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若是说周文昊可疑,那王爷又为什么不坦诚自己对我做的一切呢?”
没有了唯唯诺诺,俯首臣称的卑怯感,柳黛挺直了腰杆,丝毫不畏惧地看向益王。如果说她在这之前还对益王抱有一点好感的话,此刻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你在说什么。”
“王爷,孙尚书要谋反一事,你早就知道,所谓让我去查,不过是让不想让皇帝知道你的行踪,却又能告诉皇帝,你就算什么都不出手,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益王隆起的眉毛表达着他此刻隐忍的情绪,“你在胡说些什么。”
“恕柳黛斗胆,这么来说吧。从彭英遇见我的那一刻,王爷便算计好了,让我救起彭英,又让彭英去到贾府,碰巧让我知道孙尚书与贾府关系匪浅,从而知道了他们密谋造反之事。”
益王的脸色越发阴沉,可柳黛却反而越来越惬意。
“哦,对了,为了证实我的猜测,王爷您,还费神让人飞书一封信给崔少卿,坐实了孙尚书要密谋,那么之后我探访徐州便顺理成章了。”
“你说够了没有。”
“王爷别急,好戏才说到兴头上。”
“王爷之所以急匆匆赶来,恐怕是怕周文昊坏事吧。王爷这边在长安放消息,让孙尚书误以为皇上已经有所察觉,要大举攻破徐州,孙尚书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起兵谋反。到时候,王爷手里的兵恐怕早就在通往长安的各个紧要隘口处驻扎好了吧。待到尘埃落定,再经由我一证实,王爷原来早就有所察觉,并采取了行动,这护驾有功的功劳怕是谁也抢不走了,不仅如此,这天下人更是对王爷您赞颂有加了。
而突然杀出来的周文昊让王爷您没想到吧,为了万无一失,才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单枪匹马地杀入徐州,就为了不让周文昊提前知晓孙尚书要起兵谋反一事,告知朝廷。不知道我说的,可有出入?”
她本不想说破的,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益王安排好的,她也心甘情愿陪着益王演这一出戏,她知道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她也庆幸自己还有些用,这样王爷最后才能帮自己洗脱罪名。可她却没想到,王爷只当她是一个能被肆意利用的器具,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竟还想着利用她身边的人。
她不打算装傻充愣了,大不了就一辈子躲在某个山间茅草屋里,什么大周,什么国家社稷,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她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要她,她为什么还要抱着一颗想要清白的心?到头来,又不过是成为了别人要用就用,不用就无情丢弃的棋子罢了!
“是,你说的,没有一个地方是错的。”
益王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承认,他以前是设计好了利用柳黛,好让自己获得一张免死金牌,可那是之前。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再利用她,也不想再让她卷进任何一场纷争里。
“可你以为,本王只是要利用你么?”
柳黛撇过头去,她知道益王向来巧舌如簧,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明日便打包行李,浪迹天涯去,再不问这世间纷纷扰扰。
“皇帝早就想除掉你这颗眼中钉,你以为宫里的杀手是来给你提个醒的么?为什么你在长安和徐州,都没有人敢动你?
在长安,是因为有本王在,你一出门身边便跟着崔少卿,要想对你下手太难了。而徐州,有苏门,本王只想着你去到徐州,便有苏门的人接应你,你只要在那片竹林里待到平乱之后便可以了。
战事一起,长安诸王势必要进宫以示清白,而本王也一定会被召进宫。到时,这益王府就如同一个瓮,你待在这里,不出半个时辰,那些杀手能把你剁得连渣都不剩。”
她就是一把悬在皇上头顶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她存在一日,皇上便一日不得安宁。纵然有着遗诏被传出的风险,皇上也不愿过着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日子,更何况,李焕登基时间越久,遗诏的效力便越弱,即使真的传了出去,恐怕也无人信服。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把柳黛谴去徐州,即使这里面还掺杂着他个人的原因。
“这么说来,倒是柳黛以小人之心度王爷君子之腹了。”
益王的一番话,确是让她始料未及,可那又如何,益王要保她平安,不过是因为自己手里有先皇留下来的东西,她死了,益王除非弑君夺位受天下人之唾弃,否则再不可能登上龙座,君临天下。
“苏童,如果你有朝一日落入陷阱,而你的死敌却拿着刀一步步朝你走来,你就能体会到我的不易。你,不要怪我。”
益王那双向来深如潭水毫无波澜的眸子,竟然泛起了点点涟漪,渗出了苦涩和无奈,让柳黛呼吸一滞,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睑。
“王爷,你有兵权,我有先皇遗诏。您大可趁此谋乱之战起兵,又何苦陷此僵局。”
“若是一月前,父皇刚刚驾崩,我大可攻入皇宫。可我那向来心思缜密的五弟,又岂会放虎归山,扣押我在皇宫里的这些日子,我手下兵权不变,可副将却都换了人,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能高枕无忧留着我。”
早在他自皇宫回府之日,便和诸多心腹密谋此事,可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皇上做很多事情了。兵权虽不易替换,可人却太容易调动。单副将就换了三十余人,他麾下的亲兵更是有一半被调至边疆,剩下的兵当中,还掺杂着数不清的奸细,这样的仗要是打起来,还没攻入皇宫,自己的头恐怕就不知道被谁割了下来。
“是柳黛浅薄了。”
她不善政治,也不善军事,想法确实过于简单。但让她如此冲动的原因,恐怕是心理那一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受。于益王,她不知道是恩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她却只觉得两人间隔了层层叠嶂。
看见他在笑,却连眸子里都是冷的。看见他毫不留情地杀人,脸上却有着摄人心魂的笑。只有在竹林和回长安的日子里,她才觉得益王有血有肉,不是一个看得见摸不清的人。
“我说过,你是苏童。”
柳黛只是欠了欠身子,也不应是,也不驳益王的话。
瞧见柳黛紧绷的身子,一言不发的神情。好似是妥协了般,益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最擅长玩弄人心,能叫人对他死心塌地,可他却唯独看不透柳黛的心。她心思纯净却又精明,遇事只认一个理,对身边的人也从来没有防备,纵然心思活络,可也架不住有心人给她设套。
他想护她周全,可她却拔剑对着自己,现下又让他如何?
“你日后便寸步不离待在我身边,若是不从,本王立刻杀了周文昊。”
让她将自己设为敌人,总好过她一出府便万劫不复。
柳黛咬着唇,总觉得益王在故意刁难她,利用不成,便威胁她,他若是想要先皇遗诏和遗物,那便给了他!也省的让她在这里受这些气!
而益王却好像知晓她要说什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父皇既然把东西交给你,自然别有用意。走吧,崔正英已经候了一些时候了。”
“王爷,若是有朝一日,苏童背叛你呢。”
柳黛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问一问,益王说他会护她一世周全,那若是她伤了他呢,他难道也还要护着自己么?没有利用价值的自己,他是不是也还会拼了性命就为了她呢。
“那便等那一日来了,再做定夺吧。”
说罢,益王抬脚便出了门口,又是这样一个萧条清瘦的背影,让柳黛怨也怨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仿佛在生自己的闷气般,跺了下脚,却仍然跟着益王走去前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