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日升空,蝉鸣四起,一驱清晨微凉。
半张脸直接露在日光下,江翠翠就那般俏生生的立在门外的土坡上,一直望着村头,直到看不见人了仍然站着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直到脸有些烫,还有些火辣辣的,江翠翠方才心中一动,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讨厌那个坏坯子了。
“好像当时他是想要跟我解释来着?或许真是个误会吧,毕竟也没见他有什么出格的,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些?”
“翠翠!”
一声有些喜悦的声音,打断了江翠翠的思绪,她一脸讶异的回过头去:“小芹?”
“翠翠!”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提着裙摆从坡下边小跑上来,走得近了些忽然睁大了双眼,“翠翠,你……你的脸怎么了?”
一下子捂住脸上仍自殷红的指印,江翠翠转过身去,头如拨浪鼓般摇了几下,轻声说道:“没事,小芹,你什么时候回的?还好有你来陪我,不然一个人在家我真的有些怕。”
“昨晚上才到的,刚想来找你就见江叔到我家去了,”刘小芹狡黠一笑,说着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一脸的惊讶,“哇!好漂亮的簪子啊,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一直往右边躲闪着的江翠翠抬起了左手,温温热热的触感从指间传来,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银簪,她忽然感慨的说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怎舍得戴。虽然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是有一次阿爹喝醉了,才无意中听他提过一嘴,这才知道娘生的美极了,平日里想她了,我便拿出来看看,再说经常要下地干活的戴它做什么。”
刘小芹莞尔一笑,身子贴过去扯着她的袖子说道:“既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更应该戴上了,要不……你就权当戴给我看好了。”
“这……”江翠翠迟疑了下,还是对着一脸讨好的刘小芹摇了摇头,“还是别了,省得弄坏了,哎!”
“嘻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簪子,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情急之下追来的江翠翠,刘小芹有些愕然,“那……那是你爹打的么?”
抬手紧紧捂住发红的脸颊,江翠翠低下头沉吟良久,方从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嗯……”
随后不待刘小芹说些什么,她又抬起头来快声说道:“不怪阿爹,是我不小心差点摔坏了这只簪子,还好阿爹他手快拿住了,不然我现在要悔死了。”
欲言又止的刘小芹看着手里的簪子,叹了口气说道:“真好看,可惜我的嫁妆钱都得拿去交了田赋,本来我爹娘还想着能给我置办套体面的嫁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谁承想……唉……”
“你跟大牛哥的事已经定下了么?”江翠翠眨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扑哧扑哧的看着她问道。
刘小芹把簪子往她跟前一递,气呼呼地说道:“提起这事就烦,本来这几日就要把事定下的,昨天听说村子出了事,这又急忙赶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呢,唉……”
小心的接过簪子握在手心,听她说起这个又想起阿爹,江翠翠也不由大倒苦水,着恼的说道:“这次的田赋,比往常三年还要多,还不算灾年免掉的,真是头一次见着还有这般收赋税的。”
“算了不说了,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刘小芹看着对面这脸蛋红扑扑的娇俏少女,语气有些着急可面上却似笑非笑的,“对了,听说这两日庄里还出了件大事,你都差点被逼着嫁了地主家的傻少爷,是也不是?”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取笑我,哼!”说着,江翠翠着恼的背过身去。
刘小芹笑嘻嘻的上前摇着她的手臂,讨好地道:“听说好像是谁把你给救下了,或许方才我还见过他咧!好妮子,快给我说说嘛……”
……
才青山,占地数十顷,主峰位于王家庄西北方向一百余里外,本来是远近闻名的药材山,然而如今已成了谈虎色变之地。
只走了一段官道,便是翻山越岭,一路上山道崎岖难行,江二和韩元恺只是埋头赶路,到了歇脚的时候,江二才会跟韩元恺说起一些山上常见的草药。
两人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正值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的时候,这才到了山脚下。
韩元恺跟着江二后边向着山上走去,初在山脚下还能见着从树盖间透下来的阳光,越往上走越是阴凉,渐渐地不见了阳光,多了些白蒙蒙的雾气,行在山中却犹如雾蒙蒙的阴天。韩元恺抬头往上瞧去,只见烟雾缭绕,夹挟在山林间,一阵山风吹过,那雾气扑在身上,衣服都有些湿润了。
又往上走了一阵,两人找了个干净开阔些的地方歇脚。想来是山中阴凉如秋,走了这么久,却是不见出什么汗,韩元恺也着实有些累了,往后一倒躺靠在一颗大树上,拿出水囊就往嘴里灌了几口。
韩元恺看着正取下背篓歇脚的江二,忽然开口道:“江叔,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江二头也不抬的取出水囊灌了一口,舒了口气这才回道:“四下无人,但说无妨。”
“江叔,为什么不把田亩卖了一些,好换了银子交田赋呢?”韩元恺有些不解的问道。
“咳咳……”江二好像被这话呛住了,瞥了眼韩元恺,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那是王三太爷也就是我的师父留给我的田产,怎可轻易卖掉?再说了,恩师他老人家临终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给分了,也都不愿留一丁点儿给他的亲侄儿,想必他老人家也不希望这些田产落到王青的手上,再说了,那厮肚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坏水。”
听了江二这一番话,对这王三太爷韩元恺也不禁大为钦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王三太爷倒真是个仁义之人,然而王青却全然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江二面色有些凝重,喟然叹道:“如今那厮都把主意打到翠翠身上了,这还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也要着了他的道。”
想到江翠翠对自己的态度依然如故,看来那误会是说不清楚了,韩元恺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撇下不谈又问道:“对了江叔,您就不怕此行找不到那百年的金石斛吗?我是说万一,毕竟只有三日时间,茫茫深山,这么大片的林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吧?到那时田赋怎么办?料想那王青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拿此事做文章,逼迫你们就范的。”
眉头微皱,江二沉吟片刻,方才郑重的说道:“在没有闹山匪之前,我曾经多次进这山中采药,有一次天气突变,山里忽然起了大雾,迷得我找不着方向。便是那一次,歪打正着的发现了一个山谷,要说附近哪里会有那百年的草药,我想也就只有那里了,即使没有百年的金石斛,也会有些其他的药材,采了出去也能换些银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看他面有难色,韩元恺顿时心中一沉,不由追问道。
江二顿了顿,瞥了眼跟前这面带紧张的年轻汉子,长出了口气,脸色十分凝重的道:“现在就两个问题,一是避开山匪,二是那山谷我是没进过的,我曾经在山谷附近查看过,没有路进去,只能用绳索吊下去,山谷幽深山石湿滑,实是险峻。”
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可既来之则安之,临阵退缩只能让人耻笑,韩元恺咧嘴微微一笑,说道:“江叔,我们现在倒不怕山匪,因为身上也没什么好抢的,就怕采了药出来,那时才要小心。”
江二摇头苦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一点儿也不着急。”
“着急什么?”韩元恺说着,正要往嘴里再灌口水。
“别动!”
韩元恺脖颈后头的树干,是一条长约三尺粗如手臂的火红色蜈蚣,江二的手缓缓往腰带摸去。
见江二一脸严肃,韩元恺不敢再动,水囊的水晃了些出来,泼湿了胸口处的衣裳。刚才只顾着谈话,现在他只感到脖颈处直冒凉气,韩元恺忍不住偷眼瞄去,隐约瞧见了那大蜈蚣的半边身子,登时心就凉了半截,耳边再听着那蜈蚣探头探脑的动静,下意识的就咽了口唾沫。
“咕噜!”
这一下立时惊动了那趴着不动的大蜈蚣,它一下子张大嘴巴就往韩元恺脖子咬去。
“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片寒光闪过,韩元恺立时猛地往旁边一蹬,这一下直跌出去五六步远,还被水囊的水泼了一脸,水灌入鼻中,呛得他满脸通红。
江二看也不看那蜈蚣,瞥了韩元恺一眼,目光中有些惊疑,见他趴在地上直咳个不停,忙跑过去扶起他,左看右看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等韩元恺止住了咳,两人这才回头瞧去,只见那蜈蚣头顶扎着一只飞镖,飞镖入木三分,红色大蜈蚣已然被死死的钉在树上,身体犹自在那挣扎不停。
韩元恺不由得瞟了眼身边的江二,表面不动声色却不由得暗暗心惊。只见他捡起丢在地上的砍柴刀,一刀就把那条火红大蜈蚣断成两截,那分开的两段身子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渐渐地没了动静。
江二将飞镖拔了下来,顺手在一旁抓了把树叶,仔细的将飞镖上的粘液擦干净。随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一把提起地上的背篓,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江二边走边淡淡的说道:“走吧,山林中虫蚁鸟兽极多,要多加小心。”
闻言,被江二方才那一手惊住的韩元恺也就缓过神来,忙收拾了东西跟了上去。
江二和韩元恺走后不久,从另一边满是迷雾的山坡后头忽然走下来两个人。
踢了脚地上早已死透的两截蜈蚣尸体,其中一个魁梧的大汉看着江韩二人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这不就是投名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