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边城小乐腊八节

烈火与惊天动地的爆炸闹了整整一日。

中都官曹尚书赵琪与景汀合力至夜中放才将这漫天大火以及房屋频频炸裂倒塌之象停了下来。

然则,即便抢救及时,这条巷子与东街也算是毁了。

平民死伤虽不多,却也有几十来个,包括前来营救疏散人群的火师与城防军在内,军兵民众死伤也有七十一二了。

况且还有不在少数人因爆炸火烧连座之象流离失所,吵吵嚷嚷不休。

此时,祭天坛正进行着祭祀大典,魏帝依照礼俗,拜神灵,祭三皇五帝,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民生安康,大魏之势欲强。

典礼行毕,转而走下祭天坛时,乍然听景汀前来禀报城中爆炸一事,闻其惨重伤亡。

魏帝登时勃然大怒,即刻召赵琪以及爆炸起始地邓府之主邓元入宫,邓元在爆炸案发生前,正同天子一起于公社祭天,因此性命无虞,而其府中上下的家丁侍卫与仆妇婢子却死了不少。魏帝立于天坛之前,揪其缘由,邓元支支吾吾不肯说,帝怒斥其不知顾惜百姓,又责骂赵琪未曾防范洛阳天干,惹出如今大案。

帝百般询问邓元无果,便派遣卫尉常玉与景汀协助东府司江呈轶一同前往查明爆炸之缘由。

帝临行归宫时,朝着祭天坛下跪拜的邓国忠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邓国忠知,今年这个年节怕是不能好好过了,他不知邓元究竟做了什么,总之他这个孙子定然是在府中藏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会像他今刻这样不肯如实交代。

宁铮因宋宗一事难以顾及邓氏此事,况且,他眼瞧着邓氏与魏帝之间逐渐起了嫌隙,心中喜悦还不及,更不会插手此事,相反,他若是找准时机,必会添油加醋,再为此事添上一把火。

付博秉持自身,悄然不动。待魏帝归宫时,紧跟而上,未曾替邓元说一句话。

此事谁为邓元出头,谁便是不要命了,往天子的尖枪上撞。

大臣们都沉默不语,陪同太子共赴东宫的江呈轶亦是一言不发。

洛阳这边,异事频频起。

远在荆州北境的临贺治所小城中,宁南忧与江呈佳一同前往零陵亲自接了窦太君与窦月珊前往红枫庄中小住,又让人特地将曹氏从治所指挥府中一同接到了庄子内。

腊八的傍晚,众人浩浩荡荡从京郊祭祀游园而归后,便共同于庄中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不久即将到来的除夕。

这孟冬之初,临贺的天却并不是十分冷。

然而,有孕的江呈佳仍旧怕冷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袍子,又在最外面裹了大氅,怀里抱了个手炉,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她正站在红枫庄菜园外头,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身边小翠、雀儿拥着,通红着脸,瞪大眼睛,盯着菜园最里头的那个玄衣身影瞧。

不一会儿,玄衣青年便抓着几根枯了的菜叶子朝她奔了过来。

他跺了跺脚,揉着发酸的双膝,走到江呈佳面前,有些无奈道:“果然园子里的菜都枯了...看来今日,翠儿和千珊做不了菜了。”

江呈佳看着他手中枯黄的菜叶子,哭笑不得道:“早跟你说了...这个时节偏要来菜园子里寻什么菜?家中存放的那些还不够吃的?”

青年红着脸道:“我以为,临贺这天气,园子里的菜好歹还有新鲜的能吃...谁知?”

他面前这个姑娘咧着嘴笑,将他手中的菜叶子打掉,用一双暖暖的手捂住他冰凉的手指,温柔道:“走...回去让千珊煮腊八粥...吃了也暖和。”

此刻,千珊还在园子里找着能用来烹饪菜食的食材,便听见园子那头传来江呈佳的一声叫唤:“千珊,回去啦!莫在寻了。”

她抬起头望去,见自家姑娘已经同宁南忧肩并肩往园子外走去,便急忙扔掉了手中的烂菜叶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追了上去。

雀儿轻轻扶着江呈佳的胳膊肘,严肃道:“女君归去可不能贪食...用过膳后,需要依照师傅的叮嘱,先服下一贴药。”

江呈佳见雀儿颇通药理,认为她有行医之才,于是在宁南忧为她寻的教书先生还没赶至临贺前,先让她拜了孙齐为师,让雀儿跟着孙齐身后学习医理,边认字边习医书。

果然,这丫头对医理学的极快,孙齐曾数次夸赞,原本不怎么赞同雀儿学医的季先之见状,也觉得或许江呈佳的这个安排很是稳妥。

孙齐此人,始终如惊弓之鸟般,胆子小的不是一点点,在宁南忧三番五次试探后,他便吓得将魏帝在他临行之前交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又把这大半年来传信给魏帝的书信全都交了出来。

索性,他算是机敏,晓得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着何人,既然时刻有着生命危险,孙齐也就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他写给魏帝的书信中都是些杂乱小事,不断言明他并不受淮阴侯重用,因此一直被闲置在府中。

此番一二,再经过宋宗一事后,宁南忧便也觉得此人虽然胆小,但医书了得,且为人机警,人品可信,于是便命季先之派人掩住魏帝耳目,将其家人从京城中悄悄接了出来,此时也同住红枫庄中,还分了一亩田院居住。

孙齐感激涕零,从此拜于宁南忧麾下,不再有异心。

江呈佳也乐见其成,央他替自己诊脉,总能见他细心调整药谱,对她体内奇毒与寒气对症下药,一月以来,也好了许多。

眼瞧着如今,季雀拜了师傅后,便一口一个师傅叫个不停,又时常严肃着小脸叮嘱她服药,江呈佳便忍不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雀儿如今...最听你师傅的话了。”

她点了点季雀的小鼻子,谁知这小童却拱了拱鼻子,侧过脸抬起下巴,不理她了。

江呈佳无奈笑笑,转眼朝身边男子看去。

却见他一脸沉重,似忍着痛似地。

她心中一抖道:“可是腿又疼了?”

宁南忧脸上憋着一股青色,有些惨兮兮道:“许是方才在园子里蹲了太久,这才犯了腿疾。”

江呈佳责怪道:“哪个叫你非要在这腊日里出来寻食?我说想吃新鲜的菜,你便非要出来...那赶明我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我吗?”

宁南忧立即点点头认真道:“只要你敢要,我便什么都敢拿给你。”

她啼笑皆非道:“傻瓜,我只需你好好在我身边就好,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求。”

她牵起青年的手,轻轻蹭着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缓缓慢行,生怕惹得宁南忧双腿更疼了。

至庄院中才不过片刻,曹氏便抚着窦太君急匆匆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窦太君是个个子矮小,甚至比江呈佳还要矮上三分的老媪,因高龄,身体缩形,弯着腰杵着拐杖,走起路来还有些吃力。但若细细观察她的脸型,不难看出,太君年轻时亦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此刻这个老美人正拿着拐杖指着宁南忧责问道:“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便拉着我曾孙媳妇到处瞎跑!你忘了她肚里还揣着个娃娃呢?你这小子,瞧瞧现在多晚了?才回来?”

青年被窦太君责骂,面露无奈,到处躲闪道:“太祖母莫要责问了...曾孙知错了...”

正当他贴着笑脸欲哄窦太君高兴时,却见庄子院门前,窦月珊手中拽着一堆纸包好的糕点和食盒,高高兴兴的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朝窦太君奔来,笑嘻嘻道:“太祖母!你曾孙回来了!”

窦月珊拿着满手的东西,张开双臂就要扑上去抱住窦太君。

这个小老媪却举着拐杖,猛地止住了他的步伐,满嘴嫌弃道:“去去去,你一身寒气,别惊着你嫂嫂!”

这下正好,两兄弟一起讨骂,各个蔫了脑袋,垂头丧气。

江呈佳在旁瞧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窦月珊嘟喃着,在窦太君面前撒娇抱怨道:“太祖母有了嫂嫂...有了曾曾孙子,就不疼曾孙了!”

他撒着泼,不依不饶。

窦太君却不想同他多说,啐了一口道:“等过了年,你父亲过来...瞧你还这样同我撒泼?”

窦月珊听她提及了父亲窦寻奋,登时沉下了脸委屈道:“太祖母闹不过孙儿...便拿父亲压我!”

这一声俏俏委屈声,落入众人耳中,一片笑呵呵暖洋洋的气氛散了开来。

这使得宁南忧与江呈佳同忘了...窦太君与三少口中所提的窦寻奋...曾有对他们下毒手的狠心。

一家人团团和和,嬉笑谈话,在仆婢们的簇拥下入了屋子。

膳后,宁南忧双膝疼的不行,江呈佳便拜辞窦太君,带着他归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命人取了驱寒的草药,将草药泥均匀地涂在他两条疼的受不住的膝盖上,用这一月来亲手做的护膝绑带给他系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