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王爷,你可出来了!”
崔正英把茶盏随手放在桌上,也不管茶水溅到手上,立马起身就朝益王走去。
“你若是再这般冒冒失失来我府上,我便让下人把你扫地出门,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的大理寺少卿,是不是还能这般泼皮无赖。”
崔少卿被这么训斥一番,也只来得及微微欠了下身子,便张口道。
“王爷,这回是出大事了!”
益王眉毛一挑,崔正英虽然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爱咋咋呼呼的,但也不是个爱夸大其词的人,他既然说出事了,必然就是出事了。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婢女都逐一退了下去。
“王爷,上面的人突然要了五年前那一桩案子的卷宗。”
益王神色一凛,五年前正是上一任少卿被撤职查办的时间,这其中缘由自然和他当时经手的一桩案子脱不开干系。
若不是他从中周旋,那少卿不会那么快被彻查,崔正英也没这么容易上位。那一桩案子,涉事的主簿和寺丞都已经换了好几拨,怎么现在走漏了风声?
瞧见益王的神色不好,崔正英也不好多说。今日,他刚一去大理寺点卯,管理卷宗的小老头便急匆匆跑过来,说御史台拿着圣旨,来这里拿走了一卷案宗,还是五年前的案子,他当下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那被他好生放到隐蔽处的卷宗和一干证物全部都被提走了。他当机立断,一出大理寺便赶往了益王府。
“王爷,皇上......”
崔正英急的在益王身边踱来踱去,他不是害怕自己成为争斗的牺牲品,而是御史台竟然都直接把卷宗拿走了,他才知道,在这之前,竟然一丝消息都没有听到,这样的事实让他只感觉到脊背一阵凉意。
这就好像两方打仗,这还没开打,己方的军旗便被人斩了,这仗还怎么打!
此时的益王,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危险,他这个五弟,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敢动远在徐州的他,就朝他的羽翼下手,很好!那便看看,这朝野之上站着的,到底是庸臣,还是明臣。
一直没能被益王看在眼里的李焕,这一次可是憋足了劲,为的可不是敲山震虎。他要把李曦的根基全部毁掉,要那一个被世人捧上神坛的人,狠狠摔进泥土里,对他俯首称臣!
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柳黛,虽然不知道五年前的案子发生了什么,但是必然是会危及到崔正英,到时候罪责下来,小则被彻查,大则性命堪忧。可益王却一脸的平静,崔正英这个位子,上可以知悉御史台的动向,下可以走街串坊了解民意。
就连她这个不懂政治的人,都知道,丢失崔正英这一颗棋,就如同在坚不可摧的屏障中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些追随益王的人,会惶恐不安,有甚者甚至敌方不用费一兵一卒,只要动动嘴皮子,便缴械投降。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突袭,就是当着世人的面,狠狠扇了益王一巴掌。可挨巴掌的人却云淡风轻,好像不过是微风拂面一般。
唯一的解释就是,益王已经想好对付的招数了。
想着益王一向运筹帷幄,何尝有过失策处于下风的时候,柳黛也就暂且把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往下按了按。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益王的党羽在崔正英被御史台召去问话后,便接二连三地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或是贬职或是告老还乡,更有许多小吏被无辜杀害。原以为不过是杀鸡儆猴,可坐在龙座上的那位,却以雷霆之势,前后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益王身边可用的人彻底扫出了权力中心。
更讽刺的是,皇上以益王平叛孙尚书为源头,大大嘉赏。却以益王要出征北疆为由,将嘉奖移至益王班师回朝之时,当着朝中众臣之面,美其名曰,替益王讨一个好彩头,好让他凯旋而归。
待在益王身边的柳黛,只感觉到益王越来越平静,即使在朝堂之上看着自己被羞辱,被剥权,被众臣耻笑,他也未曾露出过半分怒意。让柳黛以为,益王是死心了,是认输了。
直到今日,他们要启程征战北疆。
坐在雄壮战马上的益王,意气风发,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连日来积压的戾气和不甘就在回头看向长安城的那一刹那,顷刻宣泄出来。让一同骑着战马跟在身后的柳黛被那逼人的气势逼得低了头颅。
可目光却追随着,追随着眼前这落难的天之骄子,锦绸罗缎裹住的是他假意平静的面庞,却裹不住他誓要夺回一切的野心,四面荆棘困住的是他被暂时束缚的四驱,困不住的是他自尘埃里奋力一搏的力量。
这个本该睥睨天下,与天齐高的男人,终有一天会杀回来的!
“驾!”
柳黛轻轻踢了踢马背,紧跟上远走的益王。
身后是万众期盼的长安子民,和等着看他们铩羽而归的大臣和皇帝。她本想着放弃了这一切,再不参与世俗纷争。
可她终究狠不下心,这个就连笑起来都带着盛世凌人气焰的王爷,却转眼就变成了群臣讥嘲的跳梁小丑。若是她再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这偌大的王府里,怕是再没有人能够知晓。这个不过及冠之年的青年,也会在入夜无声后,喝得酩酊大醉,责怪老天不公,怒骂众臣无眼,悲戚时不待他。
她以为,益王不过是一时之间郁结在心,抒发出来便也好,可他却夜夜买醉,她才知道他内心的苦闷有多深,也让她再不能硬起心肠离开他。
这一次出征,说的是要平叛北疆战乱,可北疆战事由来已久。自益王挂帅以来,但凡北疆一有战事,皆由他亲自带兵上阵御敌,带的兵都跟着他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可这一次,她见到的好几个副将,明面上对她和益王还客客气气,可转过脸就不知道在和手下的人嘀咕些什么。
这一仗,恐怕要平的不是北疆啊。
益王在出征前,曾问过她,若是战死沙场,没能洗刷今世的冤屈,她可会怪他。
“那益王便欠了苏童很大的一个人情,来世可一定要记着还。”
益王当时笑了,就如同她讲了一个逗趣的话本,那眼眸里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也让她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这些日子的“同舟共济”,让她很难再将益王看作是一个威不可犯的王爷,他也不过是个失意了会在深夜买醉的俊朗少年罢了。
她陪他,不论君临天下,还是成为千古罪人,亦或尸骨无存,她义无返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