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有什么事吗?”徐杏脸上勉强奉上一个笑容,但她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怎么还敢来”。
“我……”周尽欢握着手机,嗫嚅半天才说:“我来问问宋演工作的事,公司把之前的事都彻查了……所以……”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徐杏说:“linda承认了一切。还了宋演清白。”
“额……对……”
周尽欢原本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对宋演说。可此刻看着远处的宋演,再看一直紧盯着她的徐杏,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此刻她站在原地没动,只觉得手足无措。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周尽欢干笑两声:“那就不用我通知什么了。我……”周尽欢勉强地扯动嘴角:“我先回去了……”
“要不要上去坐会?”宋演突然开口。声音还是醇厚而熟悉。
周尽欢抬起头就与他四目对视,宋演目光中的深沉。
“对啊对啊。”徐杏立刻附和:“来都来了,上去坐会,喝口水。”
徐杏原本是热情相邀的话,可周尽欢却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情愿。周尽欢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尴尬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周尽欢刚走出两步,徐杏又过来说:“我送你吧,这个点也不好打车。”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
周尽欢话已至此,徐杏也没有再坚持。
周尽欢每走一步,都在内心忐忑着背后的宋演和徐杏是用怎样的目光看着她。她越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如芒在背。
她明明不想就这么走了,也明明觉得不甘心。却还是就这么走了。比起徐杏,她做的那点事顶多就算是弥补过失而已。她又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呢?
——
周尽欢走后,宋演什么也没说,拎着徐杏递给他的那些袋子就直接往楼里走了。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徐杏却叫住了他。
“说什么?我要说的不是都被你说了吗?”
“如果我不说要送她,你是不是就要去送了?”徐杏眼底掠过一丝丝失望,她是受过良好教育思想开化的先进女性。不管做什么都优于别人的人,现在却说着她自己都瞧不起的话。爱而不得的总是卑微又可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怜。
“伯父伯母晚上要来,我下班第一时间赶过来送东西。还没和你说到两句话,你急吼吼就下车往外冲。”徐杏一边说,一边克制着自己强烈的哭意:“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原来是你看到她来了。”
“我并没有要你来。”
“是,是我生得贱。”徐杏自嘲一笑:“你冤大头一样把一切都承担下来,还是为了别人承担一切。你帅到了,而我呢,因为贱,所以找人调查,为了你去求人。”
“我把你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你呢,从头到尾都只关注周尽欢开不开心。”徐杏越讲越激动,她手指紧紧握成了拳,极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软弱:“这么多年,我以为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我煨化了。”
从前的徐杏总是俏皮的、自信的,即便是追求宋演,也是进退得宜,这样的她是宋演欣赏的。也正因为这份欣赏,让宋演虽然没有给她希望,还是认可了她这个朋友。而宋演忘记了,感情这个东西会让人改变,徐杏也会想不通,也会偏执。
宋演沉默地听着徐杏的叙说。良久,他才缓缓道:“你是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所以你耿耿于怀我的拒绝。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发现我这个人无聊无趣,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你这么说我,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徐杏还是咄咄逼人:“你敢说你对周尽欢不是耿耿于怀吗?”
风阵阵袭来,吹动小区内的植物发出刷刷的声音。徐杏目不转睛盯着宋演。宋演自知有些话不能不说,最后轻叹一口气:“我是耿耿于怀。可我与你的耿耿于怀却很不同。”谈及周尽欢,宋演眼中带着几分时光的暖意,他说:“我从来不曾怪过她,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错。只要她想要的,哪怕是让我离开,我也会去做。因为我爱她,我想要她开心。”
“我只是后悔,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待她。”
宋演一番话硬生生把徐杏的眼泪给说了下来。对于一个骄傲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对另一个人的深情表白更伤自尊呢?
“宋演,我真的不甘心。”不论宋演说什么,徐杏始终觉得不甘心。所有人都无法打动的宋演喜欢上了周尽欢。甚至他用了“爱”这个字眼。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凭什么?
“得不到就拼了命要得到,这不是因为感情。你不甘心的是我对你自信的打击,是输给周尽欢的难以置信。”宋演垂眼几秒,复而又说:“我们在一起了你就能甘心吗?如果能让你彻底放下,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你要么?徐杏?”
“宋演,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残忍。”
被这样评价,宋演却笑了:“如果对每个人都很慈悲,又如何能体现出对喜欢的人的不同?”
徐杏擦掉了眼泪,明明很难过,却还是故作坚强的微笑:“宋演,你总说我喜欢你是因为求而不得。其实你自己最明白,你这么想这么说,不过是你为了要减轻愧疚感。你这么多年没有接受我,那么多人都知道我是感情上的失败者,在你面前我有什么自尊有什么自信?我比周尽欢可怜多了。”
徐杏喉头哽咽:“可我不会放弃,因为我不想对不起自己。我不想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为了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而努力。”
“……”
——
晚上宋演父母如约而来。宋妈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知道他不会准备晚饭,买了大包小包的菜来的。刚拎进厨房,就看见厨房里已经有一堆食材了。
宋妈四处张望了一下,回头问宋演:“徐杏买的?”
宋演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只“嗯”了一声。
“怎么没等到我们来?”
宋演沉默不语。宋妈脸色沉了几分:“你是不是又对她说了什么?”
宋妈见宋演没什么反应,立刻明白了。她皱了皱眉头说:“哎,徐杏也是欠了你了。这么好的姑娘等了你多少年了。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你是怎么能这么死心眼。先交往看看又不会死,又没对象干嘛那么抗拒她?”
宋演思忖了一会,很郑重其事地回答:“在学校里她是我的学妹,在生活里她是我的朋友,在工作上是搭档,除了爱人,她还可以在我生命中扮演其他的角色。我从来没有抗拒她,正因为我重视她这个人,才不会随便一试。”
“我随口一说,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宋妈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点不负责任。她这个儿子古怪的很,又龟毛又难搞,有时候连她这个亲妈都搞不定。
见母子二人气氛有些不对了,宋爸赶紧转了话题。
“你说要给我跑项目是不是真的?”宋爸赶紧抓过了宋演:“我们目前研发的这个项目学院几个教授都参与了,除了技术,我们这群老家伙也不能给你什么支持了。”
“我知道。”宋演脸色还是很严肃:“之前你和我提的我都有关注。去德国这件事情我也一直在考虑。目前国家有针对节能技术研发的专项基金,如果我们能申请下来,到时候申请了专利,和江北地方企业合作,政府扶持,最后做成是机会很大的。”
宋爸看了一眼宋演,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下定决心了吗?”
宋演见宋爸一副不信任的样子,咧着嘴笑说:“不下定决心能不干么?”
“臭小子!”宋爸看着年轻又意气风发的儿子,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感慨万千:“不疯狂,不年轻。”
不疯狂,不年轻。也许吧。
对宋演来说,年近而立了,人生该是趋于稳定的年龄,他却突然遭逢大的变故,把他重新带回起点,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今天周尽欢在电话里问他,要重新开始的是工作还是她。
宋演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又如何回答她?
——
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司里传了那么多流言,最后事情解决了,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四户通路久盛被留下来继续观察。徐杏辞职了,想必是跟着宋演走了。而宋演的去向,周尽欢不敢问,也问不到。公司调来了新的总经理。听以前的同事们说人也很严格,延续了很多宋演的作风。大家虽然吐槽,却还是因为重新有了头头而感到开心。
周尽欢在家里待了几天,也试着在网上投了简历。
虽然也有公司回复她,但基本上都是些小公司。没有姨妈的帮助,她连一份像样点的工作都找不到。毕业至今也有七年了,一事无成,周尽欢想想自己也真是很失败。
在家里憋了一天,晚上左衡娇来找她吃饭。出差一段时间了,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来找周尽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左衡娇很自责自己不在她身边。
“霍期个人渣神经病吃潲水长大吞猪肉绦虫的混蛋煤球,怎么能这么陷害你,我早说这人看着就不对劲,你瞧瞧你就是单纯相信人,怎么就信了他了!”一说起霍期,左衡娇停都停不下来。
“是我自己蠢,也怪不得别人。我活该,只是连累别人,太该死了。”
见周尽欢又郁闷起来,左衡娇自知失言,赶紧说:“主要是敌人太强大,他装得太像了。”
“当初你和宋演都提醒过我,是我一门心思做着灰姑娘的美梦。”
“……”左衡娇有点手足无措,只能抓着周尽欢的手臂:“也不能这么说。哎,总之都是坏人的错。”
想到这一切,周尽欢始终觉得很沮丧:“最后坏人也没有得到制裁。反而是好人……宋演彻底辞职了,不会再回霍氏了。”
左衡娇沉默了一会儿,难得严肃:“我听说了。但是这事也就这个结果了。宋演在会上亲口承认了一切,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确实感情用事了。他继续留下,也很难再树立威信管理别人了。”
“是我害了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像宋演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人才,你也不用太自责。也许这对他来说会成为一个机遇也说不定呢?”说完宋演,左衡娇又忍不住开始唠叨周尽欢:“宋演那么厉害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听一霆说你执意要辞职。你这是找到新工作了?”
“我打算回家去。”周尽欢说:“我年纪大了,回家乡找个差不多的工作,相亲嫁人。这剧本早好多年都写好了。”
“你这么回去,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周尽欢自嘲一笑:“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大玩家制定规则,我这个蝼蚁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被玩死而已。”
见周尽欢这么消极。左衡娇觉得又心急又心痛。她一脸愁容,许久,她才说:“很久以前,在你答应霍期以前,宋演多次来找我,美其名曰‘谈心’,其实就是想打听你的事吧。”
冷不防提及宋演的名字。周尽欢刚喝了一口啤酒,冰镇的温度一度从她嗓子眼冰到了心里。
左衡娇的话还在继续,周尽欢一直没有说话,最后静静听着。
“当时我对他很不信任,我问他‘你喜欢欢欢什么’?”说起这些事,左衡娇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时好像猜到我会这么问一样,特别得意地回答我‘因为周尽欢身上有股蛮劲,让人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说这就是‘正能量’。我当时真的觉得这个词很土,可是我后来想了许久,这么多年我作为你的朋友,贪婪地从你身上得到了很多正能量,我今天好好站在这里,没有变坏,没有被绝望打倒,都是因为你。”
“欢欢,即使你是蝼蚁,你也是能撼动大象的那种。”左衡娇紧紧握住周尽欢的手,坚定地说:“留在江北吧,既然宋演能重新开始,你也一定可以。”
……
和左衡娇一起吃了很多烤串,又喝了不少啤酒。周尽欢回家后在阳台上坐了许久,吹着风唱着歌,想着满腹的心事。
中秋节后,天气就开始越来越冷了。江北的秋天很短,前后大约也不过一个月。周尽欢身上穿着衬衫,觉得有些冷。
秋天总是干冷,夜里云层很厚,遮住了漫天璀璨的繁星。看着灰蒙蒙又很暗沉的天空,周尽欢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如同这天空。虽然很极力想要拨开这些云雾,却始终还是一团糟。
想起左衡娇说起宋演的那些话,借着酒意,她拨通了宋演的电话。
不管过去多少天,她还是觉得憋着许多话,她想和宋演说点什么,虽然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其实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喂。”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宋演的声音低沉而醇厚。电波里时时传来空港广播里各种航班信息的中英文播报。
“你在机场?”周尽欢震惊地问。
“嗯。”宋演还是冷静而自持,他温和地说:“坐在候机室,正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
“想的结果呢?”
“正想着,你就打来了。”宋演笑:“还算有点缘分吧。”
“你要飞去哪里?”
宋演沉默了几秒,回答:“德国。”
“……”周尽欢只觉得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一时竟然词穷了起来。
就在两人握着电话沉默的时候,宋演那边突然传来声音,一个低沉的男声喊着:“宋演,登机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演握着手机,气息还是一直的频率,他似乎动了动,半晌才说:“平时去哪里飞机都晚点,今天倒是很准时。”
“你要去多久?”周尽欢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知道。”
“还会回来吗?”
面对周尽欢的提问,宋演没有直面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天你问我,要重新开始的是工作还是你。其实我没有答案,生活重新洗牌了。有很多事情,我不想,却还是必须接受。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
“……”
“周尽欢,”宋演一字一顿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如果我们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认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