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显而易见地紧张了起来,抗拒道:“为何不是两家一起商量?”
“自然是两家一起商量。相府先拟几个日子,你们来挑。若都不满意,就由顾家来另择个新的。”
可这也太突然了。
顾清影担心道:“你家里人……好说话么?”
“不用怕,我家中只有我父亲最不近人情,他最近都不在京中。”
“那……我想先回家换身衣服。”
她想着街上热闹,再好看的裙子也要被踩脏,再好看的发髻也要被弄乱,所以随随便便地就出了门。
没想到会遇到谢随,更没想到要被他带回相府去见人。
“为何舍近求远?”谢随把她拉进了不远处的妙霓居,“在这儿买便是。”
妙霓居是京城最受王族贵女欢迎的衣庄,最出名的就是工艺繁复、造价高昂。
她生辰时,顾辞曾经斥重金在这给她买了一条裙子。她没舍得穿,一直收在衣橱里。
店家虽不认识谢随,但一看他身上的衣着,便知道不是一般的主顾,给顾清影找的都是最时兴、最精致的衣裳。
顾清影挑花了眼,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既然是见长辈,应该穿得素雅庄重,但鲜艳的颜色似乎更衬气色……
她问谢随:“谢夫人喜欢什么样的?”
“不必顾虑那么多,无论你穿什么,母亲都会喜欢的。”
“……说了和没说一样。”顾清影小声嘟哝了一句,又埋头去挑衣服。
谢随吩咐店家把她看过的衣裙都包起来,又把她从衣服堆里拉出来,道:“放心吧,你是我选中的人,他们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
顾清影悬着的心才刚放了放,又忽然想起,“但我还没有梳妆……”
早上她贪方便,让春莺随便挽了个垂桂髻。
且不说这发髻与端庄气质相去甚远,她在人潮里挤了这么久,想必发髻已经松散得不像样了。
谢随把她头顶的落雪掸去,凝神端详了好一阵,道:“是么?看不出来。”
他的目光太坦然,顾清影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唉……他一个男子,怎么懂得这些分别。
顾辞也是一样,从来都给不了任何建议,只会满口“我们家阿沅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第一次见你家人,我不能空手去。”顾清影摸了摸自己单薄的荷包,这点钱也买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何况要去的是奢靡惯了的丞相府,“不行,我还是得回家一趟……”
谢随轻笑:“礼物也都替你备好了。”
顾清影满眼讶异。
他这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规划,一点借口都没给她留。
谢随挑眉看她,“可还有什么疑虑?”
顾清影叹气,“没有了。”
一路上,顾清影又想马车快些,让她早点见人、早点解脱。
又想马车慢些,最好永远都不要到。
顾清影刚被带进相府,谢老夫人便拄着拐杖从大厅里走了下来,一边拉着她的手臂往里走,一边得意地说道:“来,孙媳妇,我给你备了翡翠首饰,过来试一试。”
侍女高高举着一个檀木盒。
盒中最抢眼的是一条翡翠项链。除了一排硕大的翡翠珠,项链上没有其他任何装饰,但那满溢欲滴的翠绿,一看便是万里挑一的成色。
除此之外,还有与之相配的翡翠头面和翡翠发簪。
一旁的谢夫人看了一眼,摆手道:“老祖宗,这首饰贵则贵矣,但太老土了。现在没人戴这个。”
她招了招手,侍女端出另一套纹岫玉的首饰。
谢夫人拿起项链,虚虚地放在顾清影的脖子上比照,只觉得温婉清丽,果然与她十分相配。
顾清影无措地夹在她们中间,又被谢老夫人拉了一把,问道:“孩子,你说说看,你喜欢哪个?”
这么得罪人的话,她怎么敢说?
顾清影求助地看向谢随,眨了眨眼。
谢随将两条项链都拎起来掂了掂,道:“要我说就都别戴了。这都太重了,我看着都脖子酸。”
谢老夫人嗔怪地扫了他一眼,“还是要戴的,不然过几天去皇贵妃的生辰宴,旁人还以为我们相府苛待她呢。”
顾清影一惊:“什么生辰宴?我也要去吗?”
“自然要去。外面流言纷纷,说我们相府不是真心联姻,什么阴谋阳谋的,说得可难听了。要让他们亲眼看到你们夫妻恩爱才行。”谢夫人也解释道。
顾清影弱弱地说:“我们还没成亲呢。”
所以没那么恩爱也是正常的吧……
“没成亲也是一样的。”谢夫人笃定地反驳。
顾清影在心里叫苦连天,最后急中生智,从谢老夫人的木盒里取了发簪,又从谢夫人的木盒里取了项链,道:“我把它们一起戴着,不辜负夫人和老夫人的心意。”
“甚好、甚好。”谢夫人越看她,心里越欢喜。
争论终于止息,谢老夫人想起了正题,示意下人将一张桃花笺递给谢随,“这上面的日子是贞隐寺的裘善法师挑的,你带到顾府去,与顾家好好商议。”
顾清影赶在他伸手之前就接了过来,摆手道:“不用不用,谢大人公务繁忙,宫宴之后我自己捎回去就行。”
他来顾家的次数,越少越好。
不然父亲大病初愈,又气病了怎么办。
宫宴前,谢夫人亲自派人为顾清影梳妆。
翡翠发簪庄重,纹岫玉项链清冷,二者原本气质相去甚远,但不知为何,戴在顾清影的身上竟毫不违和。
她不爱穿金戴银,头一次打扮得这样浮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晃神。
谢随的视线却落在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袭藕色纱裙,缀着金色丝线刺绣的花鸟,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道甜如蜜的桂花藕。腰间坠着玉饰,走路时珮环叮当作响,引人看向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谢随喉头一滚,收回了视线。
见此,顾清影愈发不安:“我今日穿得不妥?”
他轻笑着叹了口气,“夫人穿得这样好看,我都舍不得带你出去了。”
虽然知道他这话是在长辈面前做戏,顾清影还是忍不住拆了他的台:“你别乱喊,我们还没成亲……”
刚一进宫门,顾清影和谢随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纷纷夸赞道:
“早听说丞相和顾姑娘情深意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当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啊!”
“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天造地设了。”
顾清影木然地陪着笑,但太多探究的目光聚在她身上,她紧张得都快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他们真是这样想的?
他们是不是在奇怪,堂堂丞相夫人,怎么会是她这个样子?
谢随见她神色不自在,唤了声:“阿沅?”
这称呼落在别人耳朵里,都没什么不对。
唯独顾清影听了,仿佛浑身上下都有蚂蚁在爬。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经他低醇温润的嗓音说出来,格外不一样……
而且,他是从哪里得知她的闺名的?
顾清影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应道:“谢大人。”
谢随眉头一跳。
其他人也都一怔。
方才他们还在悄悄感叹,丞相与未婚妻真是感情笃深……现在她怎么又称呼得这么生分?这是什么夫妻情趣么?
偏偏顾清影不明所以,见气氛怪异,愣愣地又问了句:“谢大人?”
一直到众人寒暄完离开了,顾清影还在困惑,“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
“高估你了……”谢随叹气,“回去再教训你。”
教训她?教训她什么?
顾清影急得跳脚,可现下是在宫里,她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凭什么教训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让我来的……”
这样迟钝,一会儿在宫宴上,岂不是要露馅个彻底?
谢随伸手抚上她的发髻,幽幽道:“阿沅的头发乱了,我们回屋里理一理吧,这样见皇贵妃可不太好。”
顾清影不肯。
进宫之前,她整整在梳妆台前坐了两个时辰,脖子都要断了。
今天就算是这天下乱了,她的头发也绝不可能乱。
……而且谢随刚刚才莫名其妙地说要教训她,等会儿没了外人,准没好事。
然而谢随却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屋内。
“我头发哪里乱了?”顾清影指着梳妆镜中的自己,愤愤不平地问道。
“我的表字是子渊。”
“和我说这个干什……”
顾清影没能说下去,因为她瞧见镜中的谢随俯下身,将嘴唇贴近了她耳边。
铜镜并不是十足清晰,然而从后背贴近的身躯,落在耳畔的温热呼吸,都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镜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地发生着。
顾清影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僵直地经由铜镜与他对视。
谢随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廓,问:“以后在外人面前,难道你还要叫我谢大人?”
原来她错了的,就是这个称呼啊。
“我改就是了。”顾清影回过神来,把脸偏开,“你、你先放开……我会慢慢改的。”
“不成,今日就要改。”不能商量的语气。
“我饿了,再不去宫宴上吃点,就要饿晕过去了。”顾清影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干脆开始胡言乱语,还故意一脸可怜兮兮。
雷厉风行的丞相,一定很讨厌这套,等把他磨得烦了,就只能饶过她这回。
谢随把她那点“能拖就拖你奈我何”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平静道:“你什么时候叫,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这点小事也值得他这样严肃?
顾清影破罐子破摔:“那你饿死我好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顾清影并不害怕,也不着急。
她马上就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了,他再肆意妄为,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而且,他们可是来赴宫宴的,总不能玩失踪吧?
谢随看见她一脸刚烈和硬气,忽然扯唇一笑。
这个笑毫无道理,顾清影本能地心里发慌,转身就想门外跑。
结果被谢随一把扯回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个面,凉凉道:“你什么时候改口,我什么时候停。”
顾清影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谢随已经抬起她的下巴,骤然吻了下去。
他无师自通,轻轻衔着她饱满冰凉的唇珠,吻得细致缓慢。
因他的脸庞近在咫尺,顾清影触目所及只有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和其下一双意味不明的眼。
别说是叫子渊了,顾清影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也软都直往地上跌,还好被谢随环着腰架住。
谢随吻得从容又绵长,顾清影不得其法,连气都喘不上来,下意识伸手去扯他的衣领,反被他剪住双手。
她把双手握紧成拳头,手腕却又不住地颤抖。
见她难受得眼泪都要溢出来了,谢随拿拇指替她擦了擦,提醒道:“还不叫么?”
顾清影太懂得如何审时度势了,明白和谢随硬来绝对讨不到什么好,立刻求饶:“叫!我叫……”
此刻她的脸比蜜桃还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憋的。
她在心里破口大骂了十来句混蛋,才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子渊。”
“果然还是要这样教,你才学得快。”谢随这才放开了她,眼中笑意更甚。
顾清影警惕地盯着他,满脸写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愕然和懊悔,甚至还如临大敌地退后了三步。
谢随不以为意,反而坦荡道:“阿沅,你得习惯我同你亲近。不然叫旁人看到,岂不是一下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