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周尽欢进了新的部门以后四处受打压,经常被挑刺。她很感激曾在手下干活,因为和比起来,她现在受的那些挑剔几乎都不算什么,而她也都可以比较轻松地应对。

霍期平时工作很忙,周尽欢的活大多是总经理办公室别的人给的,全是一些鸡毛蒜皮打杂的活,周尽欢对此倒是也有了心理准备,霍期不会给她真的能接触到核心的工作,那都是他的命脉。

到总经理办公室以后唯一觉得舒服的就是按时下班和放假。根本轮不到她加班,这倒也好,先歇着呗,没有耐心的人都办不成事,周尽欢倒是有时间和他们耗。

周末放假,一直忙着的跟着霍一霆出差回来,难得认真放了个假,没在家休息,却约了周尽欢出来见面,这倒是让周尽欢有些意外。

两人约在南波万路久盛楼下的一家广式餐厅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只见她很淡定地报出了餐厅的地址,只和别人说:“就这里吧,我已经在这吃饭了。”

周尽欢一头误水:“谁啊?”

看了她一眼:“你介意我先在这里相个亲吗?”

周尽欢摇了摇头。周尽欢这一摇头,就看着一连相了三个人。

两人边吃边聊,没一会儿,第一个要和相亲的男人就来了。

虽然周尽欢没有对相亲的男人报有什么期待,但是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还是长得有些磕碜。虽然穿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仍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铺面而来的一股子酸腐气息。一双绿豆眼让他看上去很小家子气。还没入座,他看着周尽欢和两个女人坐在那,已经先笑了。

“这是一对二?”

周尽欢被这男的吓到了,赶紧否认:“我只是来作陪的!”

男人色眯眯看了二人一眼,笑着坐了下来。

一个年近四十有点小钱的暴发户,从入座开始吹牛逼,从头吹到尾,把他创业发家那点投机倒把的事说得跟什么丰功伟绩一样,周尽欢全程憋笑,而却应对自如,一边吃饭一边还笑着说:“是吗?太厉害啊?”

两人谈了半小时,那个男人就走了。也不需要什么告别,成年人卖白菜一样的相亲约会就结束了。

还没来得及让周尽欢总结呢,第二个男人就紧接着来了。

服务员也很聪明,在那个人来之前已经快速收了之前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让来人很舒服地坐下。

第二个人的存在和说辞都很乏善可陈。唯一让周尽欢记忆深刻的,是他一坐下的时候就说:“这家店很火,经常要排队,你们还挺厉害,能定到位。”

这话说完后服务员就过来了,他大爷一样对服务员说:“给我一个电话。”

那服务员误会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和周尽欢,有点为难地说:“我们领导规定,不可以私下给客人电话。”

服务员这话一出,那男的立刻像受了多大的侮辱一样炸了毛:“我是说要你们店里的定位电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犯得着找一个服务员要电话吗?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层次,你是什么层次?”

……第三个男人来的时候,前后大约都没有一个小时,可周尽欢已经觉得自己吃不下了,被这些男人倒尽胃口。

第三个男人是一个中学老师,好像是江北一个重点高中的王牌教师,年纪和差不多,但是收入比差得很远。

保养得宜,看上去年轻又时尚,而这个男人已经谢了顶,两人看起来实在不相配。他算是比较正常地和聊了一下兴趣爱好,之后交待了一下自己的收入,对于自己已经买了房子且是全额付完这件事很是得意,特意强调了一下。但对此毫无反应。和前两个人比,这个男人还算可以忍受了,除了有点自负和莫名其妙大男子主义以外,倒也没有特别让人想走的地方。

虽然听他讲话不会反胃,但是也绝对不会让女人觉得悸动。这个相亲自然也是没什么水花就结束了。

三个相亲,前后不到两小时就搞定了。周尽欢正好吃完了一顿饭,从前菜到甜品,全部结束。

“还有要相的吗?”周尽欢小心翼翼问。

看了一眼手机备忘录,甜甜一笑:“没了,刑已经受完了。”收了手机,她问周尽欢:“你觉得哪一个能交往试试?”

周尽欢没想到会这么问,一时也愣住了,半天都想不出答案。看她那么为难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笑着说:“行了,明白,都是极品,实在选不出是吧?”

周尽欢低头喝水,逃避回答。

“二十五岁开始,已经相了一百多个了。如今我都三十三岁了,也没什么资格挑剔,这些人给别人看来也算不错了,都是业界精英。”

周尽欢虽然年纪大了,也相过很多次亲见过一些极品,但一百多个还是让她有些吓到。这相完还会想结婚吗?

“越相越绝望,如果要和这些男人过一生,想想还不如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嗯。”周尽欢对此很有共鸣:“也许别人和我在一起也是将就,但不论如何,我不愿意将就任何人。我还是希望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挺好的,你还会喜欢人。”笑笑。

“你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

“这个合适的人来得真的好慢,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来。”

周尽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转了一下,问:“今天就是来相亲的?”

放下手中的勺子,端起杯子,晃了晃说:“当然不是,只是想找你聊一聊。”

“聊什么?”

“聊聊你进霍氏的原因,你对霍氏的看法。”

周尽欢眉头微微皱了皱:“我的看法很重要吗?”

“二十九岁,未婚,从四户通路久盛的营销经理辞职,进入总公司从助理开始做起。我承认因为宋演的关系我对你有些好奇把你留在身边,想见识一下能让宋演做出那么没脑子事情的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但霍期把你要走以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决定到底做得对不对。”

放下茶杯:“女人都是感情动物,听说你和霍期在一起过,只是他利用了你?”

周尽欢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凭实力和运气进了霍氏,没想到居然还是因为宋演招了她。这让她觉得无比打击。

“你是因为宋演招了我吗?”周尽欢说:“你之前说是因为我在面试的时候……”

“都有吧,就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周尽欢握紧了手上的杯子,只觉得那凉意从手心直接传到了心脏。

“我是我自己这一边的人。”周尽欢想了想说:“我只是跟着我的心做选择。”

似乎对于周尽欢这个答案很是满意,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渐渐散去。

“很抱歉我说得这样直接。我把青春都献给了霍氏,实在不希望霍氏落入别人之手。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为霍总多拉拢一些人。”笑了笑:“其实我今天找你,是希望能把你拉我我们的阵营。老霍总快不行了,霍氏马上可能会有一场硬仗。”

“我进不进入你们的阵营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不,霍期把你要过去,这已经够了。”

“可霍期只是为了打压我,他们根本不让我接触他们的核心。”

笑了笑:“姑娘,有点耐心。”

“嗯?”

“霍期进入霍氏两年多,也没听说过他为了利用谁而和谁谈恋爱的。他对你总是有几分不同。”说:“他能为了达成目的让你爱上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爱上了你,一切都会不一样?”

“怎么可能?!”霍期那种人爱上她?那都是周尽欢以前乱做的梦。

“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怎么做是你自己做决定。”

“你为什么这么帮霍一霆?”周尽欢想起公司的一些八卦:“你是不是……”

对于周尽欢的质疑似乎了然于胸,她说:“我父亲也在霍家干活,以前跟着老霍总干活,给他开车。”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后来霍氏做大了,有人动了老霍总的心思,要劫他,我父亲临危不惧,自称霍总顶替老霍总被人劫了,真正的老霍总得以逃脱。劫匪知道我父亲只是司机,他们被耍了,一气之下把我父亲痛打了一顿。之后我父亲虽然人找到了,但他伤得太重了,没能救回来。”

周尽欢没想到有这样的故事,一时惊得话都说不出了。

“老霍总对我很好。父亲去世后,霍氏承担了我家里的一切开销,还送我出国。留完学回来我就在老霍总身边当秘书,直到今天。我给自己取名叫,这个名字是‘光亮’‘火把’的意思,一直以来,我希望自己就做这样的角色。我和我的父亲,是为了守护霍氏而生。”

“根本没有必要……你是为你自己而生的……”

听周尽欢这么说,笑了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爱一霆。”

说到霍一霆的名字的表情变得柔软了一些:“每一个一直不恋爱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我知道不可能,没有奢求在一起,只希望能维持他的一切,最重要的,是维持他的骄傲。”

……

和分开,周尽欢一直在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二十五岁至今,八年,相了一百多次亲却一直未婚。她爱着霍一霆,而霍一霆在这么多年利结婚、离婚,如今又和左衡娇在一起。经历了这一切还是无怨无悔在他身边。

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吗?不求得到,只求陪伴。像徐杏对宋演,像对霍一霆。

这么比比,周尽欢确实没有为了喜欢的人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

快二十九了,周尽欢也没有结婚。她突然想起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宋演。

也许他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不再期待和她重新认识了。这么久没有任何消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她没有资格怪宋演,可她还是觉得失落。也许有一天她会和一样走上没完没了的相亲,然后被迫要从那些人里选一个结婚。

选哪一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不爱的人。这么想一想,周尽欢都觉得背脊发凉。

周尽欢一个人从南波万路久盛走出来,慢慢走到南京路,又穿过北京路,最后走入铜锣巷。

一路都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感情问题无解,工作的问题也很迷茫。

说得阵营的问题是周尽欢从来没有想过的,她进入霍氏,就把自己定位在和霍期对立的面,但她也并没有自觉把自己划入霍一霆的阵营。霍氏争产是太大的事,她总觉得去掺和有点瘆人。

而且霍期对她防备成那样,之前也是毫无留情的利用。要让霍期喜欢上她?怎么可能?

周尽欢正想得入神,走入了一条岔路,还没走几步就被围成一团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她努力想要穿过人群,但奈何人实在太多了,根本穿不进去。

一个刚过来围观的人拍了拍周尽欢,一脸兴致勃勃:“这是怎么了?前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周尽欢正准备走,又被那人挤了挤,一下子挤进了人群内圈。

前后的人都推推搡搡,正让出一个缝,周尽欢本来准备走的,却不想一抬头却看到了熟人。

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摔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那个银光闪闪的标志已经说明了车主是个有身份的人。

周尽欢仔细看了看,那个妇女身上虽有些伤痕,那辆车上却一点擦痕都没有。很明显就是职业碰瓷的。这都没刮上呢,人已经演上了。

车主此刻正在打电话,他被那个妇女抱住了脚,动弹不得,不论他怎么说,那个女人都死不放手。

这个车主不是别人,正是和周尽欢百般作对的霍期。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霍期耍那些阴招在公司对付人,在这里却连一个碰瓷的都搞不定。

周尽欢看笑话一样站在一旁看着霍期焦头烂额,莫名觉得全身都很通畅。

霍期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经皱了眉头,他对那个抱着他腿的妇女说:“我真的没带钱出来,但是你别担心,我一定会给钱你,我秘书会过来给钱你,我现在有急事要走。”

那个妇女听他这么说,哭天喊地又号上了,不仅不放还抱得更紧了。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议论起来,有议论那个妇女的,也有议论霍期的。这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霍期拿这种无赖也是没有办法,出来得太急正好没有带钱包,路不熟,开错了地方,本来已经够倒霉了,谁知道调个头的功夫,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这会儿急也没用,不给钱走不了,他抬起头四周看了一眼,不想正好与看热闹的周尽欢四目相投。

周尽欢脸上那种看热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这的,摆明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原本遇到熟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件挺幸运的事,但偏偏这个人是周尽欢。她现在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么会愿意帮他?

霍期电话打了半天,秘书不知道在干嘛,十几分钟过去了都没来,反倒是把那妇女的人都等来了。五大三粗的几个流氓壮汉三两下就挤入了人群,挺着胸膛一副找事儿的表情拽着霍期的衣领子。

不管来几个人,中心思想都只有一个——赔钱。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那几个流氓见霍期没钱,已经忍不住推了他几下。霍期人虽然长得高,但和这些肥头大耳的流氓比比简直弱鸡,寡不敌众。周尽欢原本转身准备走了,突然又折了回来。

她推开了人群,站在几个壮汉和霍期之间,大声说着:“干嘛呢?这是?”

“走开!少管闲事!”几个壮汉说着就要上手推周尽欢,霍期本能地把周尽欢往怀里拽,大约也是一个保护动作。但周尽欢觉得恶心,赶紧钻了出来。

面对那些流氓,周尽欢倒也没有发憷,她从包里拿出钱包,把里面仅有的三百元现金给了那个妇女。

“就这些了,赶紧走吧。”

那妇女一看只有三百元,怎么都不依,毕竟霍期开了那么好的车,可是大买卖。

“三百块?你打发乞丐呢?”周尽欢一来,立刻惹火了那些流氓。

“打发乞丐能给三百?哪有那么阔绰?”周尽欢从霍期手上拿了钥匙,对那几个人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要碰瓷也碰不着,我们老板是斯文人,懒得和你们闹。”

“但我可不是斯文人。”周尽欢拿起手机,直接按了“110”:“我们老板车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把这个大妈撞倒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老板的车贵,三百六十度连车底下都装了行车记录仪,等警察来了查录像一定能找到是哪里撞到了大妈。”

周尽欢笑里藏刀地对那个大妈说:“放心吧大妈,我们老板很有钱,一定给您好好治。不过呢,这要是查出来,不是我们老板的事,您这弄这么多人来,又恐吓又敲诈,不知道得怎么判,这个您也不用担心,我们老板有的是钱,一定找个律师把您告到赔得裤子都没得穿。”

“这个您也懂的吧,有钱人吗,被人这么弄一遭,这口气哪里咽得下?”

周尽欢说着,就要上车:“几位大哥,要不一起来看看录像?看看这三百块钱够不够?”

周尽欢这么唬着,一下子就把那大妈给吓到了,毕竟是碰瓷的也不敢真等警察来了。

“啪”地一下粗鲁地抢过周尽欢手上的三百块钱。几个人风一样就跑得没影了。

围观群众见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也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霍期和周尽欢两个人。周尽欢蔑视地看了霍期一眼,把车钥匙丢给了他,转身就准备走人。

霍期身上昂贵的西装被蹭出一腿的灰,这会儿也顾不得拍,上去就拽住了周尽欢。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让你送,我就只想去西天。”

霍期也不理会周尽欢的揶揄,态度还算诚恳地说:“谢谢你。”霍期道:“钱我会还你的。”

“100倍吗?”周尽欢笑了笑:“毕竟你那么有钱。”

霍期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

周尽欢也懒得和他说下去,帮了他以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圣母又多事。走都走了干嘛又折回来?

这种神经病一样见义勇为习惯了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治好?

“你不要以为我帮你是对你这个人还有什么想法。”周尽欢说:“我只是看不下去这种碰瓷的人。”

霍期笑了笑:“我没有那么自恋,以为你还在喜欢我。”

周尽欢瞪了他一眼:“什么喜欢不喜欢,恶不恶心?”

大约人总还是有几分残存的人性,虽然百分之八十是人渣,也总有百分之二十的善良。周尽欢给霍期解围让霍期内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激。

可能人就是如此吧,败于细节,也成于细节。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容易被细节感动。

“其实我调你到我部门来,是想补偿补偿你。”霍期说。

“得了吧。补偿我让我一个人在那旮旯角落子里办公?”

“那是因为你来我身边的心思不单纯。我想磨你一段时间,就调到我身边来。”霍期低垂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事情到了今天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发生的都无法避免了,但还没发生的事情都是由着我们去书写的。

“周尽欢,我只想问问你,我们可不可以当做以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重新认识一次?”

……周尽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还是觉得很震颤。可这种震颤和宋演说这话的时候感受完全不同。

到了今天,到了这一步,他们都说想要和她重新认识。如何重新认识?

人是有记忆的动物,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记得,不论她如何承诺,她都无法做到真的和一个人重新认识。这个问题亦或这个答案,都只是两个人想要旧梦重温、破镜重圆的一个烂借口而已。

周尽欢抬头看了一眼霍期。此时此刻霍期脸上并没有以往的阴鸷,也没有虚伪的温暖,只是真实的表情,真实的反应,他在等待周尽欢的答案,似乎也做了很多的准备,可周尽欢还是看到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飘渺的期待。

她抿着唇,勾着嘴角笑了笑,斩钉截铁地对霍期说了两个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