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检方在行动

一天后,我仿若隔世般醒来了。

“老公,你醒了吗?”一个仙女泪花莹莹。

“嫦娥女神啊,是你吗?小生这不是在阎罗殿吧?咱可还不认识他呢。”我语气微弱,若有若无。

“555,老公,你伤得好重啊!都说胡话了。55,天杀的包禆!555,我要报仇!报仇啊,老公。”抱着我的头,她再也不想忍耐,清泪长流。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忽开忽关,眼泪却顺着脸庞悄悄滑落。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条汉子?他们把我往死里打的时候,咬着牙不哭。可现在,我却在清清老婆的怀里,就这么让泪水肆意流淌。

许久,许久,许久。

当清清和我已经哭干眼泪,她轻柔地、缓慢地用唇和舌,一遍一遍地舔舐我的泪痕;我动不了,却也费力地抬起受伤的左手,用还能动的食指,擦拭她秀丽的脸庞。

感觉就像两个受了重伤的小动物,一公一母,在茫茫雪原上紧紧依偎,徒劳地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又过了许久,欧阳明律师和妹妹走了进来。

抓着我的手,妹妹哇的一声就旁若无人地哭开了,“哥,哥啊,你可不能死啊!555,妈妈说你要是有事,以后谁替她照顾我呀?55,哥,咱别死行吗?555,妹妹,妹妹求你,求求你了!555……”

唉!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清清又友情赞助,再度泪眼蒙眬。

“好了,别哭了,感人哪!”欧大牙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咬着牙说:“血债要用血来偿!还是先研究一下应诉的策略吧。”

原来,两天前,趁我昏迷,几个恶棍捉着我的大拇指在所谓的认罪书上按了指印。由于流血,连红色的印泥都省了。

“现在,形势对你非常不利啊!除了你自己的供述外,检方告诉我,有两位证人也将自愿出庭为那个小杂皮范巴伦作证。过会儿他们要来核实证据。

还暗示我,只要你主动承认犯罪事实,他们将网开一面,不再起诉你儿子和侄儿。因为他俩是未成年人,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但前提是:你还必须承认是你教唆他们犯罪的。

好处是:本案他们将不再以流氓集团犯罪提起公诉,并会建议法庭酌情减轻对你的处罚。否则,你的量刑将成倍增加。

“疑罪从无”是世界通行的刑事法律理念,我国刑诉法早在1997年就确立了这一原则。但是很多法院创造性地搞出了“疑罪从轻”这个特色,它的危害在于不仅真相得以掩盖,而且冤狱难以平反啊!”

时间紧,欧大牙急促地讲述着。

“我想一下。清清老婆,小睿,永亮,他们还好吗?”头上缠着绷带,我羸弱地询问。

“嗯,老公放心。爷爷给他们找了最好的大夫,爸爸妈妈和我弟弟也从纽约回来了。本来是我请的欧阳大哥,钱总却亲自告诉我:公司出律师费。”清清柔柔地回答。

“啊?怎么惊动了这么多人呀!”心里很不安,又欠情了。

“噢,老爸说这次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住姑爷的清白!爷爷还找了法院领导,应该没事了。”她抓着我的手,轻轻捋着。

“哥啊,王婷姐现在医院门诊部收银,和我妈妈搭班,她说终于心安理得了,还说过几天会和我妈妈一起过来看看你。”妹妹安慰道。

“替我谢谢她们,还是别来看了吧,倒霉蛋一个,甭沾了晦气。”我缓缓地说。

“犯罪嫌疑人刘大军在吧?”两个检方的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看到这两个满脸横肉的人,妹妹打了个寒噤。

“检察官办案,无关人等一律退下!”两人出示了证件。

妹妹扶着清清,和律师一起往外走。到门口时,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

“想好了吗?嫌疑人!只要你肯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儿子和侄儿的!他们都还小,你也不希望他们人生履历上有一个污点吧?”其中一个白脸,嘚啵嘚啵嘚,顾自说起来。

“检察官,这不是事实!包禆他们是刑讯逼供!我不服!也不会承认对我的一切指控!”我坐起来赫然而怒。

“你撒谎!我们的包神探怎么可能刑讯逼供呢?我警告你啊,诬陷公务员可是罪加一等!”黑脸对我的申辩漠不关心。

“让你心服口服!你儿子和侄儿都在认罪书上不打自招了!”白脸拿出两张认罪书,在我面前晃了晃,很快就收起来了。

“还有啊,测谎专家也出具了科学的测试报告,直接认定你就是犯罪嫌疑人!”黑脸出示了测试单。

“唉!那你们能保证,保证不起诉他们吗?”我浑身无力地躺下来,心已死。

拼命抗争了这么久,已经够够的了,更何况他们还拿捏着我的软肋。就算是死,也不忍心让他们受到伤害的人!

“能!我们说话算话。只要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就释放你的家人。”黑脸诱导说。

“拿来吧,我签。”我疲惫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早这么配合多好!自己也不受罪。俗话说得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嘛!”白脸接着劝慰。

“多大点事?判个十几年也就出来了!在里面重新做人,好好改造,没准还能获得减刑,早日出来和你儿子团聚。我看好你哟!”黑脸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你们,走吧,我想,睡会儿。”

这几天可真够累的,像爬山。好不容易身体不疲惫了,心累又开始了。而且这次是背着一座大山!

重新做人?说得好听,十几年后我都50了。难道我的宿命,就是这么庸庸碌碌,还背着骂名孤零零地老去吗?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好的呀,好的呀,我们这就走。提醒一句,你可别翻案啊!”白脸态度出奇的好。

“跟他啰嗦什么?翻案也没用!还不怕告诉你,上面有人批示了:从重、从快,尽快结案!坚决维护良好的改革开放局面!坚决保护海外学子的赤子之心!坚决杜绝人情大于法制的歪风邪气!”黑脸肥肉流动地言毕,两人就颐指气使地走了。

“找秉天。”

就在眼睛快合上的一瞬间,杨妍英姿飒爽地走进了我的心田。

“清清老婆,快!帮我叫公平,公看守。”我费了很大劲,自己感觉大声舞气,但刚进来的贵人却把耳朵贴着我的嘴唇才听清楚了。

由于在拘留所出事,所领导怕担责任,所以指定公平来专门陪护。

“哦,刘,大军啊,你醒了吗?太好了,都发病危通知书了。有什么事吗?”让一个魁梧粗犷的汉子,因为我而放低声音,也够难为他的了。

“找秉天,快,秉天他是谁?”我时断时续地说。

“啊?你说什么?秉天吗?他可不好找,刑侦专家,到处讲课的。”

公平絮絮叨叨说起这个人,东海前任刑警队长,警界公认的神探,尤其擅长步法追踪术,看到你的脚印,就能轻易地绘制你的大致长相和身高。神了!

“几年前,他辞去刑警队长职务,不知道上哪去了?唉!”公平扭过脸去,不忍心看我失望的眼神。

“唉!”我救生圈被扎破了,漏气的感觉。杨妍哪,你要我找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大军老弟,你看辩护策略怎么定?我是替你无罪辩护呢?还是有罪辩护?”又回来的欧大牙艰难地摇摇头。

“有什么区别吗?呕,呕,噎,噎。”我恶心地干呕,估计是有点脑震荡了。

“老公,你怎么了?护士,护士,医生,医生呢?”清清老婆鼻子一酸,泪河东注。

“亲,亲爱的,我,没,事。”我握住她的手,费劲地吐字。

“你身体不太好,我简单说吧。如果做无罪辩护,并且涉及你的证据不足,那么你会无罪释放。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们证据充分,那么法官会认为你不诚实,拒不认罪,更别说悔罪和自首立功了。那么你将可能被判得很重!

反过来,如果有罪辩护呢,我们可以多找一些客观证据,说明自己本无意犯罪,只是环境使然。比如和被害者发生过口角,或者说他们言语侮辱了你,甚至你也可以反咬一口,是他们先动手的!

这样,由于先认罪,态度好,法官可能会有恻隐之心,在类似3-7年的刑期中从轻发落,判你个最短的。”

欧大牙和风细雨地分析。

“我也不知道怎么选?真的不知道。刚才检察官说有权威的测谎报告,那是铁证吗?”我很迷茫。

“伪科学!谢谢你的提醒。”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欧大牙突然脸色铁青、满腔怒火,“你这个案子,是我从法官退下来后接的案子中最离奇的一件了!检察局和警署,对我查看案卷全都推三阻四。

这个月以来,感觉自己都快成了C国足球队——有人盘带,没人射门!云雾缭绕,扑朔迷离!谁也不告诉我他们手上的证据在哪?谁也不告诉我怎么取的证!

就拿猥亵妇女的罪名来说吧。现在只有小杂皮一伙的证词,和两个不告诉我的神秘证人的自述。

好了,退一万步讲,你为了儿子和侄儿的名誉被迫认罪,有了供述,那本罪的核心、基础和出发点的受害者的控诉材料在哪呢?明显缺失!

当然,我已经从张姗那里了解到,她就是你们原被告双方共同指向的受害人。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小杂皮一伙指证你侮辱了他们的少奶奶,可连我这个不常去公司的人都知道,张姗马上就是你媳妇了!并且张姗也没有一个字证实她是少奶奶,而不是你的未婚妻。

于是,一个逻辑悖论竟然出现了:准老公在一大堆人面前教唆儿子和侄儿大打出手!原因只是因为这些人妨碍了准老公要禽兽不如地猥亵和侮辱他的准老婆!

更可气的是,我提出本案的证据链远不闭合,要求他们补充侦查!人家告诉我,有个大佬批示了,法院也说好了,要我闭嘴。开庭那天走走过场好不啦?挣你的律师费去吧!

本来公检法制度设计的初衷,是为了互相监督和制约,最大限度维护嫌疑人的合法权利。但现在,他们对证据缺失和重重疑点视而不见,甚至歪曲理解,牵强附会,我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上帝之手存在了?”

他的话讲完了,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还能有理有据,人欧大牙可不是浪得虚名啊!

对于他的气愤,我深深理解。前段时间,我作为注册会计师,为小舒护士的妈妈翻案,不也被那些半瓶水的财务人员气得浑身发抖,心寒脚冻吗?

在西方,律师、注册会计师和医师一起,并称最受人尊敬的“三大师”。

我和欧大牙都是在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公平正义!只不过,哥们维护的是会计法、税法及证券法等极少部分的财经法律。欧大牙更广,说他是法律的牧师,我想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是啊,按理说检察局作为监督机构,应该是找我询问对证据有无异议或者警署是否刑讯逼供吧?怎么给我的感觉,他们是警署派来劝降的!还他么威逼利诱。”我有些不满。

“你说得对!连测谎专家的测试报告都将作为证据出示,这么大的事情,我一名堂堂的律师,竟然只能从被告的嘴里才知道,这可真是黑色幽默啊。”欧大牙有点沮丧。

“作为一名担任过法官的律师,你遇见过尊重你们律师的执法者吗?”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有些担心。

“那年我在北国江城接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的案子,为首犯辩护。人家警署和检察院,那种规范,那种严格,那种缜密,世所罕见!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还通过黑老大权利寻租,蘑菇地里长出毒蘑菇的蛛丝马迹,找出了他背后巨大的权力“保护伞”。再把这些表面看似不相关的证据环串联起来,组成一个终极巨大的证据圈。

取证准确,没有逼供,证据链完全封闭,逻辑自洽,堪称完美!

都足以定罪了,我还是被允许充分行使律师权利,最大限度地维护嫌疑人的合法权利!人家那帮从全国各地抽调的一批精英,谁不是见着我都发自内心地尊重啊!”

他眼里闪着自豪的光芒,接着叙述:

“你从维护嫌疑人的合法权利出发,寻找到的任何漏洞,都将促使我们更加严谨、细致、充分而且必要的工作,促使证据链最终完整闭合!让嫌疑人心服口服,也向全国人民彰显我们坚决维护法律尊严的信心和决心!

说句不该说的话,有时候你这个大牙律师突发奇想的提议,甚至明明知道是胡搅蛮缠的想法,我们也如临大敌,回去后又通宵达旦地研究、取证。

哈哈,其实就是想说,我们公检法和律师他不是敌人,只是各自行使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和分工而已!看看人家多么尊重法律!尊重我们律师!”

“有具体的实例吗?”我来了兴趣。

他容光焕发地讲述:“最后,我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指出首犯的儿子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上大学,而不是有人指证他作为集团的少爷,参与或知晓了几乎所有的犯罪活动。

表面上看,他儿子每年确实会回国一次,且每次都有专人看护,大家也都尊称他为大少爷。在普通人眼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可事实是,这小子还因奉劝他爸金盆洗手、立地成佛,而父子反目、不欢而散!

法庭上我据理力争,人民法官和检察官也多给面子啊,延期开庭,补充证据!据国外大学取证,小子品学兼优,堪称人才。最后的结果是首犯的儿子当庭无罪释放!”

“真好!但是我的案子,有罪辩护的话,轻判的把握有多大?”我惴惴不安。

“不知道,无论哪一种辩护策略,这一次,我的第六感都不好!”律师郁闷了。

“唉,”看看清清老婆,想想儿子,我愁肠百结,“那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喽。”

我和你妈掉进河里,你先救谁?许多女孩热恋期间,会被胜利冲昏头脑,大大咧咧地问自己男朋友这么一个现代才有的脑残问题!没错,就是脑残——没脑子,残忍。

清清老婆就不会这么问。

可是此刻,我正被那些从事法律工作的伪君子,撬开我的灵魂,让我毛骨悚然、如履薄冰地选择!

病房里一派肃静,没有人说话。不明白的是,人间四月,春天已经很久了,冬天你为什么还不走啊?

一周后,他们不顾我伤未痊愈,推着轮椅把我送上了庄严的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