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血红的残阳趴在地平线上。
漫天灰云压来,气温却始终保持在30°C上下。
旧区一处工厂残骸,灌木杂生于砖石中,被夕照覆上旧色。
杰森靠在驾驶座上,耷拉着眼皮,懒散地扫视这熟悉一幕。
他已经在这待了有……十年、还是十五年?
太久,记不清了。
但他确实是,亲眼见证了这些工厂的兴建、繁荣,那时的旧区还不叫旧区,而是西波塞区。
富有的西波塞区!
光荣的西波塞人!
何等繁盛的岁月……
只可惜,新区以更快的速度建起,再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西波塞逐渐落寞,最后沦为旧区。
而这里的人,自然就从西波塞人,变成了旧区人。
有人说,这是时代的趋势,是金钱和工业带来的必然,旧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落寞的。
“咳……呸!”
狗屎的必然!
杰森眉头一皱,狠狠朝窗外吐出口浓痰,方才觉得舒坦。
旧区人都有怨气,郁结于胸,不吐不快。
曾经这里有多繁华、生活有多好,如今就有多大的怨愤。
人口流失,资本撤离,贫穷与暴力漫延,最终导致了秩序的崩溃。
旧区以极快的速度堕落,连饮鸩之举都未寻到,就将面子、里子统统丢了个干净。
这里的地标,不再是日夜沸腾的西波塞工厂集群,而是养殖“血羊”的黑窟。
阳光再照不进旧区。
新区的大人物们偶尔兴起,会施舍目光西望,但他们只看得到新郊的小鬼头。
留在旧区的穷人全死光,他们都不会皱哪怕一下眉头。
可只要听说波顿的哪个小兔崽子饿瘦了,那些虚伪的有钱人就跟疯了一样撒钱,好像那是他们的亲崽子一般!
呵,有钱人…
就算再有钱,还不是被北方的“哥萨铁人”吓得屁滚尿流?
还不是一样要吃我们旧区的“糖块”!
想到这,杰森吸气挺胸,目光骄傲地望向工厂深处。
阴影幢幢的厂房里,队长正带着弟兄们跟卖家谈生易。
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易!
只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糖块”,就能换来装满一整个手提箱的钞票!
而钞票,又可以换来枪、酒和女人,可以让他们继续潇洒。
更棒的是,“糖块”从不缺买家,英明的BOSS也总能搞到好货。
前些年,这生意可以说好做的很,都不须在旧工厂里偷着干,直接在波顿区交易,钱货两清。
那阵子他们一个个都富得流油,霸占了一大片地盘,凭着身上的枪支肆意横行。
单纯又美好的日子,让人想要一直持续下去,不愿梦醒!
若是两年前,它没出现的话……
“嘶!”
杰森突然打个寒战,有些惊慌地往外看去。
呼——
四周静悄悄的,阴影一动不动,唯有风吹杂草之声。
没人,没人…
杰森疲惫地转过头,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着,一连吸上好几口,才慢慢平静下来。
呵…哈哈……傻瓜,我在想些什么?旧区那么大,怎么可能就出现在这?
况且,不是说它最近很少出来了吗?估计也懒得理我们这些小人物。
BOSS的生意干了半个月,也没出什么差错,不要自己吓自己。
安稳下来的杰森摇头失笑,为先前的担忧感到无语。
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交易而已,等会就回去喝酒…
砰!
哒哒哒!哒哒!
枪声突然响起,就在工厂深处!
杰森反射性地一抖,烟头“嗞”一声落在大腿上。
他顾不得理会,快速抓起身侧的手枪,整个人就缩到了驾驶座下面。
双手握枪,打开保险,屏住呼吸,一连串动作流畅迅速,显然平日多有训练。
可他这一套刚完,还没想好怎么继续。
砰——
枪声骤停,最后一枪的回音,在他耳边不停打转,却怎么都没再续上。
“……”
没有声音,风也被压低。
方才的枪声像一场梦,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
周围一片死寂,杰森的心脏却跳得很乱。
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大腿被烟灰烫得灼痛,连忙将其弹开。
细碎火星滑落,亦未能砸醒沉寂。
继续与空气僵持许久,杰森终于忍不住,悄悄打开车门,探出头去。
仔细观察几秒,却只能看见夕阳更黯,厂房大半都躲入阴影。
“呼…呼……”
杰森轻轻喘息,又再等了一会。
此刻枪声已停止了四五分钟,黑暗里仍然没有传来呼喊,也没有人走出来。
按道理,无论是何情况,里面都会派人来通知一下,免得误会。
但就是没有。
难道真是幻觉?
不,绝不是!一定是卖家黑吃黑,伙计们可能都伤了,又或者……全被干掉了?
但那样的话,为什么卖家也没人出来?
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要进去看看吗?可我只是个放风的!
狗屎!
杰森眉头紧皱,内心一阵踟蹰,全然没了先前的豪气。
思考再三,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因为他不可能就这么去见BOSS,告诉他自己听到了枪声,却啥都没干就回来了。
那样的话,BOSS一定会赏他脑门一枪。
他得进去,把还活着的兄弟救出来,再不济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回去交差。
杰森推开车门,慢慢下车,有点肝颤地望着工厂大楼。
五层高的水泥厂房像一头巨兽,静静张开黑洞洞的大口。
“呼…呼……”
嘿!冷静点,想想平时BOSS都怎么教的?
握住枪,走进去,是敌人就扣动扳机,是兄弟就救起来,一二一二,很简单不是么?
杰森深深呼吸,给自己打气,然后终于开始前进。
他手中握枪,双眼不停扫视周围。
同时,还不忘用学过的技巧,将周围的垃圾堆当成掩体,闪避着可能射来的子弹,动作竟也有板有眼。
恰巧,路上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阻拦,杰森心里稍安。
渐渐地,他接近了大楼。
楼里没有说话声,杰森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来自头顶。
他放轻脚步,悄悄走向楼道口,然后拾阶而上。
一楼……二楼……
这时!
砰,砰,咔咔,咔!
“呃——”
什、什么声音?
杰森脚下一顿。
打击声、碎裂声、嘶鸣声,各种模糊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且就在三楼!
一瞬间,连楼道里的风声都一齐变大,恍如鬼哭!
呜呜呜——
杰森下意识咽了口水,脚步僵在原地,某种可能在脑海里闪过,但立马又被他驱散。
不、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想想BOSS生气时的样子吧,那才叫恐怖!
僵立许久,恐惧重被压制,杰森再次迈出脚步,但动作也变得极为小心。
握枪的双手已经出汗,脚下几乎是用挪的,一点点凑近三楼入口。
更近了,更近了……
耳边,打击之声持续不停,越来越近,简直比黑窟还要可怕。
杰森可以断定,不管那个被打的是谁,都绝对没救了。
冷汗一滴滴跌落,杰森听得见自己在发心慌,他的眼皮跳个不停,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度想转身逃走。
但一想到BOSS那庞大的身影,他还是咬紧牙关,竭力挨到了转角。
血腥味已浓到令人作呕,仿佛置身于屠宰场。
就一眼,我就看一眼,然后马上就跑……
杰森面上抽搐一下,用力握了握手枪握把,睁大了眼。
然后按照帮派里教的,默数三秒,再猛然探身出去!
屏息!举枪!找到目…
?!
杰森愣在原地,目光呆滞,仿佛石化。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一切预料。
尸体,一具具扭曲、不完整的尸体。
认识和不认识的脸,散落在地上,全都是惊恐的表情。
红白浆液从墙上滑落,一块块残肢压住枪械,周围是晶莹的颗粒。
鲜血滴滴答答地漫延,即将流至杰森脚下。
恍如地狱!
而最重要的是,在地狱的正中间,立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他正捏着一具抽搐尸体的脖子,缓缓扭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乌、鸦、脸!
强烈的恐惧瞬间涌起,如溺水一般。
没错,那个是……
“告死鸟啊啊啊!!!”
杰森崩溃大吼,就要扣动扳机。
唰!
“啊——”
手枪“啪嗒”落地,两根黑色羽毛般的利刃,分别插在杰森左右掌心。
鲜血飞溅,他痛呼着忍不住闭了下眼,可再睁开时,告死鸟已经站在面前。
漆黑的身躯,乌鸦般的面具。
一双漠视生命的眼睛盯住了杰森,其中冒出的幽绿色火焰,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肚子就挨了一记重击。
“呃!!嗬、嗬……”
仅此一击,内脏就像被打碎了一样,让他疼得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然后,一道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适时穿透耳膜。
“你是谁的人?”
沙哑的声线中,弥漫着血腥味,让杰森止不住地发抖。
旧区中关于告死鸟的各种传闻,BOSS谈及它时的惶恐模样,还有眼前地面上的血腥狼藉……
诸多信息、画面在杰森脑海中闪过,巨大的恐惧感几乎压制了疼痛。
后悔,极致的后悔,心像沉进了海底。
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该怎么做:回答告死鸟的问题!每一个问题!全都要给出最好的回答!祈求宽恕!
“BOSS,是BOSS!我们是秃、秃鹫小队,来跟‘卷尾狼’做交易…”
杰森颤声吐出词语,声音干涩得令他自己都吃惊。
“谁是BOSS?”告死鸟寒声问道。
“他、他就叫BOSS,是真的!真名我不知道……他是个格隆尔红蛮,有两米多高。”
“这生意做几次了?”
“四次,才四次,这、这是第五次……因为挣的很多,BOSS就说多干点。”
杰森有问必答,并尽力答多点。
结果换来一记狠狠的抽打。
——啪!
“呃、呜呜呜……”
无可阻拦地,一道漆黑的铁鞭狠狠抽打在杰森身上。
剧痛令他疯狂,但他不敢发声,紧咬住牙,就成了幼犬般的呜咽。
告死鸟若无所觉,继续问道:“这些毒品,哪来的?”
杰森还在眩晕,恐惧中下意识撇清:“是BOSS,不关我事,我什么都…”
砰!
话没说完,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脚,巨力将他掀飞,狠狠撞在了墙上。
骨头断了,皮肉裂开。
疼痛让他神智不清,身体好像失去知觉。
告死鸟喜怒无常,下手似与回答毫无关系。
杰森觉得自己就像被捕食者戏弄的猎物,无论怎么做,都逃不过被吞食的结局。
恍惚中,他呼吸到了死亡。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轻喘息。
哒、哒、哒。
脚步停在面前。
杰森感觉到了,告死鸟的凝视。
一股无形电流,从幽绿火焰中生出,顺着目光传进了他的体内。
求生欲,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突然被这电流唤醒!
刺激他的肾上腺,刺激他的大脑,让杰森回光返照,竟挣扎着开口:“老橡树街,紫月亮,地下,BOSS……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鼻涕与泪水止不住,模糊的视线让世界变得奇异。
一片血光中,杰森看见了无数乌鸦。
他很绝望,一遍遍呢喃着:“放过我,放过我……”
这时,一只乌鸦落在他的胸口,垂下头道:“下去跟他们说吧。”
杰森瞳孔一缩,仿佛看见了几道身影:他们眼中流淌鲜血,充满仇恨。
啊……好像,曾经,他们也是那么绝望地看着他,祈求……
“咔嚓”一声,杰森的脖子被轻易捏断。
他抽搐着,带着迷茫与恐惧,很快就没了生息。
一道淡灰色烟气从他的身上吹起,融入乌鸦般的黑影。
黑影扔下尸体,稍稍环视,嘲讽道:“踏上亡路,还谈什么宽恕?”
……
“桀桀桀……”
话音刚落,身边突地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
乌鸦面具后,布鲁斯·韦恩皱起眉头,侧目看了过去。
却见鲜红的碎尸堆里,不知何时立了一只漆黑的乌鸦!
它一边怪笑,一边抖动双翼,仰头吸食进一缕缕灰烟,显得颇为自得。
布鲁斯微微眯眼,接着狠狠地挥了下手。
“桀!”
乌鸦随之炸开,竟也是灰烟组成,瞬间弥漫到三层各处。
夕阳横斜,灰烟缥缈,阴影遮蔽狼藉。
布鲁斯仰起头,深深呼吸,让血腥味流进肺中,直至身心舒畅,才回过神,转身走向另一边。
经过那些晶莹颗粒时,三枚黑色弹珠被顺手撒下。
迎着夕照,他站到原本应是阳台的地方,让斗篷随风烈烈。
眼前一片开阔,一幢幢废弃工厂呈列向远,如钢铁坟墓,又仿佛一群信徒在朝拜神明。
甩手,一道黑羽飞刃“唰”地射出,正插在其中一枚弹珠上。
轰!轰!轰!
接连爆炸!
火焰席卷,瞬间吞噬了整层楼。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块”,在火焰中熔化为污浊的黄液。
黄灰色云团下,一只巨大的乌鸦展开翅膀,借着热浪腾空而起,滑翔着落往更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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