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焱紧紧拉住冯依依, 想要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
事出突然,本是欢乐的节庆,现在成一片火海。分明在茶楼时, 众人围坐热闹, 一片笑语。
冯依依几乎迈不动步, 翻天的火浪试图舔舐她的衣角。
“怎么会?”冯依依嘴唇蠕动, 唇角尝到苦涩的眼泪。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是赶来的官兵, 手里提着水桶,冲去火前,浇上。
火太大,正是凶猛的时候,根本救不下,全是呼喊吆喝声。
林昊焱护着冯依依往外走,林家马车已经往这边过来, 清脆的马鞭声甩响。
“依依,咱先回去。”林昊焱扶着冯依依双臂。
冯依依只觉得眼前晃得厉害, 跟着眼前一黑, 身子软软滑下。
林昊焱眼疾手快, 赶紧将人接住。
“大哥。”马车上来的是林晋。
车还未稳,林晋从车上一跃而下,跑去林昊焱身边,便就看见晕过去的冯依依。
路上是奔忙的官兵,场面一片胡乱。
林昊焱环顾四下, 往日懒散的桃花眼变得认真:“你把表妹带回去,我去看看。”
“是。”林晋应下,让跟上的婆子接过冯依依。
“总觉得事情蹊跷。”林昊焱看去火场, 俊眉皱起。
林晋垂首思忖,在林昊焱面前总是一副恭谨:“大哥可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林昊焱回过头看看这个庶弟,平时并没什么存在感,会帮着林滦打理些简单事务,说起来甚至有些软弱。
“你去茶楼安排,把林苑她们送回府。”林昊焱叮嘱,并没多说什么。
林晋称是,转身坐上马车前板。
车夫不敢久留,调转车头离开。
茶楼外的人潮终于退去,林家姑娘们纷纷上车,家仆们亦不敢怠慢,打起万分的精神。
这样乱的时候最容易出事,万一哪个小主子磕碰一点,她们的皮就得掲去。
二姑娘林萍在车上陪冯依依。见人昏着,一阵心疼。
或许这些人里,她最能理解冯依依的心情。前一瞬还同郎君花前月下,后面一眨眼人就……
林萍叹口气,现在还不知道娄诏是死是活,可是那样大的响声,即便她不懂得火.药,但看那冲天火球,便也知人是凶多吉少。
“你怎就这样周折呢?”林萍摇摇头,拿着帕子轻拭冯依依脸上泪痕。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京城,特意安排的仲秋节是毁了。原本宫中要燃放的礼花,被太后责令撤下。
晏帝更是大怒,当即下旨彻查此事。
于西番使团进京之际,趁仲秋赏灯节庆,当朝中书侍郎居然遇险。要说是意外,可还真就那么巧吗?
天子震怒,底下官员怎敢怠慢,纷纷放下家中团聚,赶回衙门,调动着手下人员。
路上到处是官兵,手中拿着冰冷的刀枪,无情驱赶人群各回自家,但凡有可疑,直接带回去关起来。
林府的马车自然不会被扣住,但是路上也询问过几次,林晋总会耐心解释。
回去后,几位夫人等在前厅,个个脸上焦急。见到自己女儿回来,抱着好一顿抱怨。
林晋本是庶子,生母早亡,家中无甚地位,便就安安静静做着该做的事。后面将冯依依送回了淑园。
。
昏睡中的冯依依并不安稳,眉头紧皱,脸上化不开的忧愁。就如同当年,冯家的噩梦那样缠绕。
心头好像被谁用力地锤击,沉得让她喘不动气。
泪湿枕巾,冯依依缓缓睁眼,纤长眼睫被泪水粘连一起。
外面灯火昏黄,床帐垂下,金丝线而成的繁星也没了之前璀璨。
冯依依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盯着帐顶,耳边是外间的说话声。
并不知道冯依依已经醒来,老太君坐在软榻上半天不语。
眼见外面天已亮,东方天空起了晨光,新的一日来临。
“老太君回去休息,这边让奴婢们来伺候。”梅妈妈劝了声。
眼看着一夜间老太君苍老不少,梅妈妈明白,人是真的在意冯依依。把当年遗憾全都放在这孩子身上。
可是不得不叹息一声,表小姐冯依依的姻缘路实在坎坷。
老太君抬抬干涩的眼皮,腰身早就吃不住劲儿,僵硬的厉害:“说,那边怎么样?”
下面,站的正是林晋,袍角上沾染着露珠,闻言欠下身子:“回老太君,世子去了中枢都院,让我回来传话,说今日不回来。”
“啪”,老太君拍了榻上小几,几乎震下上面茶盏,“我问你世子了?我问你娄府。”
林晋抬头,对上老太君目光后复低下头:“娄府不让任何人进去,只皇上身边孙公公去过,据说出来后,脸色并不好。”
林晋静静站立,虽为林家子孙,但是与老太君并不亲近,更不会像林昊焱那样,上去亲热叫一声“祖母”。
“不让进?”老太君脸色阴沉,心中叹息一声,“你下去吧,看看世子那边要不要帮忙,你帮着跑跑。”
林晋称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坐了一会儿,老太君始终不放心,去了里间卧房。
外面的一言一语,冯依依皆听得清楚。
脸离开枕头,手臂支着身子坐起,一头青丝顺贴的落上后背。
“我没事。”冯依依开口,有气无力。
伺候的婆子轻轻拉开床帐,借着微弱光线,看着坐在被褥间的姑娘。
一身素白中衣,两条细瘦的手臂搭在被上,脸上不悲不喜。
老太君被搀着走过来,心口猛地一揪。冯依依脸色苍白,安静坐着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林菀书。
“依依。”老太君唤了声。
颤巍着手从婆子手里接过一件外衫,亲手为冯依依披上。
冯依依嘴角动了动,最后垂下脸去,眼圈像是被烟熏到,酸涩难受。
婆子们把床帐收好,扶着老太君坐在床上。梅妈妈使了个眼色,伺候的人齐齐退了出去。
卧房只剩一老一小二人,皆是不语。
老太君眼眸一撇,瞧见了一旁桌上的参汤,想来已经搁了好一会儿。
“有时,事情总不会被人掌控,各种变故,你要看开。”老太君苍老的手一攥,心中同样堵得慌。
她接了冯依依回来,本是想给人一个好的生活,不让她流落在外受苦。她也想放手,让冯依依做自己的选择。
可是为何,做了这些,她的孩子还是受伤?
冯依依不说话,只低垂着头,被下两只手绞在一起。
“依依,外祖母做不了别的什么,但是能带你去娄府走一趟。”老太君舍不得看冯依依这幅失魂模样。
“去那儿?”冯依依低声问。
“对,”老太君颔首,斩钉截铁,“当日是他先给咱们承诺,如今这般,我们为何不能前去问清楚?”
“人没事,咱就让他家定下,三媒六聘,别整日只靠着一张嘴。我家姑娘好,有的是好郎君求取,没必要整日去为他提心吊胆;若是有事,你也该明白,凡事不能强求。”
老太君话音掷地有声,身上难掩的干脆果决,话虽难听,但是有理。多年不问他事,如今为了冯依依,她决意亲自带人前去。
“不过,”老太君话音一转,伸手端起桌上参汤,“先把自己给整理精神,不管何时,我家依依必须是光彩照人。”
冯依依手指动动,最后伸手接过瓷碗,试着那微微温度。
“老太君说得对。”冯依依将参汤喝尽。
坐在家中胡思乱想何用,要想知道就前去相看。好的,坏的,总要面对。
老太君心下微松,眼前孩子听劝,并不会一味地哭泣悲伤。
这时。梅妈妈抱着桃桃进来,应该也是怕冯依依胡思乱想,抱着孩子过来安慰她。
“娘。”桃桃奶声奶气叫了声,随后张开小手坐进冯依依怀里。
冯依依鼻子一酸,紧紧抱住孩子,脸贴着桃桃的小脑袋。
桃桃刚睡醒,奶嘟嘟的脸上还带着睡印子,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
“饿不饿?”冯依依问。
桃桃点头,她只会说简单的几个字,大多时候还是咿咿呀呀。
“好,娘给你做面吃。”
老太君熬了一宿,现在已经撑不住,被人扶着回了院子。
半晌后,冯依依不再坐立不安,林晋回来说过,宫里御医一直在娄府,那也就是娄诏还活着。
不让人进去也能说通,万一真是有人要害他,的确得好好防着。
而且,冯依依不信,娄诏那样一个人,怎么就会轻易出事?向来,他把每一步都算得仔细。
梅妈妈过来,说老太君在休息,等了晚上就带冯依依一起去娄家。
冯依依心中生了感动。
最初来林家,她没奢望过什么。毕竟高门大户,她不过是个表姑娘,而现在看,老太君是真心待她。
“对了,外面有个娘子,自称是表小姐的堂姐,想进来看看你。”梅妈妈道,“人在门房那边等着,要不要她进来?”
林家的人仔细,定是知道冯寄翠乃孔深妻子,因此顾虑。这个节骨眼儿过来,怕是为了男人求情。
冯依依倚上美人靠,看着走来走去的桃桃:“让她过来吧。”
自从入京以来,冯依依与冯寄翠从未见过。彼此也知道对方所在,却心照不宣一般,不曾交集。
过了一会儿,冯寄翠被领进淑园,局促的站在院中。
林家世家门第,处处是规矩,单是一路走来,冯寄翠都不敢抬头看下人们的脸。
冯依依抱着桃桃走出回廊,清浅一身衣裙,沐浴秋阳中,妩媚俏丽。
“堂姐。”冯依依立在桂花树下,浅浅一笑。
冯寄翠动动嘴唇,喉咙中冒出两个字:“依依。”
本都是冯家的女儿,如今两人天差地别。一人被国公府老太君捧在手心做明珠;一人被迫嫁人,日子苦楚难熬。
看见桃桃时,冯寄翠死寂的眼中有了波动:“孩子多大?”
“一岁多。”冯依依逗逗桃桃的小嘴,“桃桃,叫翠姨母进屋用茶。”
婆子们在正间泡好茶水,院中两人进去。
桃桃被乳母抱走,乖乖地一声不吭,小手紧紧搂着布老虎,那是她现在最珍视的东西。
冯寄翠坐着,一直看着桃桃拐出门去,方才收回视线。
“堂姐喜欢桃桃?”冯依依问,提着茶壶往盏中倒水。
冯寄翠腿上双手抓起,嘴角微微一紧,泛起苦涩:“我那孩子若活着,想来也是这般大。”
冯依依放下茶壶,看出冯寄翠脸上悲苦,却也不好问什么。那是人家家事。
“可怜他还没来世上看一眼……”冯寄翠深深一叹,继而抬脸,牵强一笑,“依依,我不是来为孔深求情。虽然他大伯一直逼我,但我却想让他去死。”
冯寄翠情绪激动,浑身开始发抖,像是愤怒,又像恐惧,犹如秋日瑟瑟的枯叶。
“堂姐?”冯依依搭上冯寄翠的手,试到一片冰凉,也就看到人袖下手臂上的伤痕。
“他不是人!”冯寄翠抬手拭去眼角冰凉,紧咬牙根。
过了许久,冯寄翠压下心中情绪,灌了一口茶,才平复下来。
冯依依看看外面天色,日已西垂,眼看就要黑天,届时她就会同老太君去娄家。
“依依,当年大火后,妹婿曾经去过扶安。”冯寄翠开口,眼眶微红,“他心中有你,当时整个人淋在雨里,在那片废墟中不停走着,劝不住。”
冯依依看去冯寄翠,手不觉握上茶盏,指尖烫了一下:“他回去过?”
“去过,没回魏州,留在扶安好一段日子。”冯寄翠点头,“他问我打听了二叔那边所有产业的信息,房产,铺子,田地。后面一样样的全给你要了回来,守住。”
因为家里逼着嫁孔深,冯寄翠心里怨气,这件事从没跟家里说过,看他们为二房产业徒劳奔走,也是一种变相的出气。
“还有一事。”冯寄翠从身上取出一个锦囊,塞进冯依依手中,“这个,你千万好好拿着。”
冯依依低头看,锦囊平平无奇,只是女子平日里装东西所用。
冯寄翠起身,扫扫身上褶皱:“孔深大伯还等着我回去,我不久留。”
“堂姐,你为何不离开?”冯依依跟着起身,忍不住开口劝说。
冯寄翠脚步微顿,自嘲一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之前只提过一句和离,孔深就将我打了半死。现在我也不走了,就看他怎么死?他死了,我不还能坐收一片产业吗?”
“以后对自己好些。”冯依依道。
“会,”冯寄翠点头,随后想到什么,低声嘱咐,“你小心,永王不一般,詹兴朝是因为你进了顺天府大狱,我怕他们会对付你。”
说完,冯寄翠又道一声珍重,便离开了淑园。
冯依依把那枚锦囊收好,试到里面应该是一把钥匙。
天色下黑,国公府马车一路向西,直奔侍郎府。
一日过去,关于昨夜的大火,城中蔓延着各种流言。
侧门,娄夫人等在这儿,迎了老太君和冯依依进去。
此时的中书侍郎府像铁桶一样,每个人的脸上脸色凝重。
老太君也不打算客套一番,直接开门见山:“我们过来看娄大人。他当日称我家依依为夫人,这不来一趟也为难,娄夫人不若直接给个清楚。”
娄夫人明了老太君意思。现下人能过来,证明对娄诏在意。
“老太君里面请,确实是这个道理。”娄夫人伸手引路,示意一旁婆子,“你带少夫人去正院。”
冯依依与老太君相视一眼,随后跟上婆子,走去相反的地方。
安临院安静,刚踏进院门,迎面而来的是淡淡药味儿。
冯依依推开门走进正屋,往左面拐就是娄诏的卧房。
房里灯烛明亮,映着床边半透的烟黄色幔帐。
隐约可见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冯依依轻步走过去,隔着幔帐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