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繁华之地,也有曲终人散片刻宁静之时,大明王朝的都城北京不外如是。
在这条尽是达官贵人聚居的街道上,即使街道上只有打更的更夫与巡城兵士偶尔会经过,但每家每户门前莫不高挂两盏大红灯笼。
坐落在其中的崔府并不显眼,虽说这家的主人崔景荣乃是三朝老臣,久经宦海沉浮,如今更是出任户部尚书,但他为人低调并不在朝中结党,所以此次的肃清阉党他得以重新被启用。
虽然已是三更天,但此时崔府后院书房仍然亮着灯。
院外候着的老管家崔福已是头花花白,他从小便是崔家的家奴,跟了崔景荣已是半辈子,每每崔景荣处理公务或是读书到半夜,他这个管着全府几十号下人的大管家总是亲自替自家老爷把门,以防有什么紧急事情需要处理,更是提醒他歇息。
倒映在窗前的人影提笔写写停停,朝中清洗魏阉好不容易才停下,六部耽搁的政务堆积如山,所以这些日子新任户部尚书的崔景荣都是如此,每每到三更天后才会和衣躺下歇上一阵。
老管家崔福看了一阵,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正想上前提醒崔景荣歇息,却见外边一盏灯笼一点点的朝这里走来,眯着眼瞧了一阵他也提起插在一旁的灯笼迎了几步,恭敬地弯腰行礼道:“侄小姐!”
原来来人却是两个女子,前边一个乃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后边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粉色衣裙,束腰的袄裙更显她身材高挑,婀娜的手段更是纤腰一握,浑身更是透着股淡淡的兰花幽香,红光落在她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上,更添几分婉约之美。
女子一对犹如远山的眉毛轻轻蹙起,眉下是倒映着红光的双眸,闪烁跳跃,她红唇轻启,轻声问道:“福伯,叔父他歇下了没?”
崔福轻轻摇头,回道:“老爷一回来便饭也不吃便进了书房,此时还在处理公务,老奴正要劝老爷歇息,侄小姐这是要见老爷么?”
“不忙,俨雅在此候着,等叔父处理完公务再劳福伯代为通禀。”女子眸中虽然闪过一丝焦急,却已轻轻巧巧的道。
“如此,侄小姐请到院中稍坐。”崔福又拱手施了一礼,倒退几步方才退到一旁。
崔俨雅站在廊下,明月已没入乌云中,一时间四周灯笼发出一朵朵红光更是瞩目,接过丫鬟手中灯笼,她朝崔福点了点头便轻迈脚步登上阶梯,书房果然还亮着光,提笔的人影突然久久不动,似乎不知如何下笔的考生一般,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倦,崔俨雅顿了顿,方才步入院中,她将红灯笼轻轻搁在院中石桌上,月色重新覆盖着底下那小小的人,崔俨雅垂手而立,仰头望向头顶那重新从乌云中逃出的明月,一时竟是看得痴了一般久久不动。
“吱呀”
“老爷!”
崔俨雅回过身来,却见一身朝服的崔景荣从房内步出,苍老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倦意,她忙福身一礼道:“侄女拜见叔父!”
头花半白的崔景荣虚扶一把,又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才落了座,问道:“俨雅,出了什么事?”
崔俨霏不答却道:“叔父,这几日总是这么晚才睡么?得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崔景荣叹道:“魏阉都死了几个月了,朝中每日便是互相攻讦乌烟瘴气的,可阉党之事闹得近乎人人自危,称病告假者不一而数,这些人分明就是以公报私,也不知怎么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清净了些,却也堆积太多政务。”
“叔父可是为政务烦忧?”崔俨雅问道。
“自熊飞白被魏忠贤陷害下狱,关外女真人更是一日日的越发壮大起来,如今辽东虽有袁元素在,可形势并不乐观,今年的马政还无着落,而被选为养马之地的陕西又遭了大旱,国库却是无银可拨,唉”崔景荣摇了摇头,眼睛更是泛起红丝。
崔俨雅道:“虽是如此,可叔父还得保重身子才是,不过侄女斗胆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哦?莫非你是有什么法子,此时又无旁人,但说无妨!”说话间崔景荣双目陡然一亮,对面前这素来聪慧的女子一脸的期许。
崔俨雅犹豫了下,还是道:“叔父,魏忠贤虽祸乱朝纲,但他以前的马政之法如今看来倒是也能解燃眉之急,可惜”
崔景荣摇头道:“唉!我何曾没有想过,可是如今的朝局是何等混乱复杂,但凡与魏阉有半点关系必被群起攻讦,一着不慎便是一顶阉党的帽子扣来,轻则辞官罢官,重则下狱待论,推行此策何其难也!”
“若反其道而行之,浙党楚党这些受阉党之累者心中有鬼者虽心有不满却也必响应从也,然此举实在两面皆不得人心,只会把人全得罪了,尤其是那如今正得势的东林党人与当今圣上,唉”心中暗暗一叹,崔俨霏望着一脸苍老的崔景荣终是犹豫了,“叔父,古言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今之势如雾里看花,还是明哲保身罢。”
“你是说辞”崔景荣一愣,竟是认真的思量了起来,许久才道,“对了,你深夜来找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崔俨雅道:“不瞒叔父,家中来信,侄女不日便将离京还乡,叔父近日早出晚归恐不能见,侄女故而特来辞行。”
“如此着急,是否家中出了事了?”崔景荣紧张道。
崔俨雅摇头道:“家中来信告知,俨霏那丫头贪玩,在陇西只怕是惹上麻烦了,与李家的亲事怕是一波三折了。”
“原来是俨霏那丫头,都要成亲了么?相中的是哪个后生?那丫头上次见她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子,扎着个冲天辫很是可爱,如今怕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崔景荣神色一缓,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是陇西李家的长子李阳成,三更天了,叔父一会还得上早朝,还是快躺下歇歇吧。”崔俨霏无奈一笑,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身道,“对了叔父!近日有关陇西的奏折请一定不要掺和其中,俨雅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