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石库门里的新春

大年初二,清清说可以走亲访友了(她奶奶说,初一不能出门的)。

上午,我们没有训练,我宣布放假一天。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来洗漱。

按照清清被亲戚邀请后的计划:上午我们去位于鹿湾区的爷爷奶奶家拜年,下午到安静区的小舅公家蹭饭。第二天早上是去徐汇区的小爷公家恭贺新春,下午又去她黄淮区的小姨妈家晚餐。

以此类推,直到初七上班,基本上能把她两家主要长辈轮到。最后两天还得每天跑8家,好在他们离的都不远,不然可真应付不过来。

不知道读者朋友有没有这个体会?国家规定的节日,我们其实都没办法真正清闲下来。

从万历新年的元旦开始,经过我们民族最盛大的节日农历新年——春节(耍狮子,舞龙灯,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烟花爆竹神州响,张灯结彩贴春联)。

稍后是祭奠已逝长辈的清明节(祭祖和踏青),接着是纪念爱国诗人屈原的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再到国际劳动节(这个节日合理,累点也无所谓。太闲了,反而不对)。

经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节(吃月饼,放花灯),最后来到我们国家最隆重的节日——国庆节(每5年有强大而震撼的阅兵仪式,震慑宵小:犯我C国者,虽远必诛!)。

但是,在我们儒家文化的基因里,人情世故被放在了第一位,所以才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的说法。于是,我们走亲访友,或是被别人礼尚往来,乐此不疲,累并感动着。

就说过节发短信吧,哥们不喜欢群发,每当这个时候,都得绞尽脑汁、精心编辑。

某一天剑南春喝多了,醉梦中恍然大悟,我的老乡李白同志,他脍炙人口的诗词“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是怎么写出来的?

写祝福的短信害的呗!

还自己取个笔名,“太白”。

“清清,要不然,我和儿子就不去了吧?”主要是担心她的亲戚看到儿子会有想法,或者打电话给她远在纽约的父母,遭到一些经常发生在身边的世俗的反对。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要不去,不太合适,亲戚都知道你了。儿子嘛!”她有点为难,也怕节外生枝。

“老爸,姐姐!”永睿很想去闹热几天,但他却咬咬牙说:“你们去吧,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哎,儿子真乖!”我很感动,就投桃报李,“想要什么新年礼物?随便提,不过别太贵。”

“是的呀,要不姐姐给你买台电脑吧?”清清爱怜地说。

“再说吧。唉,今年没有压岁钱赚喽!”

儿子眼睛有点红,他快步走到客厅的桌子边,从厚厚的、大大的书包里倒出一串串东西,有书,作业本,几支铅笔,还有橡皮擦。上学路上,他背着书包在前面走,我总感觉是小松鼠拖着一台电脑主机。

“多希望开学的时候,老师说一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作业啊,真客气!”他自嘲。

“嘿嘿,交不出作业,你就交(焦)头烂鹅(额)吧。”我开个玩笑。

“哈哈哈!”清清老婆和儿子都笑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刚给他发了100块钱,清清比我大方,随手递给他一个1000元的红包。

“小睿,那,我还是给你买点什么吧?”我有点难受。

毕竟这是儿子来东海的第一个春节。以前在老家,去哪拜年都会带上他。

“算了,有好吃的带点回来。”声音有点沙哑。

“没问题!清清,走吧,咱快去快回!”我赶紧拽着清清出门,害怕儿子反悔。

“小睿,老爸做的菜在冰箱里,你热一下。”清清打开我的手,对着儿子又啰嗦开来:“米饭在电饭煲里,我刚做好的。碗你就不用洗了,姐姐回来洗,听到了吗?”

“听到了,姐姐。你们快走吧!”儿子拿着笔,低下头看着作业本,大声说。

这小子和我一样,最喜欢去接亲人,不爱送别的场面。

“好的呀,那我们走了呀。”

清清还想说什么,我心一横,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搂着她,一步跨出了家门。

“刚才,你干嘛拽我啊?”清清坐在副驾驶位置时,很不满。

“没什么,我怕小睿撵路。”我注视着前方,踩着油门,淡淡地说。

这奔驰250我是第一次开,无级变速,不像手动的桑塔纳,还要经常脚踩离合换挡。

“也是哦,才9岁不到吧?小睿。”清清想记住儿子的生日。

“嗯,5月的一半满9岁。”

沉默。

过年了,街上车辆很少。有的人回老家去了,也有的人去外地旅游了呢?所以车很快抵达鹿湾区,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从停车场出来,我和清清拎着大包小袋走在复兴路上。

街道的两边都是高大、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有些树叶已经变黄。冬日阳光温柔而慵懒地穿过树叶的空隙,感觉是红黄绿三色的融合,有些晃眼。

一道道彩色染过的光线,跟着飘落的树叶悠悠落下,一地的五彩缤纷。

清清带我拐过街角,又别有洞天。

我首先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石库门。

过街楼的门顶端,是立体的灰白色圆拱形石门。在圆弧拱起的内部,有十一个很短的方形水泥锲,镶嵌在上面。紧接着是左右对称的两幅水泥雕刻。

雕刻的外端,是齿状的植物卷草纹样,中间则是两条龙头昂扬向上的东海蛟龙。龙爪下部,是内缩和嵌进的长方型石匾,上面有隶书的“东海邨”三个大字,朴素而庄重。

到石门快结束实心的门楣部分,两端都是很立体的突起。石匾下来的门楣上,雕刻着牡丹和竹子。还有左右两只百兽之王华南虎,栩栩如生。

门的空心部分的门楣则是中间被凿空的,有四道条纹的石柱。门的底部是实心的青石墩,坚固地拱卫着石门。

看我有点考证的意思,清清就耐心地给我当起了导游。

“军军,听爷爷讲,在漫长的岁月里,东海的市民在此辛苦度日,革命者曾在此秘密活动,文人、学者、艺术家也在此孕育他们的作品。”

“哦,不知道鲁迅先生住过石库门没有?”一大会址,我曾带儿子参观过。

“啊,这个阿拉也搞不清爽哩。”清清脸红了。

“没事,我就是随便一问。”我有点后悔,让她尴尬了。

“唔要,阿拉帮侬问问阿雅”,清清温柔地说问问爷爷就清楚了。

走进里弄的大门,两边是欧美连排式两层砖木建筑。两条长长的建筑基线的上方,又有三个圆拱形石门,只不过没有雕刻,牌匾上也没有题字。

一条里弄的头顶,是云层较厚的天空,淡淡的阳光照下来,被里面的三个石门分割开,感觉阳光和天空也被住户分到了一小块。

两边砖墙上,隔一段就有一盏圆盘状的老式汽灯,间或会有一个吊挂的长方形(不是北方的椭圆形)圆柱状红灯笼。

“巧夺天工!华灯初上时,里弄一定很古朴,很典雅,很美。”我自说自话。

“是的呀,老漂亮了!晚上我老是感觉到江南水乡的宁静,又觉得是在欧洲的街道徜徉,人在画中。”清清一脸陶醉。

在里弄的最后一间,清清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也是以石头做门框,以乌漆实心厚木做门扇的两层建筑。只不过,整个里弄,包括爷爷家的所有建筑都是翻修过的,砖和水泥是新的,灰尘很少;木门上的油漆还未干。

“姗姗乖囡,你可来了!我这就下来开门。”

二楼英式建筑阁楼上的“老虎窗”边,一个花白头发,精神矍铄的男人微笑着打招呼。

老人慈眉善目的,个子在170左右,年龄在7旬上下。

“爷爷,好的呀。快点!”清清招了招手,一半温情,一半命令。

“哈哈哈,好,好,好!”爷爷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我家清清的无礼,对着楼下大喊:“老婆子,听到了吗?快点下去!给姗姗开门,我也马上下来。”

门开了,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满脸温暖的笑容。岁月让她头发花白,额头上的皱纹有些深,但那掩不住的是依稀的美丽和风韵。脸上的轮廓,像极了我的准岳父,张叔。

哦,不对,说反了,是张叔像咱奶奶。

我总是从善如流,有错必纠。像孔老夫子,每日三省吾身,即使心里话错了,也要在心里改正。

哈哈哈,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我才有淡定面对人生的巨大精神力量啊!

“哎,军军,”清清用肘碰了我一下,“快叫奶奶啊,发呆。”

“嗯,我听见了!好好好,不错,小伙子精神。喜欢发呆的人,心里一定有另一个纯净的世界。”奶奶一脸阳光。

奶奶啊,我还没叫您呢,这就提前夸上了?

“爷爷好!奶奶好!”看到走到后面的爷爷,我赶紧大声问候。

腰弯下来鞠躬时,左手的东西碰到了清清,7、8个大塑料袋被亲戚牛顿的万有引力吸落了一地。

“啊!对不起,爷爷奶奶。”我脸一定红了,这表现可真不怎么滴。

“军军你啊,就是个毛脚姑爷。”清清反应快,抢着责怪我,把外部矛盾巧妙地转化为内部矛盾。

果然,爷爷奶奶同情我了。

“姗姗,怎么说话的?我看小伙子,叫什么军?哦,刘大军,挺好的呀,你个小囡囡啊,别苛刻,嗯?”爷爷发话了。

“是啊,东西掉了,捡起来哩,又不脏。”奶奶也帮腔:“哎,我说姗姗,倒是你不听话哦!电话说不用带东西的。还带这么多,你看看人家什么军,都出汗了呀。”

“爷爷,奶奶,你们到底帮谁啊?”清清撅着小嘴。

“啊,爷爷奶奶,是我不小心,清清批评的对。”我一边认错,一边捡着东西。

“哈哈哈,亲亲?老婆子,年轻人真敢叫啊!”爷爷伸出手来接我手上的东西。

“哪像你,连个宝贝都不敢说,姗姗呀,”奶奶也接过清清拎着的礼品轻笑,“你可别像你妈,欺负了我儿子一辈子哩。”

“呵呵呵,奶奶嗯,不会的。爸爸喜欢妈妈呀,所以听话呢。”清清羞红着脸,抱着她笑。

“哈哈哈!都进来吧,把着门干嘛啊?别影响交通了。”爷爷幽麦(幽默。徒弟小管就这么发音不标准地夸我)了一把。

我们笑着走了进去。

爷爷奶奶的住宅最典型的特征是东西合璧,有着江南传统二层楼的三合院的形式。

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天井,天井后为客厅。之后又是一天井,后天井是灶台和后门,天井和客厅两侧是左右厢房,一楼灶台间上面为“亭子间”,再往上就是晒台。

东西放在客厅后,奶奶去烧水泡茶,爷爷和清清则陪着我参观。

到了二楼,我看见配有欧式壁炉、大卫生间,阁楼顶部还有屋顶烟囱和通风口。正面设大玻璃阳台,使房屋的通风采光条件更为良好。

整个住宅外形别致整齐,装修精致舒适,室外通道宽敞,楼前庭院葱绿,居住环境优美。

参观完了,客厅里落座下来,爷爷奶奶很热情地说他们家老三,已经在上次回国时详细汇报过了,所以也不多问。

“只要囡囡喜欢,我老头子就欢喜!所谓白头到老,没什么秘诀。只是在相爱时存下点感动,在冷战时懂一些感恩。”爷爷爽朗地说。

奶奶也很满意地打量我,不断地招呼我吃水果,吃糖,嗑瓜子。

“你来了,就是到家了,呵呵呵。”奶奶拉着我的手笑个不停。

“爷爷,军军问我,鲁迅先生石库门住过伐?”清清抱着爷爷的胳膊摇,“快告诉我好不啦。”

“哈哈哈,侬也有不晓得滴啊!”爷爷站起来,在客厅里踱着步,“我肯定他住过。”

接着,爷爷很自豪地介绍了很久。

清清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大约是到厨房帮奶奶准备午饭吧?我很专注,也没听到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