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江呈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几日前,百卫冕对她说出的那番告别的话。他郑重其事的离别之态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江呈佳不敢置信,明明昨日他还在刑场上押送假刑犯,明明夜时她还在太守府看见了他,怎会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江呈佳对百卫冕印象不深,也并无什么深厚的情谊。听闻他暴毙的消息,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荒谬。
“千珊...我想去义庄。”江呈佳浑身发寒,只觉得百卫冕的死大有蹊跷。
她心意坚决,认为非去不可,脸上的神情肯然。
千珊知道自己一定劝不住她,只能低下眸子,掩住担忧,轻声答道:“那奴婢替姑娘收拾换衣。”
江呈佳颔首,便任由她上前替自己整理更换衣装。
一炷香后,主仆二人自院落匆匆而出,往城郊的义庄赶去。
边城下了整夜的雪,周围一片银装素裹,散着的阵阵寒意,钻入路上寥寥几名行人的脚底,令他们哆嗦着将自己身上的厚袍裹得更紧了些。
昨日城头刑场才出了事,今日一城军防之统领便吊死在城墙之上。小城接二连三的发生动荡,百姓人人自危。走在路上,望着城内萧条之景,与她初来此城之时的繁华之貌完全不一,江呈佳心中不是滋味。
城门已是大敞,驻防军进进出出来回奔波,气氛压抑至极。
越是靠近义庄,江呈佳的心脏便急速跳动。这处小村落,四处飘零着白布,几乎与银雪融为一体。百卫冕停尸在一间朴素干净的宅房中,离村子里其他的民宅较远。
主仆二人废了一番力气才寻到那间房舍。只是人还未靠近,便已听见里屋传来了小童吵闹哭泣的声音。一声声“叔父!叔父”盘旋在庭落之中,呜呜然,如怨如诉,凄厉感人。
光是听着这个声音,门庭外的主仆二人便已有些潸然泪下,纵然里屋躺着的人,与他们并没有多密切的关系,却也令他们被这样的情景所感染,忍不住心酸,忍不住心疼。
阿阡,才不过四五岁,人生尚未开始,便已失去了父亲、又在战争中丢失了母亲,如今唯一在乎他、疼爱他的叔父也随之远去,小小孩童怎能忍受这三番四次的离别?
入了屋内,便瞧见萧飒的下属抱着哭闹不休的阿阡,一脸无奈。萧飒与宁南忧正于里屋等待仵作的验尸结果,听着外方庭院小孩歇斯底里的哭声,心也杂乱如麻。
任谁也没有想到,百卫冕会突然惨死。
两位郎君面如土灰,一脸丧气,皆为这忽如其来的案子愁眉苦脸。
房舍附近看守的军将皆是边城守兵,眼瞧着千珊推着江呈佳来到此地,便纷纷屈膝行礼,唤了一声:“邵夫人。”众人皆识得女郎,晓得她虽是女子,却英勇不凡,甚至比男儿还要刚强勇武,且聪慧绝顶。因此边城守军都对她格外敬重。
江呈佳未多言,稍稍点头示了个意,便径直去往里屋。
宁南忧听到庭外的动静,缓缓抬头朝支开的窗外望去,见女郎现身,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
千珊推着江呈佳的木轮入内,这位如玉般的青年郎君开口冷冽,第一句话便是:“你作甚来这里?”
门前两位年轻貌美的女郎纷纷一愣。
江呈佳听他之口吻,便心中烦躁,因此也冰冰凉的答了一句:“百统领也曾与我并肩作战,如今他出了事,难道你要我心平气和的待在太守府等消息么?”
男郎女郎一见面,便剑拔弩张,气氛格外阴沉尴尬。
萧飒急忙上前打破气氛:“邵夫人自是可以来的...曹州尉放心,这屋子周围皆是守兵,安全的很。不会有问题。”他心里清楚,宁南忧不愿江呈佳前来的理由,是害怕城内再出什么危险,牵扯到她。
可江呈佳不这么认为,她一心觉得眼前的青年有意防备于她,才不肯让她插手这些事。只是,这样的场合,她不愿多做纠缠与争吵,冷哼了一声,便将此事作罢。
见男郎女郎都不作声了,萧飒才敢小心喘一口气。
内堂验尸的仵作恰好在此时出来,此人一身粗布麻衣,手上沾着些没洗净的血迹,一头的冷汗。
萧飒立刻起身上前询问:“怎么样?可有验出些什么?此人是否是他杀?”
那仵作深眸沉色,神情凝重道:“禀刺史大人。死者,其生前虽然遭到过钝器的猛力击打,但...他确实是自缢而亡。”
此话一出,在场二位郎君的脸色皆为之一变,愕然不已。
江呈佳不明所以,怔怔问道:“百统领...生前遭过钝器的击打?那怎么会是自缢而亡呢?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自杀?”
那仵作低垂着头,听闻女郎问话,便如实回答:“统领大人生前曾与人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身上各处皆是搏斗后留下的淤青,但这些伤却都不至死。其真正的死因乃是窒息而死。”
女郎因不知具体情况,听得云里雾里,满心疑惑,正要开口询问时,萧飒率先一步开口说道:“今日卯时,城门守军换防时...发现百卫冕吊死于城墙垛口,死相极为诡异,其脖子几乎被草绳勒断半根,两眼骤睁,死不瞑目,双手死死扣在绳结处,七窍流血。身上各处也皆是伤痕。某立即判定此案乃他杀,但勒死百统领的这根绳子十分古怪,其状内扣,根本不像是他人绞杀、挂尸时,会打的绳结。于是某便领着仵作前来验尸...结果...”
结果,谁也没料到,百卫冕竟然并非他杀,而是自缢。
这令萧飒十分想不通,百卫冕身为一城之首领,如今又十分得到重用,为何突然自缢?他身上的那些伤又是从何而来?
萧飒未有答案,仵作便继续说道:“刺史大人,百统领的脖子并非是被勒断的...而是他在自缢之前,自己对着自己的喉颈砍了一刀。小人也曾细细端详过现场,发现百统领悬尸的垛口正下方,有一摊并非自然低落的血迹。那血迹前锋的形状有些像刀刃。小人方才验尸时,仔细检查了统领的喉颈,发现其喉间伤口乃锋刀所致,且刀刃所致的伤口向内。若是他人所刺,刀口因偏侧向外,不会成如今之状。”
萧飒惊诧道:“他在自缢前还曾自行割喉?”
仵作点点头,双手屈前作揖道:“确实如此。百统领身上除了满身的淤青是旁人重打所致,其余两处致命之伤,皆是他自己所为。”
宁南忧深眸一凝,心中泛起惊涛。
究竟是什么事,让百卫冕行如此绝命之举?
江呈佳心中也咯噔一下,只觉周围涌起一阵寒潮,冷得她发抖。
边城暗潮汹涌,诸多事宜令人惊颤。
仵作所言之真相,让在场三人皆陷入了沉思之中,纷纷思索百卫冕究竟为何这般对待自己?
一炷香后,江呈佳自屋内而出,一脸忧郁。
屋外的小童仍然在哭闹不休,让人心烦意乱。
她抬头,一脸恹气,在瞧见阿阡的那一刹那,心中的烦躁又瞬间化成了心疼。江呈佳缓缓滚着木轮朝抱着阿阡的军官而去。她盯着那军官怀中的孩童,轻声哄道:“阿阡...还认识姐姐吗?”
那小孩啜泣着,朝江呈佳望去,一双雾蒙蒙的大眼,愣愣的盯着她看。
这屋内稍有一瞬间的平静。
周围的被哭声吵得头疼的军将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昏的脑仁。
谁知这小孩才停下没有两分钟,便又嚷嚷着哭了起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喊道:“姐姐...我叔父他...他也不愿意见我了。我叔父他永远都不愿见我了。阿阡将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叔父说...母亲也走了。叫我一定要拿着母亲的玉佩去寻她...可是阿阡寻不到。阿阡真的寻不到。姐姐...我想我父亲,我想母亲,我想叔父....”
他声声哭泣,止不住的眼泪往下落。
江呈佳看着这孩子小小一团缩在军官的怀中,哭得眼睛通红,心中如滚油在烧。
“阿阡...过来...姐姐抱抱你可好?”她朝小孩伸出了手,张开了怀抱。
小童又是一愣,停止哭泣,迟疑片刻,冲着她张开了手臂。
军官犹疑片刻,见女郎冲他颔首示意,便将怀中的小孩递了出去。
阿阡抱住了女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裳,抽泣道:“姐姐...你能带我去寻我父亲母亲还有叔父么?不然阿阡真的没有人要了。”
江呈佳温柔哄道:“阿阡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
阿阡坚决说道:“不好...”
江呈佳听着他的轻泣声与肯定的回答,便小心翼翼问道:“阿阡为何不愿跟着姐姐?难道姐姐不好吗?”
阿阡眼泪扑通扑通的往下掉:“姐姐虽好。可是父亲、母亲才是我的亲人,若没有了他们,阿阡便是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