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翠翠低着头久等不见他回话,心中有些失望,正要大着胆子再问一次,抬起头来正看见他竟在看着窗外,又瞥见大牛向厨房走来,心里那股劲一下子便消了下去。
她失落的转过身,恰好蒸锅不断冒出热气,想来里边的窝头已经熟了,江翠翠忙拿了个干净簸箕,揭开锅盖,将里边的窝头捡了出来。
韩元恺也瞥见大牛走来,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忙碌起来,便又收了声,端起白粥吸溜溜的喝了起来。
厨房斜对面的屋子里,盘膝坐在炕上打坐的江二幽幽一叹,抬起手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往窗外瞥了眼,长长出了口气,随后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着身体。
“翠翠她哥,那白马是你的么?真是匹好马,通人性。”大牛扫了眼旁边两间房门紧闭的屋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厨房。
闻言,韩元恺放下碗来,说道:“不是,是一个……少年公子借与我的,大牛,劳烦你明日把马带出去遛遛。”
张大牛疑道:“你怎么知道我?难不成刚才你们俩在背后说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总不能一口一个翠翠哥的叫吧。”
“哦,我叫……”瞥见一旁的江翠翠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侧着脑袋听着,韩元恺忽然想起自己是江二侄儿的身份,一时竟不知怎么说。
听了大牛的话,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见他揶揄着不说话,江翠翠有些着急,想到他在旁人眼里还是自己堂哥的身份,这才释然,反正小芹也知道了,也不怕大牛知道,江翠翠急忙出声道:“他……大牛哥,其实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们并不是堂兄妹。”
“额……”张大牛看了眼翠翠,又看了韩元恺,“翠翠她哥……不是,那江大叔怎么跟我说你是他侄儿,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见江翠翠把话说明了,知道眼前之人应当是信得过的,韩元恺也不藏着掖着,笑了笑说道:“我叫韩元恺,你叫大牛么?倒是个好名字,大牛兄弟,院里那匹白马可能明日还得麻烦你照料,受累了!”
“韩元恺……原来他叫韩元恺,应该是真的名字吧?”江翠翠瞥了眼韩元恺,想起他就要走,急忙将锅里的窝头一股脑都捡了出来,将旁边那些刚做好的又放进蒸笼里,盖上锅盖,见火小了,又走到炉灶前添了柴火。
瞥了眼江翠翠,张大牛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打量了韩元恺一眼,他点头应承道:“没问题,本来我还想与你借白马带小芹去玩呢,这下倒好,你就放心吧韩大哥,我一定照顾好它!”
道了声谢,韩元恺见张大牛坐在旁边,也不好独自一人吃喝,正想找些话题,便听“噔”的一声,便见桌子上多了碟窝头,热腾腾的,倒是有股香气。那只捏着碟沿的纤细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抬头看去,却只瞧见江翠翠背过了身子,只留下个似在生着闷气的背影。
赶了大半天路的大牛也不客套,拿了根筷子就径直戳了个窝头,浑然不怕烫的又给自己倒了碗水,就着水便吃了起来,只是时不时的就得从口里呼出口滚烫的热气。
见韩元恺只是喝粥,大牛又拿了根筷子给他戳了个窝头。盛情难却,韩元恺只好接了过来,在大牛的热情目光中试着咬了口,一入口,味道比起之前的要好了很多,绵绵软软的,再仔细嚼了嚼,原来竟是在窝头里边放了些荤油!
韩元恺不禁瞥了眼还在不停忙碌着的江翠翠一眼,昏黄的火光下,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她身子晃动间偶然露出的一抹白皙后颈。韩元恺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滋味,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张大牛喝了口水,放下碗说巧不巧的正瞧见韩元恺瞥的那一眼,不禁也跟着扭头看去,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过头来挤眉弄眼的对着韩元恺说道:“真香!翠翠妹子做的窝头就是香,可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咦?韩大哥你瞧什么呢?怎么不吃了?”
正把面揉得更细一些的江翠翠身子忽然一滞,手上动作也慢了些。
大牛见感觉有些不对,慌忙又说道:“对了!江大叔刚才还说我今晚没的睡呢?韩大哥你知道他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么?”
没承想被大牛瞧见,韩元恺有些尴尬,急忙端起碗挡住脸面,见他主动把话题扯开,不禁松了口气,听他说完,便猜出是那时候自己昏迷不醒,江二托他带自己离开找地方躲起来,韩元恺便顺势扯道:“那不过是江叔怕你打鼾吵到他,所以诓骗你的玩笑话罢了,现在你可以睡右边那间房间了。”
张大牛将已经不那么烫的窝头一口塞进嘴里,囫囵道:“韩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打鼾的,奇了怪了?只有我家里人才能知道的,就连小芹都是不知道的。”
韩元恺笑了笑,这才正色道:“我说笑的,大牛,只不过是江叔见我还昏着,他自己也熬了几日,所以便托你照看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要困了就尽管去睡吧。”
大牛吞下嘴里的窝头,闻言不禁打了个呵欠,见一旁的江翠翠也没有说话,便又抓了个窝头,跟两人说了声,就起身走出了厨房,到韩元恺这几日住的那间屋子睡觉去了。
韩元恺倒没想到张大牛说困就困,随着张大牛离开,霎时间,屋子又安静下来。
韩元恺看了眼外边,见江二的屋子也掩着门,或许人已经睡着,即使江二身手很好,但毕竟也跑了一整天,倒也不奇怪。韩元恺不想再打扰他,吃了些东西身体也有了力气,望了眼窗外的夜色,他打算离开了。
大牛离开后,江翠翠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按捺不住回头一瞧,却见后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由有些慌,急忙往门外看去,见他正站在院里的白马旁边,正细声细语的说着什么,心里竟乏起些酸溜溜的滋味来,心中偷偷的想道:“该不会真的是个小姐借你的马吧?你是怕连累她才不肯去找她,也不肯带上马走的吗?”
叹了口气,江翠翠有些哀怨的望了韩元恺背影一眼,便背过身去在橱柜里找了块干净的麻布,将刚刚出锅的窝头都包了起来。
随后,江翠翠又把剩下的那些咸菜拿块小布包了,一齐放到里边刚要打上结,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又出了厨房来到阿爹窗前,瞧他正在闭眼打坐,江翠翠抿了抿唇,心里砰砰砰的狂跳,她摁着心头试探着轻声喊道:“阿爹?阿爹?”
没有反应,人似乎已经睡着了,江翠翠这才缓缓的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进了阿爹屋子。轻手轻脚的打开柜子,从里边的包袱摸出几锭银子,然后又小心的将包袱绑好,把柜子轻轻的掩上,又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江翠翠立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听见炕上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江翠翠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出了口气,她迈着小碎步走回厨房,将银子又拿了块布包了,再取了些零碎的东西,放进窝头里边一起包了起来,这才转身看了眼还在跟白马谈天说地的韩元恺。
韩元恺又摸了摸这白马的鬃毛,若没这白马,自己可赶不回来,拒马桩那里就得折了,想起刚才那个包袱,忽然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给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怕是白面公子忘了拿出来的,想到那扮做白面公子的大小姐可是一副小孩般玩闹的性格,到时候看了她的书信可不好交代,便收回了手。
江翠翠拿了个水囊打满热水,刚走出厨房,便瞧见他正把手从马背上伸去,急急的脚步随之一滞,随后瞧见那半空中的手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江翠翠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就见那只手缩了回去,将她的心也一起放了回去,江翠翠停滞的脚步继续往前挪动。
韩元恺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刚转过身来,便瞧见江翠翠正向他走来,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月色下的她缓缓行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一身简单的绿色袄裙将身形衬得更为颀长秀美,她脸上红妆已然洗去,头发也只是简单的盘起挽了个发髻,瞧着很是朴素淡雅。
一开始江翠翠的眼神还有些慌乱,想要躲闪,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借着临别的伤感,江翠翠大着胆子定定的望着他,他虽衣着寒酸,却剑眉星目的瞧着很是顺眼,身材笔挺也自有一股气势。可想到他即将离去,江翠翠那对闪闪发光的眸子里头,似乎多了些与她年纪不符的哀怨。
直到江翠翠走到身前,韩元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拍了拍旁边安静的白马,他未曾想到古代女子也这般大胆直白,见她一直不说话,韩元恺只好先开口,轻轻咳嗽两声,这才回过头来说道:“江姑娘,今晚夜色很好啊……”
江翠翠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心儿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担忧,待听他来了这么一句,随后又久久不见下文,她不禁失落的低了头。
韩元恺等了会儿,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看了看夜空中的月亮,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向她辞行道:“江姑娘,我这就走了,替我和江叔还有大牛兄弟他们道声别,你们千万多多保重!”
江翠翠这时才抬起头来,一股脑的将手里的包袱和水囊递到他身前。
韩元恺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将包袱往肩上一挂,又把水囊塞到怀里,微凉的院里,胸口却是暖洋洋的。
“你一定要回来。”眼见他往门外走去了,江翠翠急追了步,声音细如蚊蝇的嘀咕了句。
此声似喃喃自语,又似心声倾诉,韩元恺脚下不停只将肩上的包袱紧了紧,便径直出了门去。韩元恺细细瞧了一边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就消失在了院墙后。
明亮如银的月色下,江翠翠立在门前的小土坡上,一直瞧着他出了村口,直到拐过那片挡眼的密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