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亭惊的后退几步,方才放松下来的脊梁再次紧绷起来。
她抬头仰望端坐于骏马之上的祁景安,面上的凄惶瞬间涌出,大滴泪珠倾斜而下,额间尚未凝绝的伤口因她的面部动作崩裂开,渗出丝丝血珠。
她满面凄惶,匍匐在地,语无伦次,“奴……奴狂妄了,奴无心之言,无意带累将军,还请将军饶奴一命!”
祁景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正哀切祈求他的傅云亭,心中的怒火缓缓被压制,脑中恍然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傅云亭在祁景安看来一向是脆弱的,仿若枝头含着露珠的瑶芳,叫人稍一使劲便可捻做泥土。她卑微如蝼蚁,她的命运,她的生死都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因为他掌控着绝对的权力,便可轻而易举的主宰她的一切。他在她面前是绝对的掌控者,然而一转眼,他又被比他更有权势的人玩弄于手心。
此情此景,令他思绪发散,想到数年前他曾因皇权不得不屈服。天子自以为是的施恩赐婚,令他倍感羞辱。那时得愤怒依旧历历在目,只是为了大局强自忍耐,如今他再次被强权随意摆弄,着实令他怒到极致。
于天子而言,他与眼前的傅云亭何异?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傅云亭纤细孱弱的身躯颤抖着匍匐在祁景安面前,竭尽全力的展现自己的凄苦与无助。她面上的凄婉越发哀戚,内心却在疯狂思索祁景安这是何意?莫非真恼怒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立时便要找她算账?
傅云亭觉得不像。
真要杀她,方才就不必勒紧缰绳,直接放任她死于马蹄之下不是更解气?或者是祁景安觉得她虽然罪不至死,却依旧活罪难逃,要给她别的处置?
令人不安的沉默还在继续,傅云亭即使未抬头,依旧能感受到祁景安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脊背发紧,不敢有片刻放松。
他迟迟不语,傅云亭便只能一直匍匐在地,拼尽全力的扮演一个一无所有只能求他宽容饶恕的娇弱女子。
或许并不是在扮演,这就是她真实的处境。她能活到现在,不是一直都凭借祁景安的一念之差吗?傅云亭额间的汗珠滴滴滑落,汗水划过额间尚在流血的伤口,微微的刺痛叫她的眼睛下意识的蒙上一层水雾。
就在刹那间,傅云亭忽然觉得累了。
这般颤颤惊惊挣扎求活,着实叫她身心俱疲!
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过她,而她能做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譬如此刻,她除了竭尽全力的摆尾乞怜,又能做什么呢?
傅云亭虽长于乡野,但是自幼活得恣意,并未受过什么委屈。自流落到军营,她为了活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放在尘埃里,内心的痛苦不可言说。
只是连日来的挫折着实令人应接不暇,砍头不过头点地,老天偏不给她个痛快,每当她觉得情况在慢慢变好,便给她当头一棒,推翻她的所有努力。如是再三,饶是傅云亭不甘认命,在接连不断的生死危机中也不由得心灰意冷。
努力了那么久,她的处境瞧着并未好转半分,反而一直在原地踏步,叫人不由得泄气,产生“罢了,听天由命”的想法。
心里这样想了,面上的表现多少便显现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所畏惧。
祁景安刚从内心的反思中回过神来,便见方才还抖若筛糠的傅云亭忽然变得从容了。
她纤弱的身躯不再发抖,上半身直立起来,脊背挺直,双手交于膝前,脖颈微垂。过了半晌,她深呼一口气,蓦然抬起头,明亮的眼中尚有未完全褪去的哀婉,但是给人的感觉却隐隐有些不同。
她分明还是那个匍匐在地的她,看起来却不如方才那般惹人怜惜了,莫名让人觉得像一株在狂风中挣扎求生的野草。
祁景安颇觉怪异,一时并不能理解为何他方才还感觉傅云亭是一朵纤弱无助的瑶芳,转眼间她便成了外柔内刚的劲草。
还未等祁景安想明白,傅云亭便率先打破沉默。
她双手交叠于额前,俯身下拜,随即起身直视祁景安,一字一句道:“奴方才孟浪,利用将军之名谋求生路,虽实属万不得已,却着实冒犯将军。卑贱之躯,不敢妄求将军谅解,若将军执意怪罪,奴愿受将军责罚,绝无二话。”
祁景安惊异她如此坦诚的讲明方才她对他的利用。
他以为她会一直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祈求他的宽恕,就像以往一样匍匐在他脚下。
祁景安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于绝境中击杀数名山匪,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模样。
她本就不是浑身没骨头的卑弱女子,是被世道逼弯了腰。
只是世道对每个人当真公平,他逼弯她的腰,便有其他人也来逼他弯腰。
祁景安看她跪坐在地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蓦然想笑。
“你确实胆大妄为。”他一如既往的俯视她,声音轻轻仿若在自言自语,“该如何处置你呢?”
傅云亭心里虽然存着“随便吧,杀了我得了”的念头,但多少还有点求生意志,她的心在腔子里跳的激烈,下意识的便紧盯着祁景安的一举一动。
他嘴上说着要处置她,可是瞧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和看她的眼神温度,真不像要发落她的样子。傅云亭好歹在他帐中服侍过几天,对他也算稍有了解。祁景安不是个笑面虎,对着她也没必要装相,他如今的态度算得上温和,看着不像是要处置她,简直是要嘉奖她。
傅云亭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虽是被逼无奈,但对祁景安来说是极大的冒犯,饶是祁景安心胸宽广,也不应这般轻轻放过,更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对她和颜悦色。
还未等她想明白,傅云亭蓦然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的景象花了一下,祁景安的面庞在眼中放大,下一刻她的身体腾空而起,转瞬间便坐于马上,被祁景安环抱于胸前。
傅云亭双目微瞪,双手下意识的抓紧身下骏马的鬃毛,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浓厚的雄性气息从身后扑来,饶是之前大着胆子自荐枕席,祁景安也从未与她靠的那么近过。她的脸颊瞬间烧的通红,脑海中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心里乱成一团,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她慌乱抬头,瞧着祁景安冒着青茬的下巴,嗫喏道:“将军……”
祁景安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俩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贴近,祁景安身上盔甲的凉意隔着单薄素衣渗透进来,激的傅云亭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她神智稍稍回笼,一时摸不清祁景安如今是个什么路数。没道理她之前战战兢兢的想跟他更进一步却不得其法,如今利用了他一遭,他反而发现她的好了?
傅云亭:“……”心情复杂,不知道要说什么。
祁景安浑然不管傅云亭是个什么想法,自然而然的将她圈在身前,沉声道:“抓紧。”说着他扬起马鞭一抽,坐下骏马嘶吼一声,扬起了两只前蹄。
傅云亭猝不及防的往后倒去,狠狠的撞在祁景安的怀里。他身上的铠甲撞得她的脊背生疼不已,由于重心不稳,她的身子也不由得往一旁倒去。祁景安适时拉住她,将她圈的更紧,随即扬起马鞭,纵马朝营外奔去。
风呼啸而起,两边的风景飞速掠过,骏马载着两人飞奔出军营,向营外广阔的天地奔去。
傅云亭攥紧骏马的鬃毛,身后紧紧贴着祁景安,两侧是他坚实的臂膀,再不担心会被甩下马去,她的理智在呼啸而过的风中回笼。
她回头看向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军营,她汲汲营营想要逃离而不得的牢笼就那么轻易的被甩在身后。男人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傅云亭回过头,心底原本动摇的念头又坚定起来。
不管祁景安为何忽然对她亲近,这本来就是她期待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云亭:浅颓一下,又支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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