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落到天边,发出金黄的光芒,给王家庄披上一层祥和安宁的外衣,村子里也开始飘起阵阵炊烟。
江家院子自然也不例外,捣鼓了大半天才将两段麻绳给绞好的江翠翠,又在厨房里接着忙碌起来,
韩元恺则坐在屋里的炕上打坐调息,他已经打算好了,先离了新寺镇,然后就走一路看一路,实在不行再往北边寻个靠近边陲的户所投军。
这样一旦出事自己也能及时逃过边关去,但这也只是最后才走的路,毕竟关外乃是鞑靼人的地盘,而鞑靼人与明朝的关系是时好时坏,自己一个汉人孤身闯进鞑靼的地盘,想来也不比在关内东躲西藏来的轻松。
那些人究竟为何要追杀这锦衣卫百户,想来无外乎便是政斗的缘故了,明朝党争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特别是明末的东林党与阉党以及浙、楚等地方党派相互倾轧,若自己真是穿越到了明末,还牵涉到了这些非生即死的权斗之中,那老天也是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更何况自己对此事是一无所知,此番若逃不出去,也不过多苟活些时日罢了!
而且江叔一开始对自己起了杀心,之后又突然转变了态度,其中虽有误会,却也不得不防此人或别人用心。
韩元恺起身来到开向后山的窗子往外一瞧,天色已经暗了,江叔午时送亲这一走便是好几个时辰,若无意外想来也快到了才是。
瞥见一旁桌上放着的簪子,那是今日做弩的时候,还剩了些木料,韩元恺就顺手雕了一根木簪子。花纹是仿着江翠翠那日拿出来的银簪子刻的,倒也似模似样,伸手拿过,取来小刀慢慢抛去面上的木刺,摸在手里却也光滑,想到江翠翠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又苦于被困,趁着这点空闲韩元恺便雕了这根木簪子,反正以后都不能再见,当做回礼也算一份心意。
这般想着,韩元恺拉开房门出了屋子,坐落在西坡上的院子已经暗了下来,只有远处的对面山坡上还有几缕昏黄的残光落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欢闹的蝉鸣鸟叫已是歇了,只有零星几道从灶膛里发出的“噼啪”声,时不时的来打扰这份难得宁静。
韩元恺循声望去,只见灶台旁边的一张矮凳上坐着一个清丽的少女,她正就着灶膛里的火光缝补着一只鞋子,火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大半边脸庞。
突然,柔美的侧脸下有几缕乱发垂了下来,她也没空暇去捋起。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里的针线却仍旧没有停下。
韩元恺迈动步子却在离厨房几步之遥的廊下停下,将木簪放到她房间的窗台上,便转身回屋子拿出了弩机和麻绳,取出用一支飞镖做头的箭矢来,将麻绳紧紧缠在箭身上。
在韩元恺忙着做最后的准备之时,江二正在自家院子后边那高山之中丢荒多年的山道上快步穿行着,时不时还扭头朝后扫上一眼,凌厉警惕的目光下,好似后头有什么毒蛇猛兽追着一般。
金黄的日头远远的被他抛在了身后,长长的影子在茂密的林子里不停的往前移动,一时印在厚厚的枯叶堆上,一时又映在茂密但又干涸得发焉的草丛中,山风不时的从南边吹来,影子也就识趣般的随着风一齐飘动了起来。
多年没有人烟的幽深林子,连路都已经找不到,即使在盛夏之时也显得荒芜败落,像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又像个不修边幅的寂寞的壮汉,风一吹便发出一阵“呜呜”的响声,一张张叶子在颤动着似乎也为这孤寂破败的老林惊惧。
半个时辰前,江二便是利用这在林中呼啸的山风,提起速度钻进随风摆动的草丛,方才甩开了跟在屁股后头的暗哨。此时他又钻进了一片长长的高及胸口的草丛,走了好一阵子才从里边窜了出来,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停了。
望着前头又一片望不到头的草丛,只有几声鸟叫响起的林子,显得无比的死寂,江二闭起眼睛定定的站着,听了一阵见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才放下了心,知道那人没有能跟上来,便迈开步子继续猫着腰往前边的草丛里钻去。
另一边,陆二虎却在快步的往山下而去,若不是之前那忽然刮起的一阵大风,又岂能把人跟丢?
本来山中寂静加上对江二颇为忌惮的他也就不敢跟得太近,没承想那人竟早有察觉,趁着风声躲藏起来,一想到近在咫尺的线索又断了,他就对自己气得直咬牙,还不知一会回去要如何与大哥交代。
唉!明明察觉不对之时,自己便立刻在附近搜了一遍,可四周茂密杂乱的林子被山风一吹,那人走过的痕迹竟被擦的干干净净再无一丝痕迹,好不容易待狂啸的山风过去了,耐下性子来一听,除了鸟叫虫鸣更是没听到半点别的声音,当真是天不助我!
肚里发着牢骚的陆二虎只顾来回找着来时做的标记,恰巧此时远处又刮来一阵狂风,陆二虎一时分心脚下不小心踏了个空,慌乱之下怀中的一支火折子也随之甩出,在半空中帽儿脱落,火折子被风一吹竟燃起火苗来,随后被风刮到了七八步开外的一堆枯叶堆上,火一下子便燃了起来。
陆二虎大惊,狂风来势汹汹,火折子旁边便是一丛被烈日晒得枯干的野草,他忙纵身一跃,手脚并用的爬到燃起的火苗跟前,手掌上下不停的拍了好一阵,才终于将火给扑灭。
出了一身的汉,陆二虎心里可是后怕不已,若火势汹涌起来,只怕自己也得同这片鬼林一道化为灰烬了。
自从晌午进了这死寂鬼林,便脚下不停,陆二虎便也趁机坐着歇了一阵,待确认再无半点火星复燃,他这才重新动身,望着这处茂密的林子,让人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好在陆二虎来时一路上在树干上都做有记号,这才找到了下山的路。
他恼怒一叹收起杂乱的心思,回过身子看着天边即将落幕的日头,便愤愤的迈开步子就向着做有标记的树干快步走去,双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在林子里留下一串串清脆的脚步声。
……
锅里不断冒出热气,坐在灶台边上的少女也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贝齿轻轻咬断线头,将线头牢牢打了结,正欲回房将另一只做好的鞋拿出来,不想正瞥见窗台上放着的木簪子,她脚步不由得一滞。
一切做好,天色已经近乎完全暗了下来,却还不见后山上有什么动静,韩元恺有些担忧起来,生怕张大户派来的那两个暗哨和昨夜村头林子里出现过的那两个不知底细的黑影又生出事来,便回屋子里收拾好了东西,令牌贴身放好,将那身换下的旧衣服单独拿块旧布包了,和江翠翠缝制的新衣放在一起,包在一起牢牢打了结,准备实在不行便趁夜摸黑强闯出去。
走到门边的韩元恺回身扫了一眼不大的屋子,见这次再无落下什么东西,便将行囊放在桌子上一拉门出去,就见一旁也响起吱呀之声,廊下,只见那少女手捧着一双新做好的鞋子缓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