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轶听之,深深叹息道:“她总是这个性子,爱操心,从来不顾及自己,只晓得照看旁人,屡教不改,实在让人头疼。若是再折腾下去,恐怕事态会更糟糕。”
宁南忧在旁默默听着,只觉得如锥刺股,痛心难忍。
少时,水河与红茶端着热水与干净的布条匆匆而来。屏风外,孙齐与年谦亦拟好了初步的针灸方案,两人面色沉重,惶惶对视,沉思默想良久后,拿着身旁的药箱,重新入了内阁。
“君侯...江大人,江夫人。”孙齐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朝着三人揖了揖手。
宁南忧、江呈轶与沐云循声望去,纷纷沉声问道:“怎么样?可有治疗的方案?”
孙齐轻轻颔首,小声回答道:“下官与府上的医者商量了一番,已有初步的针灸方子。只是...下官与府上医者皆为男子身,若要为女君施针,恐怕不妥...故而需寻一名医女照着方子为女君施针。”
“这个不难。”沐云听之,立即应声道,“虽说此时此刻去找医女不太方便,但我酷爱钻研医书,对岐黄之术略知皮毛,在针行灸治方面也有所了解。你们将方子交给我,由我来摸穴施针即可。”
孙齐有些意外,抬头望了那说话的女郎一眼,瞧她一脸认真,便收敛眸光,悄悄点了点头道:“江夫人这么说...倒是解了我家女君的燃眉之急。下官已与府上医者将施针定穴的步骤写了下来,还请您细细阅览。”
他与年谦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了沐云。
江呈轶与宁南忧在旁静静望着,女郎盯着手中的帛书认真圈点起来,皱着眉头道:“这方子...是否过于激烈?”
孙齐有些惊讶,看向沐云的目光中多了些诧异:“看来...江夫人的医术颇有造诣,竟看出了此方的争议之处?”
“这施针的方案虽然有些激烈...但却是下官与府上医者再三商议后决定的。女君的身体多有反复,若不以此方式强行为其排除体内毒寒之气,恐怕会使得新伤旧疾发作的更加可怕。”
听了他这番话,沐云再读了一遍手中的帛书,心思沉重的点头赞同道:“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便由我来替她施针。时辰不早了,阿萝的病拖不得。年谦,留下一套针具来...君侯、阿轶,你带着他们到屋外等着吧。”
她话中之意,已在驱人,目光定定望向江呈轶。这郎君面色忧郁的望了一眼榻上的女郎,随即朝沐云颔首道:“好,我们出去等着。你施针时,小心些。”
“放心,我自有分寸。”沐云催促着。江呈轶便领着孙齐、年谦、水河与红茶一行人往屋外行去。
只是,床榻边沿处,宁南忧却一直坐着未动身。
沐云暗自蹙紧了眉头,走过去,压低嗓音道:“还请君侯移步...”
宁南忧紧紧握着江呈佳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陷入了昏迷的她,声音沙哑的说道:“舅嫂,我想在这里陪着她。能否容我留在屋中?”
沐云满脸为难的看着他道:“君侯留在这里恐怕不妥...有人在侧,我无法心无旁骛。”
她直截了当的说道。
宁南忧抬头看她,满眼期盼与恳求,一张脸上忧心忡忡。
沐云见之,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拒绝,心情忐忑不安。她将所有人赶出去,是为了看看江呈佳体内萃叶草的药效有没有消退的迹象。虽说宁南忧在屋中,并不妨碍她为江呈佳诊脉施法、一探虚实,只要她好好掩藏一番,即便他不错眼的盯着,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可她总是害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见她沉默不语,宁南忧面露失望之色,垂头无奈道:“舅嫂既然坚持...我若继续央求,也是不合情理。如此,我退出去也罢。”
他沉郁着脸色,站起了身。正当他抬脚准备离开时,沐云阻止道:“慢着...”
宁南忧顿下脚步,转头望去,沉声问道:“舅嫂还有什么嘱咐?”
“若...君侯能保证,不因阿萝的疼痛惨叫而制止针疗,我倒是同意你留下来。方才孙医令与府上医者所制定的治疗方案,我仔细瞧过。待这一番灸治后,阿萝必然能苏醒。她醒来后,若瞧见你陪在身边,也能心情畅快一些。”
沐云见他萎靡寡欢的模样,终究还是应了他的请求。她想着,若有宁南忧见证,这场戏或许会更加逼真,如此一来,不仅能骗过他,也能瞒过江呈轶。
这话说罢,宁南忧黝黑的眸子里顿时燃起了亮光,即刻向她保证道:“舅嫂放心...我定会忍住,绝不打扰舅嫂为阿萝施针。”
“如此甚好。”沐云点头,转身便坐到了床上,解开了挂在两旁的纬纱,将木榻遮得严严实实,不透半点凉风。随后,她将蜷缩成一团的江呈佳抱到了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的为她脱去了外衣与内裙。
宁南忧就靠在床边的坐榻上,全神贯注的盯着帷帐里的动静,不敢有半点放松。
只见沐云跽坐在正中央,打开了包裹着针具的布袋,先用沾了热水的湿布为江呈佳擦了擦身子,再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放在小案上的炉子前烘烤了片刻,便压住江呈佳的双腿,在她背上的几个穴中插入了滚热的针尖。
那陷入昏迷的女郎顿时惨叫了几声,伏在床榻上,抽搐了几下,又继续昏了过去。
宁南忧在外看着,心焦如焚,不由得握紧双拳,连连哀叹。他不忍直视,扭过头去,凝望着屏风,咬紧了牙关。
沐云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外,趁此时机把住了江呈佳的脉搏,用灵力法术小心探着她体内气息的真实情况。一番细诊后,沐云惊奇的发现,萃叶草的药性竟完好的融入了江呈佳筋骨脉髓之中,抵消了原来四处横窜的阴寒之气,甚至愈合了她体内一些因天命而损的伤处。
她盯着江呈佳沉沉睡过去的脸,心口砰砰砰的直跳:难道萃叶草对阿萝的病况有益?
沐云喜出望外,唇角忍不住的上扬。自她从宫中回来后,遍查了众多她从神界带过来的医书古籍,无论怎么搜寻,都没有找到能够有效治疗天命损伤的方法。如今,江呈佳为了瞒住双目失明的病况,服下能够混淆脉象的萃叶草,竟误打误撞,找到了能够有效抑制天命损伤蔓延的法子?
她失神片刻,趴在榻上昏迷的女郎忽然在此时重新叫嚷起来。这喊声惊得沐云浑身一颤,连忙低头望去,便见江呈佳痛不欲生的扭曲着身子,竟无意识的想要将刺入背脊上的长针拔出。
沐云当机立断的压住了她乱动的双臂。片刻挣扎后,女郎终于安静了下来。
沐云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取了三根银针,为她施治。
江呈佳接连叫唤了两次后,便再没了动静,紧紧皱在一起的五官也松了下来,仿佛已散去了浑身的疼痛,沉睡的愈发安详。沐云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她的额头,瞧着并没有发热,便安下心来。
宁南忧在床边的坐榻上等了许久,始终不敢扭头回望。直到听见身后再无声响,他才迟疑着转过了身。
沐云此刻,已从床上跳了下来,正在整理帷帐的边角。
宁南忧越过她,朝榻上昏睡的女郎望去,心间担心忧虑道:“舅嫂...阿萝她怎么样了?”
沐云被他这声唤惊了一惊,方才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险些忘记了宁南忧还在场。她扭头看去,瞧着郎君焦灼殷切的眼神,便微微露出笑意道:“君侯放心。孙医令的方子颇有用处...阿萝的病情已止住。只是,这针才施下去,尚不能拔除,需稍躺片刻。我已为她把过脉,她虽然仍有些体寒发疾的症状,却不会再继续蔓延了。”
听到这番话,宁南忧长舒了一口气,欣喜道:“那就好。”
正当两人对视相笑时,屋子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江呈轶焦急的声音从外传来:“阿依?情况怎么样了?阿萝她如何了?”
沐云向宁南忧微微颔首,轻声道:“君侯...烦请您照看一下阿萝,我需同我家大人叮嘱一番,他才能放心。”
此话落罢,她稍稍欠了欠礼,便错身向屏风外行去。
宁南忧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边,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帐,深深望着女郎熟睡而憔悴的脸庞,心中愈发沉痛。
沐云踮着脚步,悄悄推开门,站了出去。
江呈轶见状,急吼吼的想要往屋里冲。沐云一把拦住他,轻轻骂道:“你要作甚?阿萝施了针正睡着呢!有她家君侯陪着,你便不要进去了。”
江呈轶往屋子里张望了一番,遂见沐云合上了门。
他落下眸,有些无奈道:“我心里急...害怕她出事。”
“我晓得你急。她这身子,时好时坏,很难照看。年谦又是男儿,不能随时随地的贴身服侍。”沐云微微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