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也曾良民

山下号角声此起彼伏,竟久久不断,惹得本还算平稳的才青山山寨渐渐骚乱起来。

议事大堂之内,坐在堂上的黑罗刹脸上满是烦闷,只道是自己谋划出了什么岔子,他起身撇下聚到堂内一起议事的一众小头领,见无人瞧他一眼,心中对黄罗刹更是忌恨,冷着脸来到外边堂前站住,只见底下一群人也是吵吵闹闹的,各自交头接耳神色慌张。

“大当家!”

听着众人乱哄哄的声音,黑罗刹心中烦闷张目远眺,正见搭在几棵巨树身上的哨塔忽然有了异动。

不多时,果然有几人从那条狭窄的山道里钻出来,三三两两的,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今早派出去的心腹,还有一个受伤的似乎是昨夜守门的麻子,他不是跟着黄罗刹一道下山去了么,怎么还留他活口?

黑罗刹皱起眉头拔腿就往寨门走去,堂内议论不休的众匪此时才发现黑罗刹出了门,大堂里霎时安静了下来,众山匪也都纷纷起身跟了出去,却见黑罗刹已快步下了阶梯往寨门而去。

但此时寨门前已是被团团围住,虽然如此却也知晓原来是有人回来,小头领中便有人看也不细看便以为是黄罗刹回来,当即快步迎了下去,口中还大呼道:“二当家?可是二当家的回来了?”

黑罗刹听到身后动静,心中更是暗恨,他面色阴霾的到了寨门,围在左右的山匪被黑罗刹身边几个心腹驱散,寨门打开,麻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被身旁两人搀扶着来到黑罗刹跟前。

伴着这随着远方渐渐消散而去的号角声,黑罗刹与那二人眼神一碰,当即知道事情有变,心中一沉,当下便已猜出几分,旋即便急不可耐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山下何故吹起号角,二当家呢?”

麻子急喘几口粗气,一脸痛苦的道:“官军……有官军袭寨,大当家的,二当家他……为了掩护小的回来报信,八成是……死在官军手里了,其他弟兄……也都没能逃出来。”

轰的一声,围在左右的一众小头领尽皆骇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嘴巴大张,一时不敢相信!

众人愣神之际,其中却有一小头领恼道:“什么八成?那就是你没亲眼瞧见了,怎敢放肆胡说咒二当家的?”

麻子已是溢出泪花,痛声说道:“我逃……走之前,二当家他……已身中二箭,二当家他一向又……最是义气,唉!”

“什么!二弟他真的……官军来了多少人?”黑罗刹闻知此事,心情却是莫名复杂,既有除去身边一大威胁的轻松,也有对官军来剿身边少了一条臂膀的担忧,毕竟之前几次都是黄罗刹出谋划策,用这号角声作饵,才有惊无险的退了来剿的官军。

“至少得有……数十人,“说着,麻子又摇起了头,“我们中了埋伏,根本来不及看上一眼,只知道那些官军个个使的弓弩,端的……厉害!”

黑罗刹急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是在何处遇到的官军?”

“离山脚还有……不到……十里,大当家的,二当家的说……”麻子哈着一张干裂的嘴还要再说,不想却是眼前发黑旋即脑袋一歪,身子瘫软下去,幸得身旁二人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了,竟是因手掌处失血过多加之一路狂奔上山,已然晕死过去。

黑罗刹见他还有气息,便把手一摆让人将他送去歇息,旋即想起还在后边院子养伤的小六子二人,如今派去打探消息的那叔侄二人明摆着是出了纰漏了,否则官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剿。

黑罗刹恨极了那叔侄二人,连带着对出主意的小六子也是不满,便在心中暗恼道:“王家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闹出这般大的阵仗?都是那两个该死的混账,给我惹来如此大的灾祸,他日若落到我的手中定叫你们挫骨扬灰!”

旁边一人见黑罗刹脸色阴沉不发一语,便小心的道:“大当家的,当初咱们要是不打王家庄的主意,只怕也招不来这等祸事啊。”

一早就看不惯小六子二人的小头领,只因站得靠后也没看清黑罗刹那都要黑成碳的黑脸,便出声附和道:“是啊,当初那小子不是说万无一失,绝不会惹怒官府的么?如今倒好,啥都没捞着,反倒惹来一身骚。”

黑罗刹斥道:“住嘴!如今再说这些作甚?还不派人到寨子周边布防设哨,接应山下巡哨的弟兄,若有风吹草动即刻回报,不得擅自动手!还有若将二当家身死之事泄露出去者,割舌断臂!”

“是!”

一众小头领听他语气不善顿时噤如寒蝉不敢再说,正要领命而去却又听他吩咐道:“还有,让寨中所有人准备守寨,即刻不得喧闹不得擅自离寨,快去!”

“是!”

众人尽去,身边只剩下几名心腹,心中乱糟糟的黑罗刹望着面前这寨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方才留了个心眼,没有当众问起,不然山寨得知黄罗刹死讯岂不将人心大乱起来,不过只要官军找不到山寨所在,谅也不能怎样。

“二弟啊二弟,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会死在官军手中,如此也好,总算全了咱弟兄之义,也不必大哥我背信弃义,他日,为兄自会寻机替你报仇的,你便放心去吧。”黑罗刹如此想着,便反身往大堂而回。

……

山中半山腰处,打前阵的单封带人一路沿着滴落的血迹追踪,直到追到半山腰血迹忽然没了才停下,可这并没有影响到几个老猎户向导的判断,从方才的那阵子号角声和地面上隐约的脚印,他们也只能推敲出大概的方位,不敢作保。

如此一来,黄罗刹的话便成了孤证,单封不敢擅自做主,便只得停下直到周滨赶到。

一等便是三刻钟,带着大部人马压阵赶到的周滨听完单封的禀报,又听着忽远忽近的号角声沉吟许久,心中一如单封颇有顾虑。

一旁的县令齐高兴适时上前道出前两次剿匪失败缘由,皆是受这号角之声所迷在林中失了方向,夜晚又受到山匪伏击,接之山路难行粮草难以为继,这才两次无功而返。

周滨听罢,便决定先派单封带着人分头各去前去探路。

黄罗刹见县令对周滨毕恭毕敬不敢丝毫得罪,生怕他们就此把此案扣到山寨众人头上,这可是衙门里一贯做法,如此大案到时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免不了凌迟点天灯,如若恩公还活着,自己一死岂不误了恩公所托之事?

犹豫再三,黄罗刹终于狠心道:“官爷,小的所指道路……却是假的,若依这几个老汉所言,也只不过徒走一趟。”

单封闻言,猛然回头狠狠挖了他一眼,随后更是大步走向他斥道:“好贼子,果然刁滑!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蒙骗官家!”

黄罗刹突然一反常态,猛然昂首道:“官爷,我也曾是良民百姓,就连山上的弟兄大部分也不过是走投无路才上山为寇,何故如此?皆因这些年灾荒之故,家中田地俱被豪绅富户强占,更有甚者卖妻卖子皆为一口饱饭,不做贼寇又教人如何活下去?那时官家何在?青天大老爷何在?谁替我等做过主?莫非我们这些贱民就得活活饿死家中不成?”

单封开口本想驳斥,却又哑口无言,终于停住了脚步。倒是齐高兴脸上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跳脚斥道:“住嘴!你个刁民恶匪,巧言令色满嘴胡言,胆敢诽谤朝廷,你”

齐高兴正要再骂,却见周滨把手一抬,只得讪讪的住了嘴。周滨深深盯着黄罗刹看了几眼,突然道:“你叫什么?”

“郑……郑安民……”

周滨脸上似笑非笑,摇头道:“好个郑安民,令尊令堂取得好名字,只是如今看来却是着实讽刺,安民、安民,不想却成了扰民害民!”

“你……”黄罗刹气性一上,却是忍不住梗起脖子,“要杀便杀,何故辱人父母!”

周滨却道:“你们自是不该饿死,可那些被你们抢去财物的百姓就该饿死?就该被无辜杀死?他们的妻女就得受辱而死乎?恶绅污吏,自有朝廷法度惩治,替我引路,我可以饶你不死。”

郑安民闻言,面露纠结神色之下心中却是暗呼侥幸,不想这激将法却正的起效,只是终究也没能保住山寨其他弟兄性命,虽有些不忍,奈何恩公之情重如山,他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