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屋中静了。 娄诏似乎……

屋中静了。

娄诏似乎没料到冯依依会说这个,表情微滞:“爹不是让你留在魏州,等过些日子回去?”

冯依依捏着手指紧了紧,瞥见娄诏的脸色不如刚进来时缓和,也便不再挣了。

“红薯丝凉了。”娄诏看去小碟,提醒一声。

冯依依应着,拿起筷子,夹了送进嘴里。

“魏州的春天好看,二月,城外百里花田,三月,漫山桃花,”娄诏瞅着冯依依微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你可以留下来看看。”

“是很好,”只听着,冯依依便能想象出那副场景,“可我想回家。”

娄诏看去院子,声音清淡:“你想一辈子住在扶安?”

冯依依点头:“嗯。别处好看就去看看,家总是要回的。”

娄诏的嘴角若有若无浮出一丝笑:“有家,真好!”

上元节到了,街上张灯结彩,灯火阑珊。

用过晚膳,娄家的四个年轻人一起出了门赏灯。

魏州主街,人潮攒动。为了避免拥挤,娄泉早早的包了一艘游舫,就停在湖畔。

湖叫玉湖,因湖色如翠而得名。

好像全城的人都在今日出了门,走到哪儿都是人的欢笑声。

湖边,是女子们放下的河灯,一盏盏的各种形状,承载着她们的美好心愿。

曾经,冯依依也同她们一样,满怀希望放河灯,祈求神明赐一段好姻缘。今日她也放了一盏,只求父亲早日归来。

仓里,娄明湘陪着颜从梦说话,人是刚才上船时碰到的,娄明湘就邀着人一起游湖。

冯依依坐在船头甲板上,一旁是站立的娄诏。

“玉湖是很多小河汇流而成,表面看着风平浪静,湖底深不可测。”娄诏在介绍玉湖,夜风吹着他的发丝,根根扬起。

冯依依双臂抱着膝盖,侧仰着脑袋看他。

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深不可测,他莫不是在说他自己?

收回视线,冯依依又想起两人的初见,那个出色的少年郎,背着她一步步踩着泥泞的小路下山。她看见他后颈上的汗珠,闻到属于男儿的清爽。

娄诏见冯依依不说话,垂首看她:“仓里有吃的。”

“在家吃饱了,你进去吧。”冯依依听见仓里女子的笑声,总觉得那是颜从梦故意,想引娄诏的注意。

想到这儿,她在心里笑了声。都已经决定要断了,还去在意这些?

“我们去前面下,那里人少。”娄诏抬手指着前方,月光落在他脸上,镀上一层莫测。

冯依依应下,看着船底黑黢黢的湖水。

船靠岸,那是一处庙街,直往前走,是一座夫子庙。

冯依依也就明白,娄诏为何在这里下船,他是想去夫子庙拜祭,祈福春闱顺利。

走上岸,街两旁的摊子引人注目,尤其那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娄明湘中意的不行,非拉着娄泉去买。

冯依依没有跟娄诏去夫子庙,她又不考试,给人填什么乱?

娄诏看着冯依依,嘴角一平,没说什么,转身自己去了夫子庙方向。

冯依依刚想去前面果子摊瞧瞧,没走两步,手臂就被人拉住,一看可不就是颜从梦。

“冯小姐,街上人多,咱去茶肆里坐坐?”颜从梦笑着问,眼神示意着街对面。

冯依依道了声好,两人一起进了茶肆。

找了一处安静位置,两人坐下,烧茶娘子端了一套茶具上来,自然看出来的两位姑娘是何种身份,好的东西先送上。

颜从梦抬头对那娘子说了一种茶名,后者笑着点头应下。

“是魏州这边的茶,你尝尝。”颜从梦掀开茶盘上的瓷盏,往冯依依面前送了一个,“说不定就喜欢上。”

“颜姑娘有心。”冯依依点头致谢,“若是好,我回扶安就带上些。”

“回扶安?”颜从梦语气稍带不解,“你不留在魏州?”

烧茶娘子提了茶壶上来,为两人倒了茶。后面小伙计送上来一碟盐焗南瓜子。

冯依依看着茶盏,茶汤是青绿色,较别的茶是清香一些:“我的家在扶安,自然要回去。”

奇怪颜从梦会这样问,虽然冯依依并不喜她,但是也无意和她起什么冲突。

颜从梦哦了声,随后端着茶盏饮茶,眼睛时不时看冯依依两眼,一副欲言又止。

冯依依不喜欢别这样看,便看去街上。秀竹等在那儿,怕娄家的三兄妹走岔。

“有些话,我知道不该我来说,”颜从梦放下茶盏,幽幽一叹,“你是诏哥哥的妻子,该是陪着一起去夫子庙的。”

冯依依正在品茶,虽说这茶气闻着清香,但是在嘴里却少了一份回甘,底蕴不足。

“心诚则灵,我爹说过,有些事不必拘泥于形式。”冯依依笑笑,翘起的嘴角隐藏着一份可爱。

“说的也对,”颜从梦跟着笑,“诏哥哥什么时候启程去京城?”

冯依依摇头,客气道:“不知道。”

“咦,诏哥哥没跟你说吗?”颜从梦眼中全是疑惑,“他不是已经定好了船?是不是你不记得了?”

冯依依看得出,颜从梦憋了一晚上,就在等这个机会。看来,当初自己“抢了”娄诏,颜从梦心中一直不甘。

明明青梅竹马长大,又是老师的女儿,实该在一块儿。却叫她这个不知拐了多少拐的表妹,从中截了胡。

说回娄诏,按理他该在进京前回一趟扶安,现在是想直接略过去京城吗?

“他是没跟我说,”冯依依面色不变,伸手抓了一把南瓜子,“怎么,他跟你说了吗?”

颜从梦握茶的手一紧,这话让她怎么接?

这是颜从梦从颜穆那儿偷听来的,也知道娄诏同冯家真实的关系。本想拿来气冯依依,谁知冯依依好像并不在意,还反来问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想那棉花里还有针。

“我听我爹说了一嘴,或许也不准实。”颜从梦讪讪一笑,不敢承认。

冯依依抿了口茶,心中越发了然,自己的想法也更坚定。

她看得出颜从梦对她的敌意,女子有时候会很敏感,人是不是喜欢自己,能感觉出来。

过了一会儿,娄泉和娄明湘进了茶肆,四个人围在桌前喝茶,一起等娄诏。

娄诏没等到,等来的是清顺。

清顺说,娄诏碰到几个同窗,正聚在一起说话,让不用等他。

几人听了,也就顺着原路返回,乘船过了玉湖,回到各自住处。

回到安临院,冯依依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若是以前,娄诏做什么她都会在意,甚至会去追问。颜从梦的话,更是会让她气炸。

现在好像心如止水,既然已经放弃,又何必再去执着?

自己不开心,还连累别人记恨着,没必要!

天越来越暖,娄诏已经为去京城做准备,去那边还要提前适应些日子。

冯依依上次收到冯宏达的信,已经过了十几日。她算着,人是否已经回了扶安?

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冯依依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小筐果干,不时往嘴里塞一颗。

娄泉从院门进来,身上一套新做的春衣,叫了声:“大嫂。”

冯依依放下小筐,用帕子擦擦嘴:“表哥他不在。”

“我不是来找大哥,”娄泉摆摆手,说明来意,“有人说是大嫂的哥哥,过来看你,正在前厅和母亲说话。”

“哥哥?”冯依依念叨着,她并无兄弟姐妹,倒是有一个堂哥。

娄泉点头:“姓徐。”

冯依依一听,便知道是何人,脸上抑制不住开心,同娄泉一道往前厅去。

从后堂进去,已经听见前面说话声,男子声线清朗,笑起来带着一股阳□□。

冯依依从屏风绕出去,正与坐在左边客座上的徐珏对了目光,转而对着娄夫人请安:“婆母。”

娄夫人和颜悦色,看看徐珏那边:“你家哥哥来看你,你们说说话。”

说完,娄夫人和娄泉一起离了前厅。

冯依依身后,秀竹更是高兴,走上前去对徐珏深深作礼:“徐公子,秀竹给你拜个晚年。”

徐珏从座上起来,笑着道:“好,压祟包会给你补上。”

他人生的俊朗,剑眉星目,身上自带一股张扬的爽气。

“徐珏。”冯依依唤了声。

徐珏视线落回冯依依身上,往前两步:“依依。”

两人一年未见,如今却在魏州相会。

“你怎么来的魏州?”冯依依问,眼中难掩开心。

徐珏看去院子春光:“带我去外面看看,我知道这娄家宅子不错。”

冯依依点头,两人出了厅堂。

花木睡过冬日,重新焕发生机,此时正努力的招展,更有春花迫不及待开放。

“回老家陪我爹娘过年,知道你在这边,过来看你。”徐珏看着跟在身旁的姑娘,他才走半年,她就嫁了人。

冯依依恍然大悟,道:“对,你家离魏州不算远。”

徐珏抬起手,想像以前那样去敲冯依依的脑袋,可知道她已嫁人,两人再不能如之前般打闹:“你过得好吗?”

冯依依刚走进凉亭,闻言心口微酸:“你在军营都做什么?”

“你不回我,转而岔开话题,是不是他对你不好?”徐珏两步上前,挡在冯依依面前,脸上笑容早已敛去。

“你,”冯依依往后退一步,“窜出来吓死人啊!我很好,你看我都长高了。”

徐珏皱眉,目光在冯依依脸上巡视,好像要抓到点什么:“长高?”

冯依依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再长,可还是举起手比着自己头顶,然后滑到徐珏的下巴高度:“看,是不是?”

“是,”徐珏点头,身子半蹲下,“真的长了不少。”

冯依依笑起来,以前也是这样,她说什么,徐珏就会配合她:“说说你。”

“我?”徐珏双臂抱胸,倚在亭柱上,“骑马射箭,上房翻墙,样样不在话下。”

冯依依听着,许久不见的家里人,让她前段日子的不安感慢慢消散:“听着像采花大盗。”

“瞎说!”徐珏到底抬手敲了冯依依的脑袋,随后晃了晃自己的拳头,“以后便宜你了,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好。”冯依依笑着应下。

一年不见,徐珏结实不少,一身劲装衬得他格外修长高挑。

夕阳残光落进小亭,两人不知不觉说了好久。

徐珏准备离去,冯依依将人送出大门。

“你住在那儿?”冯依依问。

徐珏站在阶梯下,身后是踏着圆球的雄石狮子:“我先来看的你,一会儿去街上找家客栈就行。”

“不行,”冯依依从石阶下来,到了徐珏面前,“你在魏州不熟,我知道前街就有客栈,带你去。”

徐珏也不推辞,有趣的笑道:“看样子,魏州你现在也熟悉了。”

“没有,”冯依依生出淡淡伤感,“我还是想回扶安,也不知我爹回去没有?”

徐珏正经了脸色:“冯伯我不知道,我爹倒是去了西面,应该一段时间也回不去扶安。”

“你什么时候走?”冯依依问。

徐珏抬头看着晚霞:“说不准,可能明日,也可能再等几日。”

两人走在街上,秀竹跟在几步之后。

路上,冯依依在铺子里买了些点心,要徐珏夜里做宵夜,后者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笑着收下。

客栈到了,冯依依跟徐珏告别,转身走去昏暗的街上。

“依依,”徐珏站在客栈的灯笼下,脸上镀着柔和的光,“你有事,就过来找我。”

冯依依回头,见英俊郎君高高站立,手里不合时宜的提着大包零嘴点儿点心,笑着点头:“知道。”

回到娄家,冯依依贪近路,从安临院旁小侧门回的。

“小姐,我去伙房拿汤。”秀竹在岔口同冯依依分开。

冯依依独自往安临院走,刚拐过墙角,手腕蓦的被人攥上。还未明白何事,只觉背后一疼,猛的贴去墙壁。

“你,要……”

“你去哪了?”娄诏攥紧那只细细手腕,颀长身躯直接将冯依依抵在墙上。

冯依依鼻间是浓浓酒气,娄诏的脸里的那样近,就算天黑,都能感受到他深沉的黑眸,让人莫名心惧:“没去……”

话未完,双唇感受到一片凉意,酒味儿蔓延到她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