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夜色即将降临。
最后一线昏暗的光落在窗帘上,赤色的窗帘在微风中摇曳。古老建筑长窗背后,铁甲狰狞。
墙壁上悬着古老的油画,室内陈列着红木桌椅,看起来华贵而雍容,却不知为何在室内中央摆放着一具沉重的甲胄。没有支架,也没有陈列柜,完整到连足尖都裹以铁靴的重甲直立在地面上,狰狞的面甲之下,传来了呼吸声。
房间里,空气仿佛都在静谧的呼吸声中凝固了,微尘飘落在黑铁甲胄上,片刻又慌乱地飞起、远离。
在走廊中接近的脚步声里,房门被推开了,就在那一瞬,沉默的铁甲由静转动!
甲叶摩擦,恍若惊雷。铁甲之下的武士瞬间踏前七步,宛如铁驷向前推进。重剑在凄厉的呼啸中斩出,却又戛然而止,停在来者的额前。
剑刃上,金色的碎发飞舞。
推门而入的少女依旧淡定,视线穿过重剑,落在面甲之后的脸上。在许久的沉默后,重剑缓缓地收回,面甲之后传来无奈的声音:
"伊芳,为什么不躲开?"
“社长,这是你第二个月损坏我们的地板了。”伊芳·伊芙琳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的预算被学生会卡得很死,如果你=您再这么做的话,我和学生会交涉时会很困难。”
武士掀起面甲,露出俊朗而年轻的面孔,神情充满遗憾:“很可惜,真想看你吓一跳的样子啊。”
说着,他摘下头盔,齐腰的长发披落,纯金的发色在夕阳的映照下闪耀。
伊芳走到他身后,帮他卸下重甲。这种几乎将全身都包裹在内的重甲,其重量和威慑力无可比拟,但是穿戴起来却非常的困难。在很久之前,骑士踏上战场时,还需要两名扈从来帮助他穿上这一身行头,有的地方甚至还需要螺丝和扳手才能够拼合。
“这又是新得的战利品吗?”她问。
“不。”
武士一样的年轻人苦笑起来:“这是败者的奖励。除了斯图亚特的老公爵,这个是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够正面战胜我的伯父了吧。”
“听起来您又惨败在您伯父手下了。”
“至少坚持了三十分钟。”名为朱庇特的男人抚摸着脱卸下来的甲胄,“家传的甲胄是赐予败者的奖赏,那胜者的殊荣岂不是公爵的圣痕?”
伊芳的表情依然淡然:“社长,容我说一句,想要正面击败您的伯父,您至少还要再等五十年。”
“六十九岁的公爵,那也足够年轻了。”
“相比那位斯图亚特家族的公爵,就什么都不是。”伊芳再次泼了一盆冷水,“今晚那位大人就即将入学,想必在他的荣光之下,接下来的几年您要黯淡地度过了。”
提到了这件事,朱庇特的表情有些冷意:“是不是公爵,还有待黄昏议会评定。”
“纯血社的不少人看法和您一样。”伊芳说。
“那是当然。”朱庇特大笑,“他们可是我的狼群。”
伊芳将最后一件甲胄重新摆好,轻声说:“我是来通知您,学院为斯图亚特公爵举办的入学晚会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
朱庇特漫不经心地挥手:“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还有呢?”伊芳锲而不舍。
“我不会和他起冲突的,我保证。”他扭头,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无奈。不论他如何展现自己谦逊温和的一面,但在别人眼里,他始终是个桀骜不驯的暴力狂。
“那你在想什么?”伊芳问。
朱庇特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我在想......如果我把那位公爵拉入纯血社,成为我的副手的话,麦克斯韦尔的表情,会不会很难看?”
“不错的想法,但有些天真。”
“不去试试的话,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呢?”朱庇特看着桌上的水晶酒杯,酒杯倒映着他微红的瞳孔,“不论是多一个盟友,还是一个不堪一击的敌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但愿如此。”
伊芳欠身,无声离开。
在寂静中,朱庇特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酒杯旁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少女严肃而淡漠的面容,一丝不苟。
“克里斯汀......”
夜色中,轿车穿过敞开的校门,穿行在历史悠久的建筑之间,最后在礼堂外停止。车里的少年好奇地探出头,环顾着四周,在充满历史氛围的欧式建筑群中神情有些迷茫,
“少爷您在看什么?”旁边的女仆好奇地问。
换上了校服的爱丽丝看上去比以前认真了许多,侧影有些生人勿进的味道,可脸上依旧是可爱的笑容。
似乎不论走到哪里,她都像飞鸟一样无忧无虑。
“没想到学院竟然正大光明地建在市内。”夏离轻声感叹。“那么多吸血鬼,不怕阳光吗?”
“少爷,以后就不要说自己是吸血鬼了。”爱丽丝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轻声叮嘱,“血族的进化持续了两千多年了,近几百年出生的爵位者已经克服了初代种的一些缺陷。白天大家最多会感到一些不适应和虚弱而已,所以学院在晚上才开始授课,血族的交际和生活也是在晚上开始的。”
“晚上干活儿白天睡觉?这感情好啊!”作为一只夜猫子,夏离深感认同,“学校还准备了入学的晚会?很贴心嘛。”
“以前新生入学之后都会由学生会来举办晚会,但这次是校方为迎接您的到来专门举办的,还邀请了所有的新生。”
听到爱丽丝这么说,夏离心中的小尾巴顿时又翘了起来,趾高气扬地摇啊摇。但当他走进礼堂时,身后却没有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少年脚步停顿,扭头看向圣后。
爱丽丝抱歉地笑了笑:“少爷,这是您的舞台,仆人不方便进去。不过我会等在外面,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传唤我。”
这些日子以来,爱丽丝一直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他困的时候掏出枕头说“少爷,小睡”,在他饿的时候端出餐盘说“少爷,午餐”,在他想要打游戏的时候都能找到怪物猎人的光碟和两个手柄,无比贴心地问:“少爷要打雷狼龙么?我可以带着大枪辅助您的弩手。”
有了这么贴心的女仆,夏离总觉得有了一份底气在,哪怕晚宴上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爱丽丝也能够从丝袜里抽出驱鬼的符咒和道袍。可现在她竟然不能陪自己一起进去了。
夏离停下脚步,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外面。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在自己参加晚宴是,把一个女孩子丢在外面吧?
况且没了她,夏离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新生,跟我来就是了。”
夏离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爱丽丝愣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被拖了进去。
她跟在夏离后面,看着夏离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是,少爷。”
笑了从来没有参加过晚宴,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门后面又一百零八条好汉磨刀霍霍,耍枪弄棒。打熬身体,等着他进来就宰了他替天行道。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煞风景的家伙,明明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脑子里却想的是“洒家不修善果,最爱杀人放火”,真是煞风景到了极点。
很快,脚下的红地毯走到了尽头,大门无声地敞开。
舞曲声如雾,扑面而来,将他淹没。
没有磨刀霍霍,没有枪林弹雨,在悠扬的合奏舞曲里,穿着各色礼服的男女站在会场中,轻声细语。他们面带笑容,衣冠楚楚地戴着足够开奢侈品展览的手表和首饰,手托香槟互相碰杯,抱在一起跳舞的男女四目相对,在旋转时眼神擦出火花......
可当少年走进大门的时候,舞曲和交谈声却在瞬间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就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所有视线汇聚在少年的身上,整齐划一。
“呃......”
夏离环顾四周,觉得自己要糟。
TBC.
万幸,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有人迎上来,热情无比地和他握手。
“欢迎您的到来,斯图亚特公爵,您令长者学院蓬荜生辉。”一位俊秀的年轻男人弯腰说道。“我是这里的教师之一,兰斯洛特·M·丹顿,也是您所选修的细胞生物学的讲师。”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神情恭谨,又有一种潇洒的气度,微笑的时候眼睛朦胧像是在下着雨......嗯,除了握错手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在众目睽睽中,他握住爱丽丝的手,热情洋溢,充满欢欣:“真是令人愉快啊,能够在学校里觐见您这样一位尊贵的公爵,而且还是......唔?”
他瞪大眼睛凑近,恍然大悟:“竟然没有人跟我说过,您竟然是位女爵,啊哈哈夏离这个名字真是让人误解啊。”
“少、少爷......”爱丽丝手足无措,扭头求救。
夏离咳嗽了两声,拍了拍这个近视眼老师的肩膀:“您误会了,我才是夏离。”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戴上一副玳瑁眼镜,在两人身上看了半天,笑容变得尴尬起来:“哎呀,不好意思,我有一些近视。”
这已经不是一些了好么!
夏离的脸抽动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握住手,一股似曾相识的“亲民”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热情洋溢的粗线条老师很快被人带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参加晚宴的学生。
“公爵大人贵安,我是丹尼斯家族的凯特,凯特啊。”
一个小胖子郑重且激动地拉起了夏离的右手,夏离还以为他又要握手,没想到他竟然亲了一下夏离食指上刚戴上去的戒指,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退下。
“您好,我是辛普森家族的艾豪思,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听到他的名字夏离眉开眼笑,“辛普森家族”他听过啊,貌似还演过动画片?万幸爱丽丝看出他要飙烂话的冲动,拉着他没让他开口。
“您好,我是艾尔梅罗家族......”
“您好,我是......”
人潮以快得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吞没了夏离。夏离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他连忙告退,找到一个空隙就逃进了角落里。
“大家都很穷吗?连个戒指都亲来亲去的,恨不得抱回家......”擦拭着被口水浸透的戒指,夏离无奈地叹息。
“少爷,那它们像您觐见的礼节。”爱丽丝低声说,“又有人过来了,您别擦了。”
夏离赶忙收起纸巾,抬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高挑而妩媚的少女缓步走来,她穿着白色的晚礼服,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
“您好,公爵大人,我是鲁珀特家族的贝拉。”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能够和您在这里会面,这是我的荣幸。”
说着,她伸出了手掌,指尖下垂。
“好说好说!”夏离笑起来,握住她的手用力摇晃了一下,热情洋溢得像在玩游戏机。
贝拉小姐的微笑僵硬了一下,爱丽丝悄声提醒:“少爷,那是吻手礼......”
目送着那位神情呆滞、面色奇差的小姐转身离去,夏离一头雾水:“他心情不好?”
“大、大概吧。”爱丽丝掩面。
虽然夏离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既然爱丽丝这么说那就一定没问题了。
“作为一名公爵,您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喧嚣的场合?”
在他身旁,一直沉默品酒的男子突然开口。他穿着黑色礼服,头发花白,面容却并不显得苍老。
不过,血族的年龄从来都无法根据外表估算。血统纯净的爵位者有些能永葆青春,而也有些二十多岁就会变成这般摸样。
直到看到他的双手和眼睛,夏离才发现,他应该是真的很老了。目光中沉淀了不少岁月的浑浊,而他的双手,虽然整洁而修长,但却像是经常握着烧红的铁块,皮肤下布满若隐若现的青筋。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您是?”
“路过的老人而已,请无需担心。”礼服男子轻笑,将香槟塞进他手中,“干杯。”
不等夏离反应过来,他就和夏离碰了碰杯,将自己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去。
夏离愣了半天,小口尝了一下手中的香槟......如同所有的白酒一样,辛辣酸涩。
夏离问爱丽丝:“刚刚那老头儿是不是往我杯子里放辣椒了?”
“感谢同学们的光临,晚会就要开始了,愿各位有个美好的夜晚。”
喧嚣中,舞池的中心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水晶吊灯的光芒里,刚才那位白发的礼服男子站在中央。他的身后肃立这数名容貌各异的中年人,其中还有近视眼老师兰斯洛特。
老人环顾着四周神情愉悦:“我代表学校和校董会,欢迎各位的到来。接下来将是你们在信仰学院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大家请尽情欢乐吧。不过,在我们这帮老骨头退场之前,先来一曲华尔兹如何?”
他转身向着身后的乐队挥手,轻柔的舞曲身响起。
“起舞吧,我的学生们,青春就应该在美好的乐曲之中度过啊。”
老者抬起手,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酒,微笑着说道:“干杯。”
就像是交响曲开场时的第一声琴音,紧随而来的是无数乐声如雷鸣一般的应和。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微笑着高举酒杯。
“干杯!”
“那是校长,少爷。”在如潮水一般的人声中爱丽丝低声说,“意大利的西泽·奥古斯都爵士,曾经头戴冠冕和尊荣的罗马之王会面。”
夏离惊愕地扭头:“他也是公爵?”
“不是,他是侯爵,但他和数位公爵都有血缘关系,在议会里也有自己的影响力。他还是血族中罕见的艺术家,在很多领域里都拥有大师级的造诣。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露面了,没想到还能够在这里见到他。”
“我还以为他是个铁匠。”夏离心中庆幸,还好没说出什么奇怪的烂话来。
不知何时,宴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夏离抬头时,猛然对上几百双望着自己的血红眼睛。
全场人都在专注地看着他,可刚刚就在这样的注视里,公爵大人却在和爱丽丝谈笑风生,笑得那么开心,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
人群后面,校长似笑非笑地向夏离挤了一下眼睛,露出看热闹的神情。
夏离再一次有了小腿打战的冲动。尤其是人群中那些少女们看过来的眼神,都快要放出光来了!
“不是说要跳舞么?”夏离颤声问,“我为什么觉得他们要开始吃晚餐了?”
“您作为爵位最高的公爵,开场邀请一位名媛跳第一支舞理应是您的权力。她们都在等待您的邀请。”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嘶……”夏离倒吸一口冷气,“之前怎么没人告诉我?我总觉得这群人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现在的情况,岂止生吞活剥,简直就好似唐僧历尽千辛万苦,一路西行,还没到雷音寺,先前面左拐进了女儿国。
到处都是没见过男人的大姐姐和小妹妹,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着绿莹莹的光。女儿国国主说唐长老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让你当皇帝。
一群少女眼巴巴地望着长老的金边袈裟,期望长老心怀大爱,雨露均沾。看起来多好啊,可唐僧不喜欢。西游写了那么久,唐长老好似一直都无情无欲,唯二的爱好就是念紧箍咒折腾自己的徒弟和被妖怪抓走后折腾自己。
夏离以前看《西游记》的时候,每到这一段都感叹:有个娇滴滴的女皇姐姐拉着你的衣角,跳着《天竺少女》,唱着歌,唐僧竟然毫无回应!
现在夏离总算明白唐长老为什么不点头了,因为看到那些大姐姐小妹妹的时候,他会害怕啊!
夏离也害怕,别说华尔兹了,就算是国标他也不会跳。万一跳舞的时候踩了姑娘的鞋,或者摔了一跤的话,他的脸就要丢光了。
“那怎……么办?”
他扭头想要和刚刚提示自己的人说话,却在回头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
柔和的光线里,少女静静地站在身后,即使是看着自己未婚夫的时候,眼神也依旧凛然如剑。
“随便挑一个咯。”晏小苏看向不远处眼里放绿光的女孩儿们,“你是公爵,不论选中了谁,她们恐怕都会乐意得飞起来……”
夏离心中一喜:“真的?”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未婚妻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了然和鄙夷。
“呃,我是说……太伤风败俗了,咳咳,这股不正之风一定要刹住。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能开历史的倒车?”他连忙解释,可惜晏小苏并不在意。
尴尬了半天,夏离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就跟我凑合一下?”
晏小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是要戳穿他心中每一个谎言,另他想要后退。直到他准备退缩的时候,少女终于伸出了手:
“请小心不要踩了我的脚。”
“呃……”夏离将手在身上擦了一下,接过少女的手握紧,“好的。”
舞曲声终于响起,舞池中的少年神情变得苦涩起立。在旁人看来,夏离好像是一个娴熟的舞者,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状况——他被架起来了。
自从舞曲开始的那一瞬间,他就变成了少女手中的洋娃娃,手舞足蹈的力量尽数来自对方。在流畅的回旋和舞步动作里,他能听得见自己骨骼的哀鸣。可悲的是,他还要主动配合晏小苏的操纵,以免出糗。
要不要这么狠?
夏离疼得直抽冷气,低声说:“上次在墓地的事情,对不起。”
“没关系。”晏小苏的声音依旧淡定,“只要你不要再为我的奶奶感到难过就好。”
“不会了,以后绝对不会了!你能先把我松开一点么?”
“ 好啊。”
下一瞬间,少女转身,夏离身不由己地踉跄飞出,在头晕目眩之中转了好几圈,又再次回到了晏小苏的手中。
“感觉如何?”
“还不错,跟坐过山车一样。”夏离死鸭子嘴硬。
“小少爷,有心思去回想过去的事情,不如操心一下现在的自己。”晏小苏的清冷声音响在耳边,“信仰学萱可不是能够让你轻松玩乐的地方,一旦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个冒牌公爵,明天你的干尸就会悬挂在钟楼上。”
“不会吧。”夏离的声音有些发颤,“大家都是文明人。”
“但吸血鬼信奉的是力和血。你来这里当驯兽师,就必须让他们将你当作是最强的怪物,一旦被人发现你只是外强中干......”
“可我真的是外强中干没办法啊。”
听到她这么说,少年的背心顿时有些发凉。在那几百双血红色眼瞳的注视下,他终于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
此刻脚下的是钢丝,他却必须跳舞。
“那就等死好了。”晏小苏的声音轻描淡写,“这样也好,垂死挣扎太难看了些。”
夏离的满腹吐槽已经不知道往何处去了,他张口欲言,可最后却化作一声怅然的长叹。
“如果不想死,就只能挣扎,想要保住斯图亚特家族,就只有和更多的人为敌,没有身为公爵的决心,那就不如回去继续做个人类。”
夏离感觉少女紧扣自己的手掌,五指微微发凉。
舞曲声终于结束,她松开夏离的手,声音微低:“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不要让你的外祖父蒙羞。”
最后一个重低音消散,掌声如潮响起。少女微微提起裙裾,举止温婉如淑女,转身离去。
不知是否听到了这对男女的低语,人群中的校长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他从侍者手上接过了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我还要赶飞机。”
“祝您一路顺风。”他身后的几位院系主任低下头,恭谨地道别,而西泽校长却拍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公爵就交给你了,兰斯洛特。”
“好的,校长!”兰斯洛特握紧一位院系主任的手,“您就放心吧。”
“你的近视眼越来越严重了啊。”西泽校长有些头疼,“但愿神能够拯救你的近视眼。”
兰斯洛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几乎要杵到校长胸前的时候才看清:“校长放心,视力并不影响教学。”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西泽校长叹息,接过行李箱,“两年前你毕业,我批准你留校成为老师的时候,你的近视眼还没有那么严重......你也没这么傻。基利安,记得叮嘱兰斯洛特老师按时吃药,千万别让他放弃治疗......我走了之后,学校就交给你了。”
基利安缓缓颔首,在看向兰斯洛特时,也忍不住有些头疼。随着校长的离去,大礼堂的门无声关闭。
自始至终,礼堂二楼都有一双眼睛看着夏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他在干什么?”
“聊天?”伊芳回答。
朱庇特的眉毛挑了一下:“我是说,他的同伴......”
“嗯?”伊芳的实现视线落在爱丽丝身上,神情有些疑惑,“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小姐,但是纯血社的档案里似乎没有收录。”
“当然没有。因为那是他家的女仆。”朱庇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神情冷淡,“在场的人里有噬身蛇家族的娇柔公主,也有天平家族手握万贯的少女富豪,有掌握森严权力的俄罗斯新贵族大小姐,也有日本武家女儿,真挚还有他的正牌未婚妻......这么多女孩儿,足够任何一个男人觉得自己身在天堂。可是他却全然不在乎,用一场领舞应付了自己的未婚妻后就躲在角落里。宁愿和自己的女仆聊天,也不愿意伸手去邀请一位能够配得上公爵的名媛,真是狂妄轻慢得让人心中不快。”
伊芳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觉得有资格那么做的人,只有你么?”
“?或许。”朱庇特的视线依旧在少年身上,“但你注意过他的眼神了么?”
伊芳摇头。
“对啊,谁能注视到他的眼神呢?自从他进来这个会场之后,就从没有直视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那种视线就像穿过面前的人,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看的地方空空荡荡,就算是有最美好的宴会落在他眼里,可也进不了他的心中。”
“这是公爵的威仪?”伊芳低声问,“可我只是觉得他在发呆。”
“谁知道呢?”朱庇特伸手挽起伊芳,“轮到我们入场了,希望那位公爵大人的初见不会闹得不愉快。”
“前提是社长你不故意找茬。”
“少爷,晚宴是交际的地方啊,您不能总一个人站在这里吃东西呀?”
“放心放心,诶?龙虾哪儿去了?”夏离依旧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盘子里拣着水果片,“我都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会有人过来亲我的戒指么?”
话音刚落,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
“初次见面,斯图亚特公爵。”金发少年人站在他背后,神情冷峻,“我是龙血家族的继承人,您可以称呼我为朱庇特,彭多拉贡家的朱庇特。”
“呃......”
夏离一言成谶,顿时就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忍痛伸出了右手,示意你随意亲吧,大不了我再擦一次。
朱庇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确实,对一位公爵行觐见之礼无可厚非,但对于本身就是公爵的继承人,而且自视甚高的朱庇特来说,要让他向一个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新生屈膝行礼,却又太过屈辱。
主宰着汇聚学院百分之九十精英的纯血社,除了校长之外,他几乎就是无冕之王,此刻他强忍着不喜来和这位公爵打招呼,却没有想到刚说完一句话,对方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沉默良久之后,朱庇特神情阴沉地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夏离的戒指。
“贵安,公爵大人。”他冷声说道,“ 看起来您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好说。”夏离一笑,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那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在吃东西,没听太懂。”
朱庇特刚刚平息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再次颤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丝铁青。他强行遏制着自己的怒气,低下头,“恭敬”地说道:“龙血家族的朱庇特,觐见公爵殿下。”
“爱卿免礼,平......噗!”
夏离没料到自己要调查的主要嫌疑人竟然送上门,半口果汁当即喷了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擦掉。
努力挤出慈眉善目的表情,夏离的笑容充满热情:“原来是朱庇特先生,有什么事儿?你看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们先喝一杯?”
已经麻木的朱庇特看着他,许久后摇头:“喝酒就不必了......但确实是有一件事来找您商量。”
“洗耳恭听。”
夏离表情虽然越发温和,可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这货不会忽然拔剑,然后狞笑一声说借公爵你的狗头一用吧?
所幸,朱庇特并没有拔剑杀人,只是问道:“想必您也曾经听闻过纯血社的事吧?”
“略有耳闻。”
早在长者信仰学院成立之前,纯血社就已经在血族世界中诞生了。最早的纯血社成员只是各大家族的继承人,他们沉迷于炼金术和诗歌,还有从各地流传而来的冥想术和武术。
最初时,纯血社只是一个年轻贵族的结社和兄弟会,可血族历史上数百个成名人物都在其中担任过要职,包括以穿行公爵而闻名的瓦拉几亚的龙之子、沐浴处女之血重得青春的邪恶女爵、举世无双的杀手和异端学者......
而在长者信仰学院建立之后,纯血社便摇身一变,变成了受到学员官方认可的公开社团,但入社途径却始终不明。每一年无数新生里,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收到一封神秘的邀请,而现在......
“请问公爵阁下是否有意加入纯血社呢?”朱庇特礼节性地问道。
既然对方身为一名公爵,那么纯血社也必然不能怠慢。虽然不喜欢这个家伙,但未必没有拉拢的可能。
“假如公爵殿下愿意的话,纯血社必扫榻相迎。”
在他的料想之中,若对方有意,以公爵的矜贵和威仪,也会委婉地透露一些口风,那么他们就大有可谈。可如果对方眼高于顶的话,自己也乐得省心。
只是他却没想到夏离只是憨然一笑,握住他的手点头:
“好!”
多好的潜入敌方内部的机会啊,夏离要不抓住机会的话那就真瞎了。
“那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了?”夏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问,“社团福利怎么样?待遇如何?有三险一金么?”
“......呃。”
“有饭补么?没有?那餐费可以报销么?奖金怎么样?”夏离真诚地问道,“朱庇特先生你看,我是个公爵啊,待遇起码也要好一点啊,给个副社长当当吧?”
“等等。”朱庇特觉得有些头晕。
“不会吧,副社长都不肯?”夏离有些悲愤,“那书记呢?总要给个书记当当吧?对了,你们这里配秘书么?我只要两个秘书就可以了......嗯?别这样嘛,两个秘书只要一个女的总行了吧?”
一大堆废话席卷而来,饶是朱庇特自诩骁勇无敌也不由得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还有啊,我能不能再带一个人进去啊?”到最后,夏离认真地问。
“带一个人?谁?”朱庇特终于清醒了一点。
夏离一笑,向身后退到远处的女仆挥手:“爱丽丝,过来。就是她,怎么样?”
后半句话是对着朱庇特说的。少年踮起脚,揽着他的肩膀感叹:“看,多好的姑娘啊,漂亮又年轻,照我看你们社团肯定没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要说啊纯血......”
“适可而止吧,公爵大人。”朱庇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抖掉了肩头的胳膊,声音冷漠,“您宁愿和自己的女仆消磨时间也不愿意看在场的任何一位名媛......而现在,您又要拿她来侮辱我了么?”
“侮辱?谁侮辱你了?”夏离愣了一下,爱丽丝却低下头去,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少爷......”
“公爵大人,纯血社是高贵之血的所在,这里没有一个下人的位置。”朱庇特的凌厉视线直击少女淡红色的瞳孔,冷笑,“......而且,还是一个混血的下人。”
在侯爵之血的愤怒中,阴沉的威压横扫全场,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夏离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笑容一点一点地垮掉了。
在一片沉默中,夏离看着他的眼睛,无奈地挠了挠头,低声说:"话不能这么说啊,虽然爱丽丝不是贵族,但我觉得她挺好的。“
朱庇特第一次感觉到荒谬。
他前半生的数十年里,全身都贴满了”飞扬跋扈“的标签,拉风得就像是秋名山上的暴走族少年。他就是强,就是拽。他以绝强的力和威仪君临了整个纯血社,宛如皇帝。
可当他好不容易决定去拉拢别人,答应自己的助手不再找茬的时候,却发现......这一次被找茬的,竟然是自己了?
金发少年面色铁青,青筋暴突的手掌握紧宝剑:”公爵大人,你在侮辱龙血家族么?“
夏离看着他的愤怒双瞳,许久之后摇头:”你想多了。“
”您是铁枝家族的继承者,统治整个旧金山的公爵,按照原本的道理,您来到学校,我们应该邀请您加入纯血社,并且跪下来为您让出社长的宝座,奉您为王......可惜,我实在从您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公爵的威仪和矜持。您真的是一位公爵么?“
听到这里,夏离忍不住笑出声,令朱庇特的神情更加难看了。其实夏离笑,是因为自己,别说是别人了,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公爵呢。眼看着就要剑拔弩张,夏离却反而不怕了。
他挡在爱丽丝的前面,轻声问:
”是不是公爵,你说了算么?“
反正横竖都是死,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夏离的前半生和学校恶势力作斗争的经验告诉他,现在正是放话的阶段。
人能死钱能扔,吵架不能输啊。
虽然手里的剑已经被捏得嘎巴嘎巴响,但朱庇特竟然没有砍人。
”既然公爵大人瞧不起纯血社,那么同为贵族,我给您一个忠告吧。“他的眼神阴沉,”我建议您去学生会的那群败狗里寻找自己的位置,想必那里对您来说,更像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却不防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朱庇特转身,眼神狐疑。
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年缓缓抬起自己右手,指尖下垂,食指上的戒指折射出一丝璀璨的光。少年的笑容和煦,丝毫看不出是在报复对方侮辱了自己的女仆。
”看你挺英俊,赏你再亲一下吧。“
会场之外,教导主任基利安看到了怒极的朱庇特拂袖而去的一幕:“看来,这位公爵没我们想象的那么随和。这么多年了,铁枝家族的血依然桀骜,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梅丹佐。兰斯洛特,你是公爵的老师,你怎么看?”
“嗯嗯......”背后的年轻人发出含糊的声音。
老者疑惑地扭头,继而神情无奈:“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从下面拿上来的?”
在兰斯洛特手中,刚才好好躺在盘子里的大虾已经惨遭分尸,满手油腻的年轻人一脸茫然:“刚才过来时就顺手拿了啊,基利安先生,您要不要来点?”
说着,他拔下了龙虾的钳子,向着墙上的油画递出去。
“我在这里!”基利安没好气地夺过了半只龙虾,丢进垃圾桶。
“您要是觉得好吃的话,那就全给您。”兰斯洛特一脸谄媚的搓着手凑上来,“您看马上就是年终评定了,要不您给我加上几分?您是年级主任,干脆让我提早转正吧?”
“你毕业后留校任职才两年,就要转正了么?”基利安愣了一下,“你这个年纪能够主教一门主课,已经是破例了啊。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还在力学系给牛顿先生做助教呢。”
“因为我是天才啊。”兰斯洛特对着油画谄笑,“您看,我今年的教学成绩也算不错咧。”
“都说了我在这儿!”
基利安将拍马屁都没拍对地方的兰斯洛特掰回来,竖起一根食指说道:“你想转正也行,我有任务交给你。”
“三个任务?”兰斯洛特眯起眼,看着那根食指,“太多了!”
“就一个!给我看清楚!”基利安愤怒地用手指头戳着他,“答应了我就让你转正,要是完成得好,过几年我就提你当生物学院的副主任。”
“好呀好呀,能不能先帮我把胸卡换了?”兰斯洛特满脸虔诚地握住那根手指。
“换胸卡干什么?”
“您看我都是老师了,每次吃夜宵的时候还要跟一大群学生排队。”兰斯洛特流着口水,“听说副院级的胸卡可以直接预订法式大餐,而且定期还有优惠券送?”
良久的沉默,苍老的院系主任感慨万千:“兰斯洛特,你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至少算得上一只土鳖......你的追求呢?”
“那换成每周两份新鲜血货怎么样?”兰斯洛特谄笑着把两颗虎牙都露了出来,“学校配送的O型血冻的时间太长了,我喝不惯。”
基利安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良久,他叹息:“成交。”
虽然出了一段这么别扭的插曲,但晚宴还是进行到了最后。当所有人离开之后,闲逛的夏离在休息室里找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区别于楼下喧嚣的大厅,寂静的休息室里只有晏小苏一个人。她站在墙壁上油画的前面,沉默地望着其中的浓墨重彩,当察觉有人走近之后,才投来漠然的目光。
“嗨!”夏离本能地露出笑容。
可惜,晏小苏的目光并无喜意:“还没有开学就已经和百分之七十的精英学生站在对立面上......真希望殿下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夏离叹息,“而且,不是还有百分之三十么?我也不算失败。”
“另外的百分之三十是麦克斯维尔手下的学生会。”晏小苏淡淡地说道,“你放心,他不会得罪你的,反而会拉拢你,直到你的利用价值被他消耗殆尽,才会被丢在一边,让你自生自灭。”
“要不要这么夸张?”夏离忍不住有些挫败,“你都这么讨厌我了,何必做我的未婚妻?”
回答他的是一种陌生又复杂的目光。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次求助的时候,都会欠下别人的债。可我能还的,只有我自己。”似乎不愿意多说,少女颔首道别,“祝你在这个学校里生活愉快,殿下。”
望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晏小苏,夏离饶了一下头发,喃喃地说:“何必呢?聊聊天,增进一下了解不好么?”
晏小苏的脚步戛然而止,她扭头看向身后,漠然的眼神中浮现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凌厉:
“殿下,我们能聊一些什么呢?你尝试过在黑夜里奔跑过么?你听到过背后追随你的人一个个倒下的声音么?知道为了活命而不敢回头的屈辱么?”
夏离看着那一双眼睛,像是被摄取了笑容,无言以对。
“你比所有人都幸运得多,何必再去了解那些淤泥里事情?”
晏小苏走到了门外,最后的声音回荡在休息室里:“你只要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就好了。”
寂静中,夏离站在巨大的油画前,仰望着那一幅油画里的厮杀战场,瓦尔基里乘着风暴和雷霆而来,血色的披风飘扬如旗。
在战死者染红的大地上,浓厚的黑色云雾翻卷,几乎将夏离吞没。
被遗忘的记忆再次苏醒了,夏离再一次听到暴雨之夜的雷鸣,还有那个人呐喊咆哮的声音。
“黑夜里奔跑么?”
他不敢再去看油画里飘扬的猩红,低下头。
寂静里,只有少年的孤独呢喃:
“......我也有过啊。”
漫长的寂静之后,大门再次被推开了。门外的声音平和:
“《女武神的骑行》,1786年的作品,不算罕见也不算精致,就连作者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师。难得令殿下驻足。”
夏离如同见鬼一样转过身,却听见了笑声:“殿下,请不要紧张。我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
在门口,少年穿着学院的礼服,细长的眼睛眯起,像是s一只惬意的狐狸。
“你认识我?”夏离疑惑地问。
“这个学院的学生每一个都认识您,殿下。”那个少年矜持地颔首,“晚宴已经结束了,您的女仆在寻找您,有人说您进入了休息室,所以在下未经通报便擅自前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夏离才发现,他们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拉近到并肩,可他却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
他来得如此诡异,刚才在宴会上看过了那么多人,但夏离可以肯定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他那一双眼睛太特殊了。
“你是谁?”夏离皱起眉,“你认得我?”
“初次见面,殿下。我是奥兰治家族的麦克斯维尔。”狐狸一样的人行礼,“深夜身为学生会的会长,理当牢记每个学生的档案。”
沉默中,一阵冷风吹来,掀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诡异得像是一阵妖风。
夏离没想到,三个嫌疑人今天能一连见到俩。可是麦克斯维尔出场太过诡异,夏离不怕灯光下愤怒的狮子,却有些忌惮这种像是成精的狐狸一般的人。
“本来我知道今天公爵入学,应该提早到场。不过考虑到纯血社的那些蠢货,所以只能在晚宴结束之后前来。”麦克斯维尔充满惋惜地叹息,“贵安,殿下。”
夏离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人眯起的眼睛里总在涌动着什么,仿佛折射着太多的欲望。
“你找我有事?”
麦克斯维尔点头微笑:“嗯,其实我在想,关于老公爵的死,恐怕您是怀疑着我的吧?”
那一双眼睛又眯起来了,像是在笑着等待回应。如此直接的发言令夏离冷汗直冒。
麦克斯维尔说:“我甚至断定您究竟在怀疑哪几个人,纯血社的蠢狗,教会的神经病,还是最近大出风头的我?”
夏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想多了。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此刻的情况,就好像傻强在《无间道》里对陈永仁说:走路不专心,到处乱看的人一定是卧底!陈永仁就算是再慌乱,也断断没有不打自招的道理。
“但愿如此。”麦克斯维尔摇头,“奥兰治家族只是在百年之内兴起的小家族,依靠着我父亲的投机和走私行业发家。我承认我们曾因为老公爵的禁令而心生不满,但对铁枝家族来说,我们只不过是一片浮萍,又怎么会有挑战大公的勇气?”
“所以说你想多了啊。”夏离笑了起来。
“可是!”麦克斯维尔也在笑,可眼神却一片肃冷,“您不觉得,最可疑的是某个到现在依旧与您为敌的蠢狗么?您是铁枝和钢棘的代行者,本应在今晚君临于整个纯血社的王座之上。可现在您却被一个伪君子篡夺了属于您的位置。这是偌大的逾越和叛逆,也是血族所不能忍受的耻辱。如果您愿意,在下和学生会将帮助您讨伐叛逆,重新取得权位!”
夏离愣住了,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某种名为感动的东西。
“说得好!”夏离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真是赤胆忠肝!不如这样,我看他还没走远,我们不去追上去当众向他们挑战,由麦克斯维尔你来打头阵,纯血社必然闻风丧胆!到时候打下纯血社,我便封你一个一字并肩社长!”
“……”
不知为何麦克斯维尔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啊哈哈,公爵大人真是幽默。您不需要当年答复我。明日我们学生会正好有一场狩猎活动,如果您有时间,可以带着您的猎犬和枪前来,到时候大家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呃……不用了。”夏离下意识地回绝,想要离这个阴森森的家伙远一点,充满惋惜的感叹,“其实我很想去啊,可惜我没有养狗。”
“没关系。”麦克斯维尔微笑,“学校里还有十几只猎犬,您喜欢什么品种的?”
“咳咳,那个……”夏离没想到这学校连猎犬都养,“我没有枪!”
“雷明顿可以么?在下有不少收藏……就这么定了!”麦克斯维尔握住夏离的手,“能够邀请到您和晏小苏女士,真是在下的荣幸。”
夏离本来还准备回绝,可没想到忽然听到未婚妻的名字,顿时心里骚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
“那么,在下告退。”麦克斯维尔无比优雅地弯腰后退,为他拉开门,“想必您的女仆也已经等得着急了,稍后我会安排人送您前往宿舍。祝您在这个学院里生活愉快。”
夏离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但愿吧……”
深夜,校内浏览车停在了别墅前方,女仆帮夏离拿下背包,和他道别:“少爷,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我被分在了女子公寓,不能继续陪您了,明天早上我再来看您。”
“不用了,我一个人搞得定。”
夏离有些费劲地提起了背包,脚步有些踉跄。少女一个人背着包时看上去轻松写意,没想到其实是这么重。为了不让爱丽丝担心,他还是挥手笑着送车上的少女远去。
片刻后,他扭头看向背后的别墅,看来读书期间,他就只能在这里生活了。
别墅坐落在小内湖畔,虽然没有庄园那么大,但也挺精致。有山有水,环境不错,从窗户里看,里面的装潢也挺好,在这个贵族学校里,学生宿舍恐怕也简陋不到哪里去吧?
不过,据说会有一个室友......室友回事什么样的人呢?
夏离想到这里,有些忐忑。就在他找了半天掏不出门卡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热情到让人觉得发腻的声音扑面而来。
“公爵大人,您可来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黑影猛然扑来。名为兰斯洛特的老师热情洋溢地抱住目标,惊声赞叹:“公爵大人,看不出您的身材真是高大,果然与众不同。”
夜风萧瑟,在少年面前,一脸诡异笑容的老师抱着柱子不撒手,蹭来蹭去,蹭来蹭去......
“......老师。”夏离残念低语,“您又没戴眼镜吧?”
戴上眼镜后,兰斯洛特终于发现自己抱错了,谄媚状贴上来:“哎呀,没想到您在这里,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炖了皮蛋瘦肉粥,您要不要来一点?”
说着,他把夏离拉进客厅塞在沙发里,转身小跑进厨房,很快就端出一碗粥来。
隔着热腾腾的粥碗,兰斯洛特满是热诚地搓着手,表情慈祥如老干妈:“我听说您喜欢吃中国菜,特地找了几个亚洲的学生学了手艺,您趁热吃。”
“咳咳,这就是,皮蛋......瘦肉粥?”夏离看着粥碗,充满难过。
半生不熟的玉米粥里,几块咸鸭蛋带着冰碴,米粒中间还依稀能看见有两块渗透着血丝的牛排。
早兰斯洛特充满热情,写满了“快喝快喝,你要不喝辜负了我的心意我会很难过”的眼神中,他犹豫良久之后还是端起了碗,舔了一下便迅速地放在了桌上,决心下半辈子再也不碰任何有关皮蛋瘦肉粥的玩意了。
“话说,兰、兰......”
“兰斯洛特·M·丹顿。”兰斯洛特点头,露出灿烂到一塌糊涂的笑容,“您叫我兰斯洛特就好,叫小兰兰也行。”
小兰兰......柯南知道了会打死你的你行不行!
“咳咳。”夏离很努力地绷着严肃的表情,认真问道,“兰斯洛特老师,这里是我的宿舍,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我就住在这儿啊。”兰斯洛特老师晃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尽显风骚的同事也让夏离无诶红顶,“虽然您是公爵,但毕竟是学生......所以学校专门安排了您的指导老师,也就是我老做您的室友,殿下你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啊?”
沉默片刻之后,夏离举手问道:“舍友能换么?”
“别呀公爵大人......”兰斯洛特急了,抱起出了的大腿裤脚,说的还是半生不熟的中文,“我做你的舍友有什么你好?你不喜欢我哪点我可以改啊......你看我这么年轻,两年前又是长者信仰学院的天才和首席模范生,而且还教你的专业细胞生物学,完全可以透点考试的答案给你!”
喂喂!你还是老师么?就这么简单地把答案给学生没问题么!而且你别一副被始乱终弃的样子啊!
听到兰斯洛特这么说,夏离十分感动,然后一脚把他踹了开去。
如同一团年糕一般,兰斯洛特充分地体现了粘上就甩不掉的赖皮精神:“公爵大人你看,年轻人总是不喜欢上课的嘛。我是细胞生物学主讲,我的课你可以放心。而且我跟其他老师的关系很铁的,期末考试时我帮你打个招呼,保证一路绿灯。”
在他描述未来美好蓝图的时候,夏离认真倾听,时而掉头,最后终于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电话,按下了校董会号码。
“别,您别啊!”兰斯洛特按住他的手,“我说实话,我说实话还不成么?”
“讲!”夏离高举手机,如同高举小皮鞭要啪啪啪抽下去一样。
“我用信用卡借了学校教师基金会的贷款,六万五千块到期了我还不上。如果您这里再不收留我,我只能去睡旧金山的地铁站了啊......绝对是真的,不信您看我真诚的眼神。”他眨巴着泪眼朦胧的眼睛,对着夏离旁边的花瓶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啊,公爵大人,哎呀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还发绿......”
夏离忍着和基利安一模一样的捂脸冲动,忍不住提醒:“我在这儿!”
“哦,哦。”兰斯洛特连忙调转方向,挤出笑容。
......
经历过长达两个小时的讨价还价之后,夏离总算是勉强接受了兰斯洛特留在别墅的请求。心力交瘁的他泡在浴池里,回想着入学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有些头疼。
还是庄园里好啊!在泡澡时爱会有红着脸的女仆走进来,弱弱地要给自己搓澡。想到这里夏离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有些想念爱丽丝,不知道这会儿她过得怎么样。
忽然间没有女仆帮着搓澡,夏离真切地感觉人生寂寞如雪,命运跌宕起伏,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下一秒之后,夏离才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想象下一秒的世界能有多可怕。
轰然一声,浴室的门被忽然推开,八块腹肌袒露在他眼前。
浑身只裹着一条浴巾的兰斯洛特手握着肥皂,向着夏离露出热力四射的笑容:“公爵大人,要不我来帮你搓澡吧?"
“我......”夏离掩胸怒吼,“滚啊!!!别过来,走开,救命啊!!!"
这真是一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