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似乎比方才更毒辣了些,让触碰到的人都急躁起来。
不知是话赶话还是凑巧,有人起了个头,就有不少壮年汉子已经在摩拳擦掌,一时间群情激愤的。
江二回过身来,正对上韩元恺的视线,却很快又撇开了去,他环视着在门口前围了个半圆的村民,抱拳作揖道:“诸位,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还请乡亲们莫要见怪。”
正蠢蠢欲动的村民身形顿时一滞,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却见身边之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仿佛都不敢相信这是从江二口中说出的话,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江二,那个平日里从不与人为恶、老实厚道的土郎中。
想到这点,他们也就释然,因为听这意思江二他已然想通,不日就要和里长王家做成亲家,所以就连方才暗暗放狠话的人,话里话外也客气了些。
“江……江郎中,我等倒是无妨,不过可得消了老道长的心头怒火才是!”
“正是,老道长道法通玄,咱可不敢得罪了。”
“王家庄这上千口子性命全在你们手里了,若是气走了道长,不说在这里的上百口子,等下地的人回来,只怕也不会轻饶了你们!”
“快向老道长赔罪!”
“对,赔罪!”
七嘴八舌的,虽说客气了些,可还是有不少的直性子,不过他们也不敢露出脸来,只是粗着嗓子躲在人后,吵吵嚷嚷的起着哄,许是平日里苦闷繁重的劳作让他们喘不过气,才在此找回点乐趣来。
江二牙根暗咬,转过身子面对着老道人,顺势循着声在人群快速扫了眼,随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说道:“道长,在下方才出言无状,还请勿要见怪。”
“无妨!”
老道长看了眼王青,也不好跟江二过于较真,如今见了台阶便下,只是面上却仍然不冷不淡的,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而韩元恺却并没有说话,仍然站在墙根下不动弹,彷若泥胎木雕般,除了一双四处乱转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已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在吵闹的人群和王青身上来回打量着,心中思忖道:“围魏救赵、以势压人?倒会利用人心,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便给你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来见江二服了软,村民们正高兴着,可老道人脸色仍然不太好,再一看韩元恺那副老道定定的模样,顿时便不乐意了。
“那尕娃!怎么不向老道长赔罪?”
“快些向老道长赔礼,否则教你认识认识大爷的拳头。”
“对!我王家庄王家本姓可不是好欺负的!快些给老道长赔礼,否则定叫你吃一顿饱饱的铁拳头!”
江二看了眼一脸迟疑的韩元恺,两人的视线在畅通无阻的半空中快速错快,江二眼睛一眯也不意外,便回过头来抱拳说道:“道长,我那侄儿性子古怪,便由我来替他给你赔礼吧。”
江二狠下心去刚要作揖,便听人群里边又有人说话。
“江郎中,也用不着你替他说话,既是他唆使的,你也只是一时蒙蔽,便让他自个跟老道长赔礼道歉,”
“对嘛!哪有长辈替后辈赔礼道歉的道理,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说我王家庄的闲话?”
老道人打量着墙根下那个年轻后生,别人不知他心里可门清,这后生把他的东西都抖落出来了,方才他还有些怕漏了馅,没承想这些愚民反倒替自己打起头阵来了,见局势往自己这边靠拢,老道人便也懒得说话,只冷着张脸眯眼抚须,头微微昂起站在一旁看戏。
见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更有不少汉子目露凶光,韩元恺知道如果不把事情说个清楚透亮,这些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今天怕是很难走出这个村子。
加上这些鼓噪的人和王青的身份,韩元恺也明白了江二有他自己的难处,更何况自己的性命也是他救的,就当还个人情也罢,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一个毫无牵挂的外人,拍拍屁股就能离去,不带走也带不走一片云彩。
想到此处,韩元恺便拱手行礼面向老道人,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道:“晚辈这厢有礼了!敢问这位道长,您可知道有一种飞禽,昼伏夜出专门捕食幼虫,尤其喜食血腥,而鳝鱼血的腥味又能飘到很远的地方,故而,会不会有人利用它们来达到某些目的呢?”
韩元恺一开口,人群顿时便静了下来,可直到听他一气儿把话说完也没听见半句道歉的话,想要起哄,可他偏偏又彬彬有礼的,话里也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直叫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心头一震,老道人面上也不由闪过一抹异色,很快消失不见,刺眼的日光下老道人皱着张有些发白的脸,见那些村民也没有继续替自己出头,老道人只好摇头道:“请恕贫道孤陋寡闻,贫道从没听说过这种怪物,至于有没有人用过这种方法,贫道更是不得而知。”
“道长您不承认也无妨,只要您重新换过筷子立一遍,”韩元恺脸上笑盈盈的,随后伸手往怀里一掏,“喏!就拿这几根试试,这可是从江家厨房拿出来的,按理说这仙家应当更是喜欢才是。”
老道人一甩拂尘别过头去,面上有些不渝的回道:“岂有此理,仙家神识已附身其中,哪有再随意换过的道理!”
韩元恺站直了身子,随后手臂直直的往供桌一指,双眼直视着老道人说道:“就是了,道长,你刚才就这么当着面说要设下计来废掉那仙家的法力,就不怕藏在筷子中的它听见了么?”
“你……”老道人一时语噎,随后回过头来瞪着韩元恺,声音带着些许愠怒,“你简直胡搅蛮缠!那筷子贫道已经用法力封住,它自然是听不着的。”
“哦?”韩元恺看着老道人胡子都被气得微微发抖,却仍强自忍耐不肯发作,察觉到场面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忙缩回手臂方才继续发问,声音又快又急语气不卑不亢,“既然道长您能封住藏有仙家的筷子,怎么却斗它不过?”
见这些庄户人听得也满是好奇,老道人脸上抽了下,沉声道:“那不过是它几缕神识,只有些许法力,贫道自能轻而易举的将它制住。”
韩元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的问道:“原来如此,道长这般封禁难道不怕惊动了它么?”
老道人面上神色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虽称其仙家,然其智远不如人,到时胡乱找个说辞就打发了,用不着小友操心!”
“那道长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提出这个法子?以您的慈悲心肠来说,不应当能忍心看着弱女子进火坑的吧,莫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
韩元恺忽然发起一连串的提问,虽句句直击要害,可却又不似一击必杀,否则怎么不亲自动手学着老道人也来立一番筷子,江二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
“这……”快速瞥了眼一旁的王青,老道人顿了顿,但说话还是有些迟疑,“它既已是仙体,在无过错之下贫道自然不能奈何于它,方才……方才只是被王老爷以及一众乡邻感动,故才舍了这五年的阳寿,万没想到小友竟如此质疑贫道!”
见他仍然忍住了,韩元恺一脸敬佩的说道:“道长果然一副慈悲心肠,晚辈……”
“够了!”
一声大喝发出,见老道人有些应接不暇,一连番牵强无力的解释,再说下去就又扯到自己头上来,王青实在怕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老道长勿要见怪,小侄无状出言冒犯,我这做大大的替他向你赔礼了。”江二忽然动了,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回到韩元恺身边,口中虽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并不十分真诚。
“江二,你们不要再拖延时间了,道长已经说了,事情尽快解决为好,这可关乎到全村老少的性命,乡亲们,你们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头顶的日头一点点的歪斜,见两边许久也说不出个好歹来,村民们心急如焚,本身站在老道人一方又不会损失什么,又见王青发了话,便一起起哄,意欲逼着江家即刻和里长王家结亲。
“对!江二不要再拖,既然已经事先说好的了,如今选中了你家,就该认命,这时才想反悔是何道理?老老实实听道长的安排,否则全庄老小都不容你们!”
“江郎中,你自家不想过活,别扯着大家一起啊。”
“江二,还当你已经知错,没承想却只是跟大伙玩虚的!”
“吐口唾沫是个钉,今日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