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景物在缓缓消散,直到空无一物,视野只留下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灯光,活似一团乳白色的雾。
醒了么?李鑫岩仍有些恍惚。看起来是醒了,身上的痛觉在提醒他自己已经醒了。有时候,痛觉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清醒过来,反映出这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梦境。李鑫岩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站在床边的、穿着白衣的身影。“佟护士!”他叫道。
李鑫岩的手急切间抓住的是女人的前襟,拉得她差点失去平衡趴在李鑫岩的胸膛上。女人一把拍掉他的手,叫道:“错了!我是医生!”而另一个男声却在视野之外恰是时机急道:“按住他,别让他乱动!这块挺要紧,出点差错他就走不了路了。”听从这一安排,那双不像是女人手的冰凉爪子将李鑫岩的手硬拉到床边,然后用束带捆了起来。
这声音并不是佟丽娅的,李鑫岩费力地清了清眼睛,再去看床边的人,那是孙佳丽,男的没见过,看起来长相看起来极普通的一个人,从装束上看,是个机械工程师。
但李鑫岩没有放手,而是抓的更紧了:“你就是我的主治医生!?刚好,我要问你,我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李鑫岩还没问完,男子嘟囔了一声:“真是烦人!”,然后在床边按了一个按钮,李鑫岩眼前一晕,连叫声都没发出就此失去了知觉。
李鑫岩醒得有些着急,而安东看起来处理的也有些着急,双方短暂一触,战斗便即结束。
李鑫岩原本普通的一张脸,带着一种冲动的晕红,此刻竟有些刚强的味道。只是安东电钮按得极为突然,李鑫岩昏过去的姿势并不是太好,双眼微微上翻,活像气死的翻着肚皮的鱼。
孙佳丽小小一惊,急道:“安师傅!你这么会不会不全?正常人要是什么弄,大概没多久脑子就成一团浆糊了!”
“嘿,以前可不是我这么干,他不照样好好的?”安平嘿嘿笑道,手底下一点不停,用一个看起来像是软刷的东西清理着李鑫岩脚踝处的伤口。那刷子很是奇特,每刷过一层,李鑫岩的脚踝上就会透过一层不同的颜色,样色满满淡去的时候,李鑫岩的皮肤上便会多出来一些电子电路样的条纹。直至最后恢复成皮肤的黄白色,安平才停下来手,而此时李鑫岩脚踝处的皮肤也回复了正常。
“这是什么?”孙佳丽没搭理他之前的那一句,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安平的处理手法,十分有兴趣。
“你不需要知道。机械生命体的世界,跟你的生物构造学不太一样,给你说了也没用,因为两者连基本的理论框架都是两个极端,说多了,只会让你怀疑世界,没有什么好处。”安平一边收拾着散落在操作车上的工具,一面微笑着对孙佳丽说。
孙佳丽一脸不屑,道:“好吧,那下面怎么办?你就算暂时关了他的中枢神经,他还是会醒来的,我看,他大概对我的小护士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嗯,理论上来说,智慧生命早晚都会产生情感,这有利于他们快速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可是这个家伙似乎按照人类的情感来说,叫做爱上了我的小护士,这怎么办?”
“爱上?”安平停下手来,用一个扳手轻轻敲了敲李鑫岩的腿,淡然笑道:“这个事情嘛说起来其实也并不复杂。既然控制不住,那就任其发展不就完了?何必控制?”
“不解决?”孙佳丽疑问道。
“你解决的了么?”安平反问。
两个人都没说话,停了一会,安平叹道:“人与人的情感,看起来都不好解决,那么一个机器的情感,解决起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但是机械生命体的意识是可以迁移的,只要有人能获得他的意识,那么重启他,只是个时间问题。也就是说,机械生命体是没有那么容易完全死去的,对于一个看起来没有生命终点的意识来说,他的记忆很难消除,因为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它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你想要改变他的情感,谈何容易?”
安平又扭头看了看孙佳丽,笑道:“你干嘛要消除他的情感?他有情感看起来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安平的语气有些奇怪,孙佳丽脸色惨然一笑,呆呆自嘲道:“是啊,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孙佳丽没有立刻反弹,安平突然有些心虚的模样,挠了挠头道:“话说回来,那个小护士你怎么看起来挺看重的?以前的小护士可没见过你有这么关心。以前的护士,即便是工作了好长时间说走就走了,你也没说过什么话,就像这人从来没来过似的。”
孙佳丽将散落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想了想,用手在李鑫岩的肚皮上这敲敲那敲敲,听着里面的声音,答道:“其实,每个护士我都是爱护有加的,你看小麦,在这工作这么长时间了,我不是也对她很好?佟丽娅虽然到这里没多长时间但是她可是我这里最勇敢、最漂亮的小护士,你说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从哪里看得出来?”
孙佳丽从床旁边扯过一条棉被,一面将李鑫岩裸露的身体盖起来,一面道:“你看,这么多护士有几个上了战场啊?数来数去,加上紧急救援中心的,也就七个!而我的小护士,不仅参加了这么大的一场战斗,还跟这个机械生命体一起探索了七八十年前的废墟,甚至还上了炮台参与了战斗!我的天哪,参加战斗可是我一生的梦想!现在我手底下的小护士竟然把我的梦想都给实现了!嗯,真是给我长脸!”
安平咂咂嘴,叹道:“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护士,全能型的护士竟然就这么给死了!这是可惜了。”他叹完,再次半斜着眼看着孙佳丽,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并不伤心。”
孙佳丽也扭头道:“我为什么要伤心?这战场上那天不死人?从我手里过得死人,每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难道每一个都要伤心?护士的命是命,战士的命那也是命啊,如果把他们放在同一个层次来看,我该为两个都伤心啊。但是如果每一个战士都让我伤心,那我还活不活了?”
“呃,这倒也是。”安平被孙佳丽噎住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纵是有情也无情,但说无情却也还有情。看来,这玩意在孙佳丽身上十个糊涂账,却也是个充满道理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