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低声嗯了一句,赞成道:“的确,他若行此举,便是孤注一掷,做好与邓情决死一战的准备了。”
江呈佳蹙额颦眉,细想一番后又问道:“那你...现在又打算将军需藏到哪里去?”
宁南忧并未正面回答,淡淡说道:“待会儿,你便知道了。我们先出府。”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府衙门前。
萧飒的车驾刚刚启行,李安满脸惆怅地转身,一抬眼,便意外发现小公子与他的夫人正站在府衙前的台阶上看他。
李安急忙提起衣摆朝这二人走去,拱手作揖道:“小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宁南忧回礼:“郡守,在下有些要事在身,需出府一趟,想问大人讨要一辆牛车出行。”
李安略怔,神色迟疑:“小公子。如今董道夫被看押在府衙之内,等同断了邓情的一只手臂。他正想着要怎么找您麻烦呢?您现在离开,恐怕...”
宁南忧对此了然于心,却并不在意:“邓情与阿善达的会盟在即。他还有甚多事情需要准备,一时半会儿不会找到在下身上,李大人不必过于担忧。”
李安蹙眉片刻,仍然犹疑。
方才萧飒临行前,还特地交代他,要护这位曹小公子安全,不可让他陷入危险之中。眼下,这位小公子便要驾车出府,当即给他送了一个难题。
宁南忧见他迟迟不肯应答,于是善解人意道:“若李大人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你手下得力之人随在下一同外出?这样...你也好向萧刺史交待。”
听他主动提出这样的请求,李安起先一愣,后而露出大喜之色,对眼前这位郎君又多了几分好感。
“小公子想得周到。某这便为您准备车驾,安排人手。”
李安连连答应,又行一礼告退,为宁南忧夫妻二人准备去了。
江呈佳在旁一直盯着自家的夫郎看,未曾留意他们二人的对话,然而她想了半天,也没有猜到宁南忧到底要做些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李安命车夫驶出了牛车,并带着郡守府中的一名浅衣灰绶打扮的青年男子来到了夫妻二人面前。
只听他介绍道:“小公子,这位是我府下长史,名唤郑宁。有他在您身边,北地郡城,您皆可通行,不必受郡防巡兵拦阻。”
那名唤作郑宁的青年郎君听完李安的介绍后,便谦谦而前,略行一礼道:“下官郑宁见过州尉大人。”
郎君翩翩有礼,眉目谦和,如温风般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宁南忧不动声色的打量此人,朝李安微微颔首:“如此甚好,有劳里李大人费心安排了。”
牛车在众人面前停稳。
李安亲自将宁南忧夫妻送上车,又叮咛嘱咐了郑宁几句,这才放心离开。
牛车中,江呈佳与宁南忧面对面坐着,气氛相当静谧。
车夫将牛车驶出了郡守府所在的小巷,来到了边城北大街上,这才向车厢里的两位贵人询问道:“郎君、娘子,咱们现在去哪?”
一直默默不语的宁南忧这才开口说道:“去统领府。”
江呈佳吃了一惊,满脸讶然的盯着他看。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流几句。边城车道狭窄,风沙灌满天,行路时多有颠簸。车厢中的郎君一直在闭目养神。江呈佳靠在角落里,心思飘忽不定,掀开车帘,盯着外头流水一样逝过的风景发怔。
百卫冕的统领府位于边城最南处,正对着南城门,行宅建造简约平凡。若没有门前的牌匾,旁人恐怕都不知这座外表如平房一样的屋宅,竟是统领府。
车夫七拐八拐的绕到最南边的亭苓巷中。
圆轮颠了一下,闭目休息的郎君瞬时睁开了眼,第一时间朝江呈佳望去。女郎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宁南忧冲他暖暖一笑道:“我们到了。”
女郎嗯了一声,没有继续搭话。
牛车在石巷的街角停稳。宁南忧先行跳下了车,又伸手去抱女郎。在郑宁的指引下,来到了百卫冕的统领府前。
江呈佳迈着轻缓的脚步,停在这座简朴无华的府邸前,目色惊讶。
宁南忧也有些意外。
百卫冕在邓情手下行事多年,虽不是最得力的助手,却好歹也算是各心腹。但他的统领府却与平民的宅邸别无一二。
如此可见,百卫冕在边城中的地位,也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
宁南忧掩下眼中起起伏伏的暗色,抬脚走了进去。
郡守府上的长史郑宁,坑着头,也准备同他一道入府。谁知还没抬脚走上台阶,便被一只修长手臂拦住了前路。这个青年郎君愕然的抬起头,朝前看去。
宁南忧面色和缓,语气却冷淡:“还望郑长史见谅。今日前来统领府,原本就是在下的私事。长史送到这里即可,就不必随我们一道进去了。”
郑宁面容一僵,尴尬地笑道:“如此...下官便不随州尉大人进去了。就在府门外等候您与夫人出来。”
宁南忧应了一声,顺势拉住江呈佳的胳膊,上了府前的青石小阶,轻扣了扣紧闭的宅门。
一阵沉寂后,屋宅之内没有任何反应。
宁南忧再扣了扣门。
过了很久,里头才传来一声稚嫩地叫唤:“是何人在敲门?”
宁南忧特地清了清嗓子道:“烦请小大人通报一声,在下姓曹,有要事求见百统领。”
女郎乖巧地站在他身边,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一阵悉悉索索后,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白衣、梳着简约发髻的小童有些吃力的推开了门,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警惕地看着门槛前站着的一男一女。
“你姓曹?”小童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遍。
宁南忧应道:“正是。”
小童转着黑漆漆的瞳眸,矮小的身子挡在门前,做足了气势,仿佛不愿让门前任何一人入内:“两位稍等片刻吧。家中正有客人相会,恐怕他现在不便见你们二人。”
江呈佳见这孩童长相秀丽可爱,便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弯下腰哄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和百卫冕统领是什么关系?”
那小童估摸着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却十分的古怪机灵,嘟着红润的唇,软糯地说道:“这位娘子姐姐,恕我不能将姓名告于您。我叔父教导过我,不要轻易回答陌生人的话。至于...你们口中所说的统领,就是我的叔父。”
江呈佳讶异道:“你是百统领的侄儿?”
宁南忧身形一顿,目光落在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小童身上。
江呈佳起身朝他望去,疑问道:“百卫冕还有兄弟吗?”
身边的郎君朝她点头道:“他有一个兄长。”
小童执着的挡在门前,也不肯向里面会客的百卫冕通报,只警惕地盯着他们看。
宁南忧气定神闲,仿佛并不着急入府,倚在门前的台柱上等候。
江呈佳摸不清他的心思,眸露不解,但未曾多言其他,只陪着他一同等候。
没过多久,这座平宅内又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百卫冕脚步飞快地朝门前行来,蹙着额心,对挡住宁南忧去路的小童说道:“阿阡,你站在那里作甚?”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了站在门前的素袍郎君。移眸朝郎君身边一看,又见舞姬邵雁一同前来,心中一颤,急忙了过去。拎着小童的领子问道:“怎么来了客人,你也不通报一声?竟还堵在这里?是谁教了你这样的规矩?”
门前的小童前一秒还理直气壮的挡着路,后一秒听到百卫冕的训斥声,便立即怂了下来,扭头一惊一颤地问道:“叔父...您不是在前庭会客吗?我怕打扰到您,便没有通报。”
百卫冕见他眸中闪着无辜的光芒,便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是缺心眼吗?我不是同你交代了?倘若有一位姓曹的郎君来寻,定要将他引入府中。你将我的话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童肩头颤颤,面色通红,声音微小地像蚊子一般,弱弱地说道:“叔父,你什么时候说...要将这位姓曹的郎君引入府中了?侄儿...侄儿没听见啊。”
百卫冕气得眉毛乱飞,伸手就要去敲这小童的脑袋。
江呈佳眼疾手快地将小童揽住,护在怀中,温婉和善地说道:“百统领...有话好好说,莫要动不动就打孩子。”
小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脸惊慌地抱住这个说话温柔似水的女郎,嘴里嚷嚷道:“对啊对啊!叔父...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要打我..”
百卫冕嘴角抽搐,根本不理会江呈佳的劝慰,拽住小童的衣襟,轻而易举的将他从女郎的怀中拎了出来,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找靠山了?若是你父亲在....”
他突然止了声,脸上的神情僵住。
小童颤了颤眼睫,一脸渴望地朝百卫冕看去,央着嗓子道:“叔父...叔父!你果然知道我父亲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我要去问问他,为何抛弃我和阿娘,独自一人走了?一年了,整整一年。阿阡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小童开始无理取闹。方才还因他故意拦人在外而一脸怒气、盛气凌人的百卫冕,此时却沉寂了下来,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似乎不知要怎么回答小童的问话。
江呈佳眼见此景,只觉得百卫冕的表情很是古怪,像是有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伤。但他将这种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不愿他面前的这个小童察觉。
于是,她心里多了一丝不好的猜测。
小童在百卫冕的手中挣扎了许久,一直吵闹不休。可百卫冕却再没有回过他一句话。
少顷,百卫冕似乎快要忍不住情绪,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将小童轻轻放下,替他掖了掖凌乱的衣领,语气和缓下来,柔声说道:“阿阡听话。等叔父将边城的事情处理好,便带你去找你父亲可好?”
小童眼眶一红,浑身颤抖,呜咽抽噎道:“叔父...为什么你每次提及父亲...都不忍再继续责备阿阡了?”
百卫冕一愣,心慌意乱地撇过头,避过这个问题,不再理会小童,并起身朝宁南忧一拜道:“邵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