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得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喘不过气来,在空中飞舞雪花随呼啸的风而至,带来更深入骨髓的阴寒。
天气虽冷,可偌大的校场上,此时却正是操练得热火朝天。
许是又招揽了一批新兵,他们的动作有些凌乱和迟钝,只有少数几个动作还算流利,可能是本身就练过些拳脚功夫,也可能是是又走投无路来军营里混吃混喝的老兵油子。
抿了下干裂的唇,一脸风霜满是疲惫的韩元恺轻叹着,吐出一道灼热的白气,而后在捎带着一丝暖意的白气中,把模糊的视线从远处收回,重新落回这步伐沉重、却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之人身上。
一身黑色棉服裹着的齐不厉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了两道投来的目光,脸色很是凝重。
卷起地上雪沫的狂风,伴随着远远传来的操练声,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怪响。发沉的脚步在二人三步之外停下,齐不厉却沉默着一直没有开口。
无声的对视之下,一脸困惑的陆大虎同样不发一言,眉头却越发的紧锁,三日之前,还在高古城堡之时,韩元恺曾经说起的一番话犹在耳边响起,他不由扭头看向一旁。
感受到陆大虎眼里的疑惑,韩元恺却没有任何的表示,而是重新看向天空,陆大虎寻求的答案或许他也不知道吧。
灰蒙蒙夹着白的天空此刻仿佛成了黑中带红,而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那一道跪在同伴尸首身边自刎而亡的身影,却无比清晰浮现在眼前。
终于,在肃杀的寒风掠过数道,巡逻的士兵也再一次远去了之后,韩元恺轻轻地开了口,用有些发干的嗓子说道:“可以帮个忙么?”
“我……”齐不厉顿了一下,随后无力地苦笑起来,“我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若是可以,我想请你帮我捎个口信。”韩元恺的脸上露出一抹悲凉的苦涩。
“口信?是给……”齐不厉愣了一下,没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来,只是缓缓地叹了口气,“你说吧,我一定替你带到。”
想起这数月来,与面前之人相处种种,临到头,韩元恺仍慎重的在心中犹豫良久。
见他迟迟没说话,齐不厉先是有些疑惑,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只是轻叹了口气,便静静的站在原地。
对视半响,韩元恺终于说道:“告诉金家沟的里长金老汉,就说有位姓韩的请他帮忙照顾一个人,两三年后,再帮着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你……你是不想让她知道……”
“嗯……老人家要是问起我,可以把发生的事如实相告,但请他帮着保守秘密。”
“为什么?你这样她……”
“她是个好姑娘,不该受我所累的。”韩元恺望着从空中落下的一朵朵微末雪花,未及落地便已然在风中消散而去,神情有几分不舍,“拜托了!”
“还有什么?”
“没了……”
看着脸上泛着淤青的二人,齐不厉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们为什么这么久也没个音讯?我还以为那夜你们出事了。”
既然弄不明白,生死当头的陆大虎也不管他是敌是友,也不管他的关切是真是假,便急忙道:“齐老大,那夜我们确实是碰上了鞑靼人,还有贺副总兵,那一战我们都负了伤,是贺副总兵让我们养好伤再回来的,我们并非逃兵!”
“什么!这……”齐不厉很是吃惊,可吃惊之余,却又带着几分怀疑,“你是说那一夜来援的是贺副总兵?”
“正是,齐老大,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假话!”陆大虎一脸激动地朝齐不厉说道。
然而,齐不厉却摇摇头,苦笑道:“即便是我相信你们,可是……贺副总兵此时他在何处?根本没人可以证明你所言真假,而且明日就要行刑,时间也来不及了……”
陆大虎眼中燃起的希望终于破灭,他半张着嘴,久久不发一言。
瞧他这副模样,韩元恺心中一热,内疚的说道:“对不住,把你连累了。”
“呵……”陆大虎苦笑两声,神情悲愤之极,“说这些做什么,你一死,我一个人也无用,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你们等着,我去见把总!”齐不厉一咬牙,回身就走。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几人,走在前头的正是刘泰。
“齐哨长这是要去哪里?”
齐不厉道:“刘哨长,在下去哪里莫非还得告知与你不成?”
“不敢不敢,只是把总说了,他今日谁都不见,我方才就碰了一鼻子灰,故而好心提醒你,哪知道齐哨长并不领情,是我多事了。”
“哼!”
跟着老里长来到一个山坳里头,人和人挤在一起,倒也还不算太冷,坳子口外头,是不时呼啸而过的寒风,
江翠翠缩了缩有些发抖的身子,一双眼却是眨也不眨的望着前头远远那个掩在树干后的身影,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爱或是恨?她自己现在也说不清,
雪下得很大,把一路上的脚印痕迹全部覆盖,不然只怕这处僻静的山坳也很容易被发现,韩元恺和陆大虎趴在石头边上,小心的向下了望着,两人趴在那里很快就被雪花盖住,可他们也来不及去理会,事关几十条性命,他们可不敢马虎大意,因为韩元恺心中总是不放心,这里离得还是太近,所以他一直怔怔的盯着下头的村庄,好防备鞑靼人突然的搜山。
然而,在两人被堆成了两座小雪丘之时,那些鞑靼人竟然退了,一股脑的走了个精光,连房子也没有烧,
韩元恺有些惊愕,原本以为他们找不到人,恼羞成怒之下会将村落付之一炬,仔细一想,倒也释然,这些鞑靼人为人为财而来,若是一把火烧了房子,他们也同样什么都得不到,可能这村子的人还会重换换个地方建村,留着来年还可以再来,这些进关来劫掠的匪寇作风一贯如此,倒也不奇怪。
等人走光了,韩元恺特意又等了会儿,才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落满了雪,不过倒也没有被冻成冰棍,反而替他挡住了凛冽的寒风,韩元恺往后退了几步,翻过身来正要将背上的雪扫下去,就见有一道目光直直的望着自己,
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幽怨,情绪复杂,韩元恺不敢再看,闪烁的挪开视线,将头上的积雪抖落干净,爬起身来向着山坳走去。
江翠翠心里头有些失落,也不再去看他,眼帘低垂着,抖了抖身上积雪,将瘦削的肩膀缩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