起来。

但那种刺目的金属光芒,却让基利安觉得眼帘都被刺伤了。

”银!”他悚然一惊,感觉到呼吸时火辣的刺痛。那是种细微的银尘混合在空气中飘入肺腔的痛感。

”是经过精炼之后,纯度百分之百的纯银之砂,直径只有—英寸的千分之一。”巴顿解释道,“两罐加起来净重五百克,如果你对着它吹一口气,光是飘扬的粉尘就足够杀死我们所有人”

”见鬼,那你还把它带进来干什么?”基利安有些畏惧地后退,手忙脚乱地抓起口罩戴在脸上,压抑着愤怒,“把它带出去!看在主的面子上!

巴顿只是从封存良好的铁箱里取出了另一只金黄色的试管大概五英寸长,指头粗细的试管上散发着暗金色的古拙色彩,绘刻着《圣经》里的恶魔和地狱。

那是血族中仅次于至高的色彩,区别于传说中远古时代神裔的纯净,谪落于人间的血族已经染上了原罪,因此它不再是以纯净的黄金,而是以暗金代表。

——那便是仅次于王爵的存在,公爵的象征。

巴顿展示着上面的双头蛇相噬的图纹给基利安看:“这一份血样是我从冰岛带回来的,从噬身蛇家族求取到的……

”原始血样?”基利安低声问。

“没错,那位据说活了一千七百年的公爵简直是血族进化史的活教科书,血族的所有进化过程都被囊括在他的血液中。它本身就是最古老的原始基因,堪称范本”巴顿停顿了一下,拧开了试管的塞子,“最古老的蛇之血一旦和银相遇,那么…

基利安还来不及阻止,半管黏稠的鲜血就已经被倒进了装满银尘的罐中。

那黏稠的血液明明是暗红色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最顶级的红宝石一样耀眼。它从管中流出,拉出充满韧性的丝,最后落入罐里。

一瞬间,就像是打开了地狱的闸门。无法言喻的尖锐声响从铁罐中扩散开来。好像有人将金属烧红后丢进了冰水中。铁罐中的鲜血在那一瞬活过来了,和流动的银厮杀两者之间泾渭分明,每一次的冲击都带来令人惊惧的撕裂声响。它们在铁罐里剧烈地颤动,却没有一粒粉尘从其中飘出。浓厚而刺鼻的 白色气体从罐口升腾而起,如同鲜血和银中被撕裂的魂灵。

它们是天生的死敌完全无法共存的两个极端。 铁罐中疯狂的颤动和“厮杀”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最后,所有的银都被消耗殆尽,而蛇之血也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黏稠浆液,落在了铁罐的底部,那是厮杀的余烬。

“银可以杀死我们,可我们的血同时也可以杀死银”巴顿幽幽地说,“基利安,这就是宗室评议会评定血统位阶的标准。

基利安早已经满头冷汗。他虽然是宗室评议会的外围成员,但如何评定血统标准是宗室评议会的最高机密,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世界上有这样耸人听闻的方法。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时,视线却落在了巴顿的右手中,那只手抓着的是夏离的血样。

基利安,你刚才问我血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意 外的话…接下来你就可以自己看到了。

巴顿的手指倾斜,一线血丝从试管中落下,落进银尘之中。

寂静吞没了一切,基利安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充满血色的眼被银色的辉光照亮了。

铁罐中悄无声息,赤色的血如针一般刺入了流动的秘银中,无声地激起了漩涡,紧接着,银浆沸腾,银色的光焰如蛇一般蹿起。

那是,银在……燃烧?

长椅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基利安手扶桌子,勉力支撑,可表情却被火光照耀成惨白.“点燃了?”

不,那只是你的幻觉而已。”苍老的巴顿缓缓摇头,将手套摘下,枯朽的手指伸入了“火焰”之中,但却毫无损伤。

基利安终于清醒过来,死死地盯着银色的火,低声问:“物质的残灵?

”不止如此”

巴顿再次探出手,五指没入了流动燃烧的银砂中,却没有预想中皮肉焦烂、嗤嗤作响的可怕反应。他从其中随手抓了一把银砂,细密的银尘在老者的五指之间变换形状,从指尖落下。

如果这里发生的现象公之于众,那么无数人类和血族将陷入疯狂。

银是血族的天敌,此刻却对血族完全不起作用了。

就像是银的毒性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是性质的变化,也是灵魂的转换。”巴顿擦干净了手,肃声问道,“基利安,这样的描述,你有印象么?”

基利安颓然坐回椅子上,沉默不语。他在收集了百分之七十古代文书的档案室里待了半个世纪,怎么会不明白?在辉光之火中,物质的残灵和性质得以重生和变化。那是无数年来,血族所梦寐以求的东西,能够点石成金,能够溶解万物,能够将破碎的基因进化到完美·………

他抬起头来,轻声问:“贤者之石?”

”不,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它并不完美,也令人捉摸不 透……”巴顿摇头,“我们甚至无法判定他的血究竟源自哪个家系,是否是公爵位阶。自从那帮神经病炼金术师被剿灭之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够界定这些东西了。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基利安觉得喉咙里有些发干,“下议院的那些老家伙会发疯的”

他们不会知道的,这个秘密只有最高的黄昏议会的六名议员知晓。

宗室评议会打算怎么做?

血统方面存疑,其他方面照常进行。巴顿看着铁罐中即将燃烧殆尽的银,开始收拾,“所以才会有第二次评议。”

“内容呢?”

”血统。确定他的血统来自哪一个家族,甚至是否是……那些堕落者。”巴顿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夏离是否是梅丹佐的后裔。我们对他的父母完全一无所知,无论我们怎么调查,都无法查出十几年前斯图亚特家族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的父亲曾经在这里执教。

“你想要学院存留下来的档案?”基利安明白了他的想法,露出苦笑“档案馆在十一年前发生过一次大火,近半的档案被烧毁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只能直接进行评测。基利安让你的人配合我,至少不要阻挡我我。决不能让那群图落的变鬼死灰复燃。”

基利安的神情苦涩,缓缓点头:好的.我会吩咐下去。

那就再好不过。”巴顿起身告辞,再见了基利安爵士。十分钟后我约了那位新营的公爵大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提起了皮箱.转身推开门,可是在即将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了.扭过头看向身后。

昏暗中的基利安低着头.双目微闭,似是祈祷。

基利安我知道你对我隐瞒了―部分事情,你从小就,是这样但我希望你清楚有些事情是你和你背后的那位校长瞒不住的。巴顿低声说道:而且,你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么?贤者之石的另―个名字。

他不再说话,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脚步声远去了。

在足以听到心跳声的寂静中,基利安的祷告终于结束。微弱的阳光透过了巨大的换气扇叶照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在明时变动中灰尘从空中落下,沾染上他的白发。

基利安的手按在桌子上.手指在浮尘中留下了―个古老的图腾——宛如古蛇与荆棘交缠的碎片。

凝望着它狰狞的棱角.基利安低声呢喃:不灭的王之血啊。

“亚伯,你说宗室评议不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吧?”

“少爷,这一次,宗室评议会来意不善,可能已经决定寻找借口消减我们的封地和产业。自从老公爵去世以后,他们就想要除掉我们了……我们长期游离在核心之外,给了他们太多的不安。”

“那怎么办?”夏离停下脚步,摸遍了自己的口袋,最后只能摸出一把指甲刀,“呃,看来只能拔刀硬拼了?”

“还不到兵戎相见的时候。”亚伯摇头,“可惜在下只是管家,权力所及也不过是在庄园之内,对外的事项和大多数机密都是康斯坦丁先生掌握着,如果他在就好了。

”“康斯坦丁呢?”

夏离如同八国联军进京之后的老佛爷,抓着小太监不停的问:“李中堂去哪里了?!”

“他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亚伯神色郑重,抚胸进言,“请少爷放心,在下将力保家族产业不失。”

看到管家如此认真严肃,夏离心中的慌乱平复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点头,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阴暗的房间里,正中的窗户大开。

正午凌厉的阳光照进,刺破了灰暗,留下一条细长而耀眼的光带。

房间里,使者们坐在长桌的后面等待,逆的情况,夏离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亚伯跨前一步,和自己的主人并肩,神情冷厉。

为首的苍老男人首先打破了寂静。素来以阴沉刻板闻名的巴顿侯爵率先单膝跪地,瞬间,所有使者都弯腰,跪倒在夏离的面前。

此时此刻,夏离的心实难形容。他已经做好了鱼网破的准备,刚刚准备撸袖子抄家伙干架呢,这群家伙怎么就上了?刚刚还像是《教父》一般的阴沉冷峻,还没几秒钟为何就变成了宫廷剧?

这下可糟了,如果双方剑拔弩张,夏离倒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是打不过也能跪地求饶啊。可现在跪是跪下了,可跪的是对方。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离错愕地后退了一步,可巴顿牵起少年的手掌,将他食指上的戒指顶在眉心上:“真荣幸能够在这里见到您,殿下,愿您的荣光不朽。”

“呃,很好,很好……”

夏离嘴里干巴巴地应付着:“那个,免礼平身吧。”

没有预想中的山呼"谢皇上",巴顿从地上起身,神态雍容,从助手的手中接过了一份文件,递给了亚伯“我们代表宗室评议会而来,首先要为上一次代表团的态度进行道歉。”

没有想象中的冷声历色,宗室评议会到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道歉? 亚伯接过文件,眉头忍不住皱起。

“这是资产表,为表歉意,我们已经罚没了上次三名主事者的家族爵位,他们的家族封地在公爵凭议结束之后,将归属斯图亚特家族,期限是三百年。” 这代表着,这三百年之内,三家封地的所有产出都归斯图亚特家族所有,六个庄园,十三个酒庄和两个纯血马牧场。 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不动产。文件最下面的那一栏表明,这两个家族居然还拥有一条血货生产线。

虽然时代变了,但血族毕竟还是血族,虽然有个奇怪的神可以崇拜,但依旧无法改变吸血的本性,血货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只不过,随着时代变化,“血货”的意思也在不断变化。 在八十年前,血货是指那些被圈养在地牢之中的奴隶,他们面色惨白,四肢孱弱,负责为血族提供日常的血液,日复一日,等待死亡。而现在,血货的生产则类似于瓶装饮料生产线,上千个经过严格筛选,体制良好的人类和一家神秘的医药品公司签订合同,定期以自己的血液换取不菲的酬金。 对于质量上佳的血,血族总是不吝啬金钱的。 虽然对血有些排斥,但对钱夏离却无比欢迎。绿油油的美钞多好啊,有谁会讨厌“富兰克林”呢?

没有预料中的你死我活,会议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展开,这种会夏离巴不得多开几次。可惜,接下来巴顿的话却令气氛再次僵硬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说一说公爵评议的内容吧。”巴顿声音低沉,室内的气氛骤然转为肃穆。

凌厉的阳光将会议桌分为了两节,评议的使者们和夏离分坐两侧。温和的伪装被揭开了,亚伯和巴顿冷然对视着。 夏离茫然地坐在阴暗里看着他们之间的微尘从狭长的阳光里飘起。

据说在中世纪时,血族还不能免疫阳光。 当时他们行走在黑夜中,被阳光照到就会在燃烧中化作尘土。在混乱世纪,尊王未出,诸位公爵在黑夜里互相杀伐,战争每天都在进行。 而当他们准备缔结盟约、结束战争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在白日举行仪式。在被阳光隔绝成两个世界的阴暗建筑中,双方隔着那一道死亡界限开始谈判若是入夜之前没有谈判成功,那么便继续厮杀。 如果在日落之前结束,那么双方的手掌将在阳光之下握紧,以灼伤刻痕来见证契约。双方以自己的血发誓,在这一道伤痕痊愈之前,绝不再战。 而现在,夏离看着他们之间的那一缕阳光,却忍不住想要吹走漂浮的灰尘。

依旧没有剑拔嚣张、杀气四溢,那个苍老的男人虽然带着严肃的神情,在和亚伯交涉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看向夏离,像他点头致意。双方似乎有意地飞快略过了很多前奏,在亚伯阴沉的神情中达到共识。 “殿下,公爵级的评定会议一共分为三次,第一次是评定您的身份,而第二次评定的内容,针对的是你的血统,而第三次评议,则是您的圣痕。”巴顿问,“对此,您有什么看法么?”

“嗯?呃,那个……” 其实这么半天夏离光顾发呆了,他的英语都堪忧,显然更加听不懂两个人语速如此快的法语。而双方讨论到最后时,已经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公爵大人早已神游天外了。

夏离沉默半天,有些犹豫地看了亚伯一眼,鼓起勇气问道:“’圣痕’,是是什么东西啊?”

“……”

一言既出,满室寂静,巴顿郑重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充满了错愕、疑惑,还有同情…… “殿下继位仓促,未曾了解过相关常识吧?”巴顿起身叹息,“看来斯图亚特家族的’准备’,也不是十分充分,今天的接恰,恐怕只能到这里了。”说着,他推开门,恭敬地向着夏离行礼。 “那么,我等告辞。”

“我说,兰洛斯特。圣痕是什么啊?”午后的阳光下,夏离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数着天花板上的条纹。

“圣痕?”沉迷于XBOX的兰洛斯特抬起头,“这个,很难解释清楚啊……” 兰洛斯特挠头苦思了半天之后,丢掉手柄,翻出一台平板电脑:“好了,接下来就是兰洛斯特老师的授业时间了。”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抱着平板电脑,罕见的露出了认真的样子,“来,夏离同学,我问你,你知道全世界的血族有多少人么?”

理所当然的,夏离摇头。他知道全球人口有60亿都是好几年前的数据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血族有多少人? “好吧,如我所料。”兰洛斯特叹息,“根据宗室评议会的统计,全球的血族一共有七十万人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血族血统混杂的普通人。拥有爵位的人,总共只有五千上下,其中大约四千人是最泛滥的子爵和男爵。大约九百人是代表血族中坚力量的伯爵,而再往上,全球一共有八十七名侯爵,他们是主宰了一整个家族的家主,也是血族的统治阶层。” 兰洛斯特指着平板电脑上出现的种种图片,介绍着血族的小百科,最后将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夏离的身上:“而临驾于侯爵之上的,就是整个血族世界的统治者,七大家族的主宰者,七名公爵。” 屏幕上的图片一换,变成了七个模糊影子,七个人影站在数十万血族社会阶级的顶端,位于金字塔的最上层。

在其上方,除了一个奇怪的环形符号之外,再无其它。但那个符号夏离却觉得在哪里见过,看起来就像是和残月缠绕的蛇。 ”接下来就是问题了,为什么这七个人能够利于血族的顶层呢?殿下,你想过吗?” 夏离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这一次兰洛斯特没有贱笑了,而是露出一种肃冷的神情:“因为他们是奇迹的见证者,背负着神话时代所流传下来的凭证。”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迅速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屏幕上,是一张黑白照片。苍老的男人背对屏幕,裸露着上身,柔顺而苍白的头发束成马尾,垂在他的脑后。 苍老和强壮汇聚在他身上是如此的和谐,在他松弛的皮肤之下,强健的肌肉拱起如蛇。在他的后背上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仿佛以锈蚀之铁的色彩所铭刻,覆盖了他整个后背,那是两条互相吞噬的蛇。——蚀身之蛇。 其意为生命、循环与混沌。 “这就是由王赐予的力量和权柄啊,夏离。”兰洛斯特轻声说道,“神和人的契约,以血铭刻在灵魂上,世代相传,就是圣痕。也唯有圣痕,才是力量的凭证。”

“这是在两百年前,照相机刚刚诞生的时候,北欧的噬身蛇公爵为自己留下的背部照。”

“当时他已经一千两百多岁了,但依旧健壮不似凡人。噬身蛇家族的传承是蛇之血,圣痕所代表的是生命和循环之力。这位老公爵曾经在硝酸银中漫步半个小时,当时隔着玻璃,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皮肤如蛇蜕一般不断剥落、再重生……他是不死的。”

夏离看着屏幕上那个苍老而凌厉的背影,早已经惊呆,良久之后他抬起头问:“那彭多拉贡家族呢?”

“龙血家族传承的当然是龙血之印,那代表着无双的力量和狂暴。这一代的尤瑟公爵曾经双手持刀剑斧戟已,已一人之力硬抵数百名血族的围攻,依旧不败。”

“麦克斯维尔家族呢?” “他们严格地来说,是由天平家族分化出来的,虽然不大可能诞生出血统纯净到能够拥有圣痕的后裔,但如果有的话,必定是’演绎法’,简而言之,就是逻辑和计算。”

夏离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安地问:“那……斯图亚特家族呢?”

“不知道。”兰洛斯特干脆利落的摇头。

夏离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有些想要掐死他的冲动:“喂!为什么一到最重要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这种事情不能问我吧?” 兰洛斯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殿下,你才是斯图亚特家族的公爵啊。斯图亚特家族又没有公布过圣痕的能力。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清楚?” 夏离无奈地低着头,这事儿也不怪其他人,自己就连血族的血统都还没觉醒呢更别说是圣痕了。

沉思片刻后,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兰洛斯特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什么,是什么?”

“你说,斯图亚特家族的圣痕能力……”夏离有些犹豫的问,“该不会是讲烂笑话吧?”

兰洛斯特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他沉默地看了夏离半晌,缓缓点头:“确实,有可能。”

沉默被推门的声音打破,亚伯神情阴沉走进大厅:“少爷,我拜访过学院的校董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通过这一次的鉴定,宗室评议会内部很多人都已经开始怀疑您是个人类。”

“岂止是他们?”夏离破罐子破摔地嘟哝,“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人类啊……”

提到这个,亚伯有些头疼。斯图亚特家族的血统一向以稳定著称,可传承到夏离这里的时候,原本是优势的稳定就变成弊端。谁都没想到,人类之血竟然压倒了血族的血,这样的情况以前根本就没出现过。现在,这种稳定反而变成锁。血族的血统无法显露,圣痕是否存在,自然也无法判断。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夏离趴在沙发上:“要不回老家算了,大不了这个血族公爵我不当了。反正我老家还有一套房,公爵当不成,我好歹还有个北京户口呢……”

他盘算着自己的账户里还有多少钱,开始计划回北京之后怎么勤工俭学了。

“少爷,不可轻易言退!”管家肃声说道,“斯图亚特家族还没有到危急存亡的地步,一切还有转机。”

“那怎么办?”夏离毫无斗志,“难道要让他们发现我其实是个人类,然后把我吊起来钉在十字架上,还是扒皮之后丢进硫酸窖井?”

血族折腾人的法子花样繁多,光是听听就令他全身发毛。据说在中世纪的时候,如果有人胆敢在公爵乘马疾奔而过的时候不跪,都会被吊起来鞭打七十。如果宗室评议会认定夏离这公爵是赝品的话……谁知道会有多可怕的结局等着他!

说到了这里,亚伯也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了。

“主公,我有一条妙计!”

这时候兰斯洛特从角落里爬起来,认真地举起手。就算是短短两天内已经深知他不靠谱的夏离也忍不住抱有了两分希望:“速速道来!”

兰斯洛特从地上摸到了自己的眼镜,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两声:“从很久之前呢,我们血族就开始……”

“说重点!”

在亚伯杀人的眼光之下,兰斯洛特只好尴尬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如果想要激活血族的血脉,不如让殿下喝点血?”

说完,他就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好似刘备三顾茅庐请来的诸葛亮,就等着别人抱着他的大腿喊“军师救我”了。

“不要!”夏离果断地掀翻了这个计划,引得兰斯洛特一阵错愕:“为什么不要?”

“闲着没事儿喝血干什么?”

夏离他活了十八年了,从小接受义务教育,在扫荡一切牛鬼蛇神的阳光下长大,喝得最多的就是凉白开和可口可乐,突然之间要让他喝血什么的,他接受不了啊。或许,在他的心底,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类。

这时候,敲定主意的是管家。

亚伯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依我看,这办法可行。”

“喂,亚伯……”

“少爷少安毋躁。”亚伯挥手,严肃地说道,“身为血族,少爷你的血统沉寂了这么多年,和少爷你从不饮血的习惯是有直接关系的。在中世纪时,纯血贵族甚至在出生时就要沐浴鲜血,觉醒本能。可少爷你从来没有进行过相关的仪式和饮食,我觉得需要试一试。”

“怎么试?”

夏离傻了眼,指着窗外湖里的大白鹅:“这学校里到处都是吸血鬼,想要血的话,只有门外湖边的那一只大白鹅,难道你准备放鹅血给我喝?”

亚伯皱眉:“这是个问题,吸食同类鲜血在血族内部都是禁忌,可是放鹅血的话,又太不成体统……”

亚伯开始为难,可兴奋举手的兰斯洛特将夏离推下深渊。

“我有啊!虽然这个月的血货配额还没发下来,但我以前一个同学给我寄过来不少。”他兴奋地钻进厨房,一阵叮铃咣啷之后,抱着一个瓶子走出来。

“自从他离校去了印度之后,我们失去联系好多年了啊。前些日子他忽然给我送来了一瓶好货色,还说这是印度特有的风味。”

他兴奋地晃着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瓶子:“经过血货管理部的认证,绝对的上等货。我都还没舍得喝呢。”说着,他敲掉了瓶口的封漆,拔掉了软木塞,倒掉夏离杯子里的红茶之后,为他满满地斟上了一杯。

夏离有些犹豫地端起杯子,闻了闻,只觉得一股腥味儿扑面而来。他抬头,小心翼翼地问:“不喝行么?”

面前两人整齐划一地摇头,并且显露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神情。

夏离愁眉苦脸地看着杯子,寻思着长痛不如短痛,咬牙切齿,端起了杯子,咕咚咕咚全都喝掉了。

砰!

精致的金丝珐琅瓷杯从少年的手中脱落,跌成粉碎。瞬时间,他的面色变成了铁青,旋即又变成了赤红。夏离握紧扶手,浑身颤抖着,感觉自己仿佛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火焰仿佛要将自己点燃了!

“少爷,感觉如何?”亚伯踏前一步,神情关切。

“有些奇怪,有些……”

少年的嗓音沙哑,手指抽搐地扣着自己的脖子,嘶声说道:“辣啊!”

瞬间,夏离从沙发上跳起,冲进厨房。很快,呕吐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那种软趴趴的油腻和辛辣,还有一丝古怪腻人的甜香味道令他几乎将早饭都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兰斯洛特!”他痛苦地嘶吼,“你想要杀了我么?!”

在管家凌厉目光的逼视之下,兰斯洛特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战战兢兢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碎瓷,嗅了嗅之后发现不对,又端起了手里的瓶子。看着瓶子下面铭刻的印度语,兰斯洛特恍然大悟。

“呃,怪不得是印度特色。”兰斯洛特感叹,“这是火辣咖喱味儿的啊!下次煮鸭血汤的时候倒一点,好味道!”“好什么啊!”厨房里,夏离痛苦咆哮。

经历了一系列鸡飞狗跳之后,夏离又吐了两次,好在爱丽丝下课归来,帮他灌下了大量的冰水和薄荷粉末,总算消停了一点。被管家倒吊在客厅里的兰斯洛特发出哀鸣:“殿下,对不起,殿下,我错了……殿下,您不能这样啊。”

管家动作不停,依照夏离的吩咐,将漏斗插进了兰斯洛特的鼻孔里,然后将瓶子里的咖喱味儿血一滴不剩地倒了进去。在惨叫声里,夏离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总之,再也别跟我提喝血的事儿了。”

面色苍白的夏离靠在少女怀里,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一次了:“印度咖喱酱,喝一次就够受的了……”

“不会吧!”谁都没想到,首先发声的是被吊起来的兰斯洛特,他充满了惊愕和遗憾,“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次反而是夏离有些惊奇了:“等等,老师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这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咳咳……”说到一半之后,他看到夏离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只能无奈叹息,“好吧,如果你二次考核没通过的话,那个XBOX我可不可以拿走?我是说连着手柄一块……”

少年沉默许久之后,怒吼声几乎冲天而起:“我一个公爵还不如一台XBOX么?!亚伯,给我换成辣椒油,继续灌。”

金属大门在尖锐摩擦声中洞开,年轻男人走进光线幽暗的地下室里,漠视着黑暗。

狭窄的斗室中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装着净水的纸杯静静地放在桌子两头,这里像是用来会面和谈话的地方。

在那里,苍老的中年人似乎等待已久,有些白色阴翳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后来者。而康斯坦丁只是坐定在他的面前,神情漠然。

“康斯坦丁先生,恐怕你也清楚,宗室评议会找你来是想要询问什么。”巴顿的手指按着水杯的边缘,轻声说道。

康斯坦丁不为所动:“阁下,我对黄昏议会的打算没那么清楚。”

“好吧,那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弯。”巴顿敲了敲桌子,“作为第二次评议的执行者,我还有一个任务,那便是调查公爵真正的死因。是谁,主导了那一次刺杀?”

他紧盯康斯坦丁的眼瞳,似乎是想要找出什么东西:“你我都清楚,几百年前黄昏议会所遭受的那一场动乱,被废黜的五个家族在其中出力不小。”

康斯坦丁沉默不语,眼神像是埋藏着静谧的海潮:“我知道,他们自称为‘死灰’。”

“可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的他们,半个月前却忽然犯下了‘刺杀公爵’的大罪?”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冒着覆灭的危险去进行一次刺杀呢?”巴顿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们必然有所图谋。”

康斯坦丁冷眼看着他,反问:“查清凶手不是黄昏议会的责任么?何必来以此诘问斯图亚特家族?”

“因为我这里,还有一份更周详的资料。”

巴顿将一份卷宗放在桌子上,轻轻推过去:“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才发现,他们所想要的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针对斯图亚特家族,他们早已经有了一个详细计划,负责这个计划的人被他们称为‘银骨’。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掌握斯图亚特家族真正的秘密,为此,他们已经准备了几十年。”

“秘密?”康斯坦丁的声音冷漠,“斯图亚特的秘密数不胜数,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你可以了解的东西。”

巴顿低声笑起来,缓缓摇头:“金融运营?政治斗争?军工制造?那只是小节。我所指的是哪一个,你真的不明白么?”

“阁下,如你所见。”康斯坦丁冷淡地说,“我只是一个秘书,在斯图亚特家不是什么大人物,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我在血族之中也并非勋爵,就连我的血统都只是前代公爵的赐予。对于斯图亚特家族来说,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巴顿忍不住嗤笑:“你想说,所有的秘密都被新晋的公爵掌管?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梅丹佐殿下的正统继承者,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圣痕……身为公爵连自身的荣耀都不明白,你真的将什么都交给他了?”康斯坦丁沉默了。

巴顿睁开了浑浊的眼瞳,以言辞递出了刀锋:“包括——圣杯么?”

那一瞬,仿佛有冰霜碎裂、铁石冻结的声音响起,隐约的光线越发黯淡,像是有无形的黑暗扩散。

康斯坦丁终于抬起了头,眼瞳之中是旋转的猩红:“收回你的话,巴顿,或者说‘日丹’,俄罗斯人的野蛮不是你失礼的借口。”

“被激怒了?”巴顿笑起来,他并不在意康斯坦丁叫出自己曾经的名字,“既然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为何不拔刀?我想要看那把刀已经很久了。”

那一瞬,一道隐约的光宛如飞鸟一般从巴顿的眼前掠过,一瞬的紧贴之后,刀锋在眼膜上留下了冰冷刺痛的触觉,又无声地远离。如同幻觉。

巴顿的身体僵硬了。

对于康斯坦丁的身手,他早有预料。但是他从没想到过,议会的人也从没有想到过,康斯坦丁出手竟然有那么快。

快到一瞬间能够杀死他,在血喷涌出之前,他都反应不过来。

“看清楚了么?那把刀上面有两道刻痕是属于你的家族。”康斯坦丁起身,声音冷淡,“巴顿阁下,既然你清楚那把刀上的刻痕代表什么,那就不要试图把自己也添进去。至于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就此结束吧。”

康斯坦丁拉开铁门,在枢纽摩擦声中,听到背后阴沉的声音传来:“上帝之犬,你在威胁我么?”

他扭头看了巴顿一眼,似是轻蔑,又似是傲慢。

“谁说不是呢?”

大门轰然关闭,在寂静的黑暗中,巴顿静静地坐着,许久之后,电话的铃声响起。巴顿接起,沉默地倾听,直到最后才缓缓点头:“明白了,阁下。”

电话挂断,巴顿恢复了面沉似水的神情,直到助手推门而入。

“长官,我们在中国的调查员发回了消息。”助手抱着文件,欲言又止。

巴顿点燃烟卷,挥手:“说吧,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候,再糟糕一些也没关系。”

“是。”

军队出身的助手下意识挺直了身子:“线索来自道森爵士向议会举报的一份证据文件。半个月前,我们派了专员前往中国再次进行调查。我们收买的内应得到了确实的消息——道森说的完全没错。在档案的记载中,夏离早在十几年前已经死了。”

一瞬间,巴顿皱起眉头,但是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中国警方的资料上说他死于一场高烧,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猎魔人的捕杀,一份档案记载了整个过程。”

助手呈上了手中的总结报告:“一群未知的猎魔人通过追查黑市中血货流动的方向而找到了他的父母,初步判断他们是一个连环杀人吸血事件的凶手,于是为了不令受害者范围扩大,他们迅速地决定了行动计划。

“在第三天时,夏离的父母开车接他从学校回家。在绕城的高速公路上,猎魔人开动了两辆卡车将他们夹在了中间,子弹击碎了车窗,然后他们向其中投入了特质的闪光弹和催泪弹。

“百倍的紫外线和硝酸银摧毁了他们的反抗能力,紧接着纯银的子弹将整个车都射成了筛子。整个过程在十分钟内结束,收尸人最后带走了他们的尸体,当天焚化。那一辆车被拖车带到了最近的垃圾处理厂,砸成了一坨金属块之后丢进了熔炉……”

室内的气氛越发凝固,巴顿似乎化作了石像,可无形的压力却像是不断增加的重力和气压一样,令空气凝固,令巴顿有些窒息。

助手的额头微微见汗,有些不安:“长官,现在的那位公爵究竟是否……”

“我们暂时还不能断定现在的公爵是否是假冒。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不足以撼动评议的过程。至于那位公爵的真伪……”

他沉默了片刻,直到烟卷快要燃烧殆尽,才忽然笑起来:“马克,为什么我会觉得,就算是遭到了这样的袭击,那个孩子也能够活下来呢?”

助手马克沉默不语。

巴顿将熄灭的烟卷丢进水杯中,发出命令:“这个消息暂且封锁吧。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什么传闻。”

“这里有一个坏消息了,长官。”马克苦笑,“公爵殿下其实是个人类的流言,已经在学校里散播开来了。”

副校长办公室中,无休止的纠缠似乎还在继续。

“我说基利安先生,斯图亚特家族这些年给了多少投资啊,咱总得让他过了这一次吧?否则良心上过不去啊老师……”

“兰斯洛特,给我从地上起来,你的样子就像是一条被拔了脊骨的蛇。”已经受够了的基利安低头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你也听到流言了?”

“对呀对呀。”兰斯洛特爬起,一脸义愤填膺,“一看就知道是学生会的人干的!先是打听到夏离的血统存疑,开始病急乱求医,然后在收到情报之后开始散布流言。”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他们打听的那个人……”兰斯洛特羞涩地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呀。”

似乎看到了基利安迅速难看起来的脸色,兰斯洛特顿时慌乱地扑上去,轻车熟路地抱住他的大腿哭叫:“但我是无辜的啊基利安先生,我只是被三张泰国菜餐券诱惑了灵魂,现在我已经深深地悔悟了,嘤嘤嘤……”

“够了,兰斯洛特,看着我,不要再抱着那个花瓶了!现在的你简直就像一坨臭掉的意大利面!”基利安怒吼,“公爵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抛掉代理教授的头衔,你只是一个留校的学生啊。两年前,你也是一个除了生物学之外,其他门门功课挂红灯的废柴。格斗课零分,连枪都不会用……你又何苦可怜他?难道是惺惺相惜么?”

兰斯洛特泪眼蒙眬地对着花瓶哭诉:“先生,你看,我确实是一个废柴,但我有爱啊!爱是最伟大的力量啊基利安先生。有人说有爱就能改变世界呢,你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一定是因为你没有爱的原因!”

基利安的脸色越来越黑。

自从五年前这个家伙入学,他就因为伤脑筋开始掉头发,可随着头发越掉越多,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

他深呼吸了两次,神情严肃起来:“兰斯洛特,你想过么?如果他真的是个人类的话,你将他留在这个学校里,毫无疑问是将羔羊丢进了狼窝。”

“可学院里又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类,克里斯汀同学不也是么?”

“克里斯汀是神圣之女,和他不一样!再说了,克里斯汀可是第一个以人类之身获得爵位的人,她能用冷兵器一个人轮战纯血社的十六名贵族骑士之后战胜朱庇特,可夏离他能行么?他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血族的世界里没有人类的地位!”

“可是他走了之后,我就没有大别墅住了啊!”兰斯洛特带着血泪控诉,“没有游戏机,也没有二十四小时专职厨师,没有楼顶的游泳池……这样的生活不如死了算了。”

“你在这里求了我三个小时,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安逸地生活么?!兰斯洛特,你的追求呢?!”基利安终于受不了这个家伙了,他从书架上拔出了自己家传的宝剑,准备乱剑砍死这个学院之耻。兰斯洛特还没有来得及讲话,便听见背后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先生,不好了!!”狂奔的信使失礼地推开了门,剧烈喘息。

旁边的兰斯洛特捏着嗓子搞怪:“师父和二师兄被妖怪捉走了。”

“乔恩先生,出了什么事儿?”基利安皱起眉头,“作为学校的守门者,你应该淡定一点。”

乔恩语调急促:“半个小时前,宗室评议会启动了紧急评议的议案,刚刚没经过我们的允许,已经带走了公爵大人。恐怕是已经准备开始二次评议了!”

瞬间,基利安如遭雷殛。

“这么快?!”兰斯洛特低声呢喃。

天空之中,黑色旋翼划破空气,直升机穿梭在云层中。

机舱里只有不断震颤的声音,夏离靠在颤动的舱壁上,总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没有了康斯坦丁和亚伯的保卫,他前所未有的脆弱。

“抱歉,殿下,冒昧打扰,敬请原谅。”

对面的巴顿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

夏离忍着晕机的不适感,沉默不语,只能肚子里不断腹诽:我要是不原谅你,你可以去切腹么……

“虽然令殿下不满,但这实属无奈之举。为了在谣言扩散到引起血族社会不安之前将事情解决,我们只有将评议的时间提前。第二次评议将在三十分钟之后开始,请您做好准备。”

“让我做准备之前,起码先告诉我该准备什么吧?”

在高空中,气温过于低下的机舱里,夏离身上只盖着一条有些单薄的毯子,忍不住打哆嗦:“这都快飞出旧金山了吧?”

“不,还没,但很快就到了。”

巴顿低头,俯瞰窗外阴云,还有云层之下隐约可见的海畔,阴沉的小岛就在海浪之中屹立,依稀能够看到海水拍击锈蚀的栏杆,化作粉碎的模样。

“这里是Alcatraz Island,意思是鹈鹕岛。”巴顿眼神中仿佛闪过阴翳,“但或许另一个名字,殿下会更清楚一些。”

那一瞬,仿佛有闪电划过心灵,夏离忽然想起来接下来自己将会去哪儿。

“……恶魔岛。”

他呆滞地看着窗外,在无尽扭动的海洋中,灰黑色的小岛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海洋吞没。当灰色的海水灌入岩洞时,会发出尖啸之音。

像是迎宾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