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诏喜欢冯依依的这种简单性格, 很容易满足,心里想着什么从来不遮掩。
他们两个人好像完全不同。他喜欢将真正的自己藏住,不愿意让别人看清自己的情绪;而她单纯率真, 喜欢就是喜欢, 那样分明。
“小糖虫子?”娄诏轻轻唤了声, 指肚蘸去冯依依嘴角的糖渣, “晚上吃糖,当心以后牙掉光。”
他的手落在她的鬓间, 勾起那一缕垂下的发丝。
夜已深,趴在这里睡着会着凉。娄诏找了斗篷为冯依依披上,然后将熟睡的她轻轻抱起。
冯依依睡梦中被轻扰,不满的蹙眉,嘴角轻抿两下。随后脑袋在娄诏胸前蹭蹭,像是软枕那样,半张脸颊贴上去, 手指捏上他的衣襟,舒服的捻了两下。
娄诏低头, 本来平静的心有了波动。
两年多, 他一直想着她。现在她就窝在自己的身上, 他是一个正常人,当然会去想。心中仿佛一潭湖水,泛起圈圈旖.旎的涟漪。
从书房出来,娄诏抱着冯依依直接进了卧房。
清顺这回学聪明了,宁愿在院门外吹冷风, 也不踏进安临院半步。
整个人蹲在墙角受冻,心里又不免抱怨,希望里面的俩人赶紧成婚。
卧房, 桌上的梅花青瓷薰炉燃着清香,淡淡气味儿沁人心脾。
娄诏手脚动作轻,将冯依依放进床榻上。
冯依依枕上枕头,可能是觉得冷,眼睛不睁,手在床上摸索着被子,然后就拽上了娄诏垂下床上的袖子。
冯依依拽着,熟练地往自己肩上一搭,随后脑袋一缩,心满意足的喟叹一声。
娄诏哭笑不得,半片袖子也就盖住冯依依的肩头,这心大的丫头还当成软被,睡得香甜。
不知为何,看到冯依依睡成这样,娄诏竟也生了倦意。软软的床榻舒服,外面的黑夜那样冷。
他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放下窗幔,娄诏脱去鞋子,上了床去。
他倚着床边,身子挡在床沿,手里一扯被子将二人盖住。
一条被子下,冯依依毫无警觉的睡着,完全不知道身边坐着人,心中已经闪过一百个念头。
每一个都是狠狠地欺负她。
娄诏身子下滑,单臂撑着脑袋,另只手的食指描画着女子的纤巧下颌,又去点她的唇角。
“玫瑰糖……嗯。”冯依依伸出舌尖,舔了下嘴角的指尖。
娄诏呼吸一窒,整个身躯僵住,指尖的微热濡湿像点燃火.药的引线,让他内里几欲崩塌。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是你的妻,你该去宠爱她,得到她……
娄诏薄唇微张,不稳的呼吸吐出,只觉这方窗幔之中全部是暖暖的梅香。手指探去纤柔的玉颈,试着她微跳的脉搏。
好像试到脖颈间的微痒,冯依依缩了缩脖子,嘴中不清的呓语两声。
“真是找罪受。”娄诏叹了口气,攸地收回手。
随后手一挥,窗幔扫开,他从里面出来,深吸一气。
外头,清顺自觉地想将大门关好,就看见娄诏从正屋里出来。
“大人,你需要什么?”清顺理所两步跑过去。
娄诏系着斗篷,眼眸半垂:“去顺天府。”
“顺天府?”清顺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现在这情况,难道不是该留在房里陪少夫人?跑去一帮大老爷们的顺天府作甚?
“备车。”娄诏看了清顺一眼。
清顺赶紧底下头:“是。”
。
近日,京城里传言甚嚣,说是永王大势已去,被定罪是迟早的事。
不外乎会传成这样,皆是那两桩大案所指,几乎都是永王府。
就说当年傅家回京途径白虎岭,遇到的那伙贼匪根本与码头上匪寨是有联系的,甚至可以直接说,便是那伙人后来建立了匪寨。
如此,人口略买案与晋安侯府旧案重叠。
征西将军宋衡那边得了线索,当年晋安侯巡查沧江上游的堤防修造,曾经无意中发现一处地方,一座铜矿,无朝廷记录。
这件事非同小可,晋安侯便急急地带着家人回京,结果路上遇到不测。
“阿衡,这样看真是他?”晏帝眼底躺着一丝疲倦,手里的那本折子合起。
御案上堆满奏折,一大半是关于两件案子的,剩下的零星是参奏中书令娄诏的,说他官威狂妄,藐视皇族,插手后宫事……
多是永王一派的无力反击,无甚作用。
另有几本是朝廷下面各处建造的事情,运河,东海防御,沧江洪涝……
这些,是娄诏所在中书省,各处青年官员的上书。
查案同时,中书省并没有忘记别的正事,一直同步进行。
一旁座上,宋衡端正坐着,浓眉锁起:“陛下,您问臣,臣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说,这些都是查到的,有证据,但是并未直接就断定是永王幕后。”
晏帝抬眸,不咸不淡笑了声:“你连名讳都说出了,还言不知?”
“当年晋安侯应该是查到什么,才会着急返京。要说路遇不测,就算不太平,那些贼匪也不可能捡着高官下手。”宋衡憋不住话,干脆全部说出。
“你的意思,是晋安侯想进京汇报私矿一事,却被对方察觉,继而杀了灭口?”晏帝淡淡开口,心中不免惊凉。
宋衡的确是这个意思,便又道:“人死了,自然开不了口,甚至还可以直接做个替罪羊。”
“啪”,晏帝的折子扔去案上,身子后倚靠上龙椅,“替罪羊?”
“哎,晋安侯那人喜欢研究些水道,山川地貌,当是那时发现的铜矿,可不正好是在西南?”宋衡道。
晏帝点头,心中已是有数:“方才说,那矿曾经塌过一回?”
“对,”宋衡应着,“是当初一个困在那里的先生,为了脱身炸了矿洞。”
“人还活着?”
。
定国公府。
今日是国公爷林滦的生辰,早早地府中就开始忙活。
因着是个好日子,林滦发话,解了乔氏的禁足令。只是就算现在已经出来,也没什么事情让她管。
先前处理事情不妥当,不管是老太君还是林滦,都不放心再讲事情交给乔氏办,而是交给稳妥的二房夫人。
二房夫人倒是本本分分做着事情,心里清楚管家之权只是暂时,乔氏是国公夫人,最后还是会交回去。只是什么时候交回去而已,左右可以趁着现在,为自己二女儿的亲事多方便一些,不必看乔氏脸色。
隔了多日,冯依依回来林家,带着准备好的生辰礼。还是老太君亲自让梅妈妈过去娄府请的人。
桃桃受了凉有些咳嗽,这次并没有带过来,只有冯依依一人,也没想着要久留。
林家的几个姑娘全部聚齐,皆是陪着老太君坐在花厅说话。这其中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等着想看看宋家姑娘,宋锦瑶。
因为最近京城事情多,林家的男丁难免牵扯进去,帮着查案就罢了,老太君是生怕与那永王府扯上关系,继而拖累到林家。
是以,这次生辰并未大办,加之林滦正值壮年,也只是叫来林家亲戚聚一下。当然,也是想由此再提与宋家的儿女亲事。
“这小娃儿咳起来真叫人心疼,得过上好一阵子缓缓劲才行。”林大姑娘同冯依依讲着,“我家庆哥儿也是,打小体格弱,见了秋风可了不得,婆婆硬是不让带过来。”
冯依依点头,温温一笑:“不带来也好,今日人多怪乱的。”
林大姑娘称是,后面又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娃儿如何。
过了一会儿,梅妈妈进来,笑着走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宋夫人和宋姑娘来了。”
一旁,乔氏赶紧往外看,那副紧张模样生怕来的是传言中的母老虎,五大三粗。
老太君瞪了一眼,乔氏才讪讪坐好。
几位姑娘就活泼多了,纷纷站起身走去门边。
“她就是?”林苑瞪大一双眼,看着游廊下走来的婷婷女子。
显然,她也是信了传言中的那些,认为宋锦瑶是个粗壮女子。
宋夫人是温婉的江南女子,举手投足都说良好的教养,面上端庄带笑。
母女俩进了花厅,便成为所有人目光的所在点。
“宋夫人实在客气。”老太君笑着,让宋夫人与自己并排而坐。
宋夫人道声谢,轻轻坐下:“我家将军最近忙,我带着阿瑶过来,恭贺林国公寿辰。”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姑娘们围着宋锦瑶,好奇问着西北的事情。
情景就和当日冯依依进林家时一样。
只有林苑想的不一样,她在想林昊焱是否见过宋锦瑶?当初对这门亲事百般不愿,现在人家宋姑娘是个大美人儿,可想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哥在哪儿?”林苑故意道了声。
旁的姑娘捂嘴笑着,后面拉着宋锦瑶一起去了隔间桌子上打牌。
眼见暮色下来,府里开始点灯,各处的宴席也开始准备,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儿。
女宾们便留在花厅里,一张圆圆的大桌上,摆了各种精致菜肴。
“知道宋夫人来自江南,这桌上的都是江南菜,你一会儿尝尝是否地道?”乔氏亲自为宋夫人斟了一盏酒。
见着宋锦瑶模样出众,行事稳当话又少,却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乔氏想着,这样的媳妇儿也不错,看上去也听话。
关键,宋衡与当今晏帝有一段过命的交情,说不准将来就对林昊焱的仕途有用。
姑娘们在旁边一席,相对于夫人们之间的客套,这边说说笑笑的不停。
席间,在外办事的林昊焱回府,来了这边请安。
年轻郎君风姿绰约,好看的桃花眼总带着那么一股若有若无的笑。
“大哥,过来我们这边坐。”林苑从凳子上站起,对林昊焱招招手。
林昊焱看过去,见到了冯依依身旁的姑娘,眉间一皱。
席上的女子他都认得,也知道他那赐婚的未婚妻今日过来。却是那四月坊中见到的女子,坐在那里一猜便知,正看着面前汤羹,连一个眼神都不送过来。
原来,人家一早就见到他,装作不知就罢了。还说什么来京路上染了疫病,又是久病不好,对,还有力拔山河的虎背熊腰……
力拔山河?瞧那两条细胳膊,能拔动个萝卜就不错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林昊焱当众走去姑娘席,独独站在宋锦瑶身后。
林昊焱低头,一手背去身后,笑问:“这位妹妹是谁家的?第一次见。”
宋锦瑶没想到林昊焱突然发难,抬脸看他,丝毫不避讳:“宋锦瑶。”
两人一高一低相视,一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二人身上。
宋夫人膝上双手攥了起来,紧紧盯着女儿一举一动。
倒是二夫人动作快,上前拉开林昊焱,打趣道:“世子,莫要吓到宋家姑娘。这满桌的都是你的妹妹,唯独这个不是。”
四下起了笑声,姑娘们盯着林昊焱笑。
“是这样,”林昊焱笑笑,略有深意的瞅了眼宋锦瑶,随后道,“夫人,妹妹们继续,我去前厅。”
林昊焱离开了花厅,酒席回复了之前。姑娘们开始玩行酒令,输的人罚酒。
因着是好日子,又是温和的果酒,长辈们并不阻拦,任着她们玩耍。
冯依依输了几轮,几杯酒下肚,头又开始发晕。一旁的宋锦瑶喝了也不少,面不改色,无事人一般。
戌时过,冯依依记挂家中的桃桃,提先离开。
二夫人安排了马车,叮嘱了护送的家仆路上小心。
刚走出大门,迎面碰着刚回府的林晋。
“表小姐要走了?”林晋一如既往的客气称呼。
冯依依点头,手扶着门边减轻那份晕眩:“表哥快回吧。”
两人互相道了声告别,在大门处分开。
冯依依坐进车内,身子一斜靠上车壁,微微合眼休憩。
马车缓缓向前,黑夜中马蹄声明显。
夜里晴冷,冯依依拉了薄毯搭在腿上,意识迷迷糊糊。
也不知已经走了多远,怕睡过去,她掀开窗帘一条缝透气,看见那赶车的车夫正在下面走着。
今日林滦生辰,车夫也换了一套新衣裳。
不知为何,冯依依总觉得那衣裳的花纹有些熟悉。竹叶纹,怎么会在一个车夫身上穿着?
冯依依放下帘子,忽然想起,曾经在林苑那投进自尽的婢子遗物中见过这布料。
车夫是那个情郎?
心里一惊,当日桃桃被掳走的事瞬间闪现在脑中。
冯依依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样一想,这路似乎也不对。
马车静静前进,行驶在无人的黑暗街道上,冷风习习。
转过一处弯道时,车上突然跳下一个身影,停也不停,直接闪进一旁的巷子里,像一只兔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几个家仆瞬间回神,彼此相对眼神,四下分开,围堵逃进巷子的冯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