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瞅了一眼千珊的脸色,见她满脸无奈的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是的,咱们已到了临贺郡城郊外...只是现下城墙四处看守得紧,未必能够混的进去。”
江呈佳忍着背上的剧痛,咬着发白的嘴唇慢慢起身,脱离了千珊的怀抱,用劲儿撑着自己下了马车。
千珊紧紧跟上,有些着急道:“姑娘...现在边城封锁,我们没办法和里面的兄弟联系,您还是在郊外等两日吧...我去想办法。”
江呈佳像是没听见千珊说了什么,一个人努力往前走去。
“夫人这样,是进不去的。”就在这时,后面的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唤。
江呈佳顿住了脚步。
宋阳与千珊相互对视一眼,朝载着周源末的那辆马车看了过去。
只见这身着灰袍棉衣的男子不知何时挣脱了绑在手上的绳子,掀开了马车帘子,从上面一跃而下。
江呈佳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冷看向他。
周源末踏着沉稳脚步向她走来,带着些尊敬道:“属下有法子带着夫人进城。”
“你有什么办法?”江呈佳全靠意识强撑着,说话声也比平时轻了很多。
周源末拿出了挂在腰际的玉牌道:“主公临行前,给了我这个,有了此物,我们一行人便可进去。”
江呈佳盯着周源末手中的那块玉牌看了很久道:“三日已过,他要做的、该做的事情看来都已经做完了。君侯给你这玉牌的目的...想来就是让你在三日后将我带回来吧?”
见江女猜到,周源末一点也不讶异,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要你将我带回来作甚?瞧一瞧临贺满城的尸体么?”江呈佳嘲讽道。
周源末沉默不语。
只听见江女叹息道:“走吧...不是要带我进去么?”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平淡。
周源末迈出脚步朝边城城门前行去。江呈佳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千珊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需要倚靠的她。
宋阳也想追上去,却被千珊拦住。
“你带着那个红茶去见水河吧...这几天呆在郊外的庄子里等消息。”
宋阳想了想,自己跟着阁主入了城怕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准还会倒添麻烦,于是应下后,便转身招呼同行的车夫与兄弟去了。
周源末与江呈佳站在边城外,城墙驻守的乌浒兵很快便瞧见了下方站着的那三人。
领头的军士立即招呼了人下去问情况。
紧闭的朱红城门被缓缓打开,里头有人疾步匆匆奔了出来冲着江呈佳他们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周源末一句话不说,上前递了手中那块玉牌。
那小兵眼中一震,半天迟疑道:“你们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那小兵拿着玉牌奔回城门内。那扇大门又被轰的一声关上。
三人在城门外等了片刻,才见那小兵再次打开城门来到他们身边。这一次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冲着周源末与江呈佳恭敬道:“两位请进。”
小兵又将玉牌双手奉还。
周源末默默拿过玉牌,领着江女朝城里行去。
这座城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颓败一片,大街上虽已被清理了一遍,可依然能见斑斑血迹。
此刻不过晨时,原本大街小巷吵吵嚷嚷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
有人专门驾着马车赶来了门前迎接他们三人。
千珊扶着江呈佳入了马车。周源末坐在车篷外,手中拿了鞭子哧马一声,向临贺治所赶去。
考虑到江呈佳的伤势,他特地放缓了速度。
江呈佳掀开车窗花帘,朝外看去,一眼望去满目疮痍,这座郡城此刻寂然无声,甚至静得有些可怕。
再往前行去,他们通过了两座县城,从白日至傍晚,终于来到临贺县前,这座郡城治所此时此刻的城墙头上正高悬着一具穿着朱夏朝服的尸体。
他的头颅被结实的草绳牢牢捆着,随着晚风轻轻吹拂,将他已失重了的身体缓缓的转了过来。
顾安那张异常惨白铁青的脸赫然出现在江呈佳的眼中。
她心口猛地跳了起来,忽觉背后一股寒凉爬满了全身,让她腹内翻腾一阵,恶心之感冲了上来。
千珊也惊的瞪大了双眼,失声道:“顾安...死了?”
江呈佳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捂着闷到发慌的胸口,难以自控的发起抖来。
待治所城门打开,周源末才驾着马车朝指挥府奔去。
他像是故意似的,特地在城门前停下,等着江呈佳瞧见顾安的尸体后,又带着她从蒋公的关内侯府绕了一圈。
从前蓬勃生辉的蒋府大门此时此刻完全敞开,里头的青石砖上铺满了血迹。
她亲眼瞧见里头有乌浒兵拖着蒋氏族人的尸体走动。
江呈佳将双手越攥越紧,最后竟生生磕出了血迹。
千珊瞧见,惊呼一声道:“姑娘,你这是做甚?”
江呈佳此刻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的盯着外面的这一切瞧着,心上被划满了口子。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残忍。
没想到,他连一丝希望都不给她。
“姑娘...您不要自责,我们真的尽力了...水阁能够派来临贺的人都被派来了...可纵使这样也一定抵不住孟灾与姑爷伙同中朝人联手...”千珊小声在她耳边说着,生怕驾马的周源末听见。
江呈佳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犹如泥塑般靠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信他么?
信也不信。
正如宁南忧所说,若她信他,也不会处处布防,想在危急时刻挽回形势。
可她始终相信,覆泱就算转世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她一直坚信,宁南忧骨子里有着覆泱的善良。
但是她似乎错了。
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马车缓缓停了,周源末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声:“夫人,指挥府到了。您可以下来了。”
江呈佳盯着这座简陋破旧的屋宅,觉得陌生,觉得寒冷,甚至有些害怕。
千珊见她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忍不住推了推她道:“姑娘,咱们到了...”
江呈佳觉得千珊的声音忽近忽远,让人怎么也抓不住,她扭头朝千珊看去,只觉鼻腔里一股热流淌下,眼前灰黑一片,晕了过去。
千珊愣愣地瞧着她晕倒在自己怀中,惊叫道:“姑娘!你别吓我!醒醒!”
江呈佳沉入睡梦中,只觉得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直到她再也听不见。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第一次在湘水边,遇见那个紫衣黑发的少年。
时光荏苒,渐渐的这个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模糊了脸庞,冲着她挥挥手似乎在告别。她拼命的摇头,止不住掉下眼泪,一双手疯狂向前抓去,却怎么也碰不到那少年的衣角。
她耳畔仿若听见了天帝怅尧的怒声:“白禾星君触犯天规,不知悔改,即日起,逐出九重天,施以禁神咒,六道轮回,永生死于非命,再不得入神籍。”
她跪在偌大的九霄云宫,求着怅尧收回成命。
一次次,她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画面一转,前世简岑同她坠崖的情景突然在她面前重现,司马徽那声尖叫将她猛地惊醒。
“....简岑!”
大梦初醒,如醍醐灌顶般令她全身被冷汗浸湿。
转过头,便瞧见宁南忧守在她的床榻边,面色疲倦不堪,见她睁开眼,才露出一些喜色。那双布满血丝的瞳眸紧紧盯着江呈佳看。
“你醒了?”
江呈佳仰面定定望着他,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眼,苦涩道:“君侯守着我...真是辛苦了。”
这客套的话语,陌生的语气令宁南忧一震,他垂下眸淡淡回了一句:“不辛苦。”
江呈佳偏过头,不想再去理会他。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
“你在怪我?是怪我将你独自一人抛下么?”宁南忧低声询问道。
“君侯想多了,妾怎么会怪你。”她闭上眼,不想同他多语。
宁南忧静静坐在床榻边,见她侧过身分明是不想见到自己,心中沉沉一痛道:“阿萝。我知你怪我...你若有什么话,直说吧。”
“妾没什么可说的。”她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也没什么想问的么?”他接着追问道。
“你要我问什么?”听到他这句反问,江呈佳有些烦躁,转过头,从榻上坐起身直直盯着他看道:“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顾安?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因为卢夫子一封血书让蒋氏一族都成为阶下囚?还是问你为什么要顺从宁铮之意,联合中朝、乌浒把临贺搅成一滩污泥,一滩沾满血腥的污泥?你究竟要我问什么?”
宁南忧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手背上蜿蜒的青筋暴起。
“你知道卢夫子?知道那封血书?”他盯着她,瞠目而看,眼眶中的血丝更加骇人。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来临贺不仅仅是为了讨宁铮的欢心,也是为了寻找那封藏于蒋府的卢氏血书。我都知道。宁南忧,嫁给你之前,我一直坚信你不是不分是非,残害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